第13章
幫百裏元縫合好傷口,戶绾又開了張藥方給百裏元,托他差人給卞桑蘭抓藥。百裏元雖不情願,瞅了眼卞桑蘭冷汗涔涔的額頭,卻也無二話。
待百裏元一走,戶绾将百裏彌音拉至角落,唇瓣翕張欲語還休,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绾兒這般神秘,是要與我密謀什麽嗎?”百裏彌音調侃道。
戶绾沒好氣捶了下百裏彌音,正色問:“你可曾想過偷取天蠶甲是何人所為?”
百裏彌音聞言,料想戶绾心中已有答案,不禁揚眉豎耳聆聽。
“據百裏公子說,天蠶莊斷不是任人來去的地方,即便百裏一脈人才輩出,然可神不知鬼不覺闖入天蠶莊盜取天蠶甲還全身而退的人,怕也不多吧?”戶绾頓了頓,抿抿唇,見百裏彌音一臉木然的模樣,只好直言道:“守墓先祖千歲之齡,又四處游歷,見多識廣,知道天蠶莊有天蠶甲不足為奇。他武藝高強,便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入鲦山下的古墓亦易如反掌,區區天蠶莊更不在話下了。他對蒼塞了如指掌,知道要将天蠶甲藏匿何處才能不被發現……興許他也算準了天蠶莊的人總有一天會尋來,當年才會備好鳳凰血,在冰巅上無故讓你喝下。鳳凰血并不能解你體內的寒毒不是嗎,他才會告知你移植南蠻的盛陽毒物修羅果,但鳳凰血可以抵禦天蠶甲的蠱惑,今夜你我不曾受巫術迷亂心神。”
“嗯。”
“……”戶绾一大通分析,百裏彌音只一字回應,不由郁悶。“阿音,你這是認同我的看法嗎?我是說當年偷取天蠶甲的人正是九階雷池的守墓先祖!”
“绾兒思緒缜密,所言頭頭是道,我極其認同。”百裏彌音鄭重點頭表示對戶绾的分析感到心悅誠服。
“既如此,你就沒看出問題所在?”
“嗯?”百裏彌音挑眉,滿眼迷茫,只以為戶绾給的是答案。
“你想啊,以先祖的智慧,明知天蠶甲會給蒼塞帶來劫難,既不摧毀它,亦不帶走它,而是将其藏在蒼塞,卻老謀深算獨留你周全,究竟出于什麽考慮?可見天蠶甲對先祖而言別有一種值得他把數百成千族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意義。”戶绾想到卞桑蘭幾度進入蒼塞索要神物時,百裏氏族竟無一人知曉來者所要何物,便是至今岌岌可危的情形下,衆人依然對天蠶甲一無所知。是真的所有人均毫不知情,亦或因茲事體大而諱莫如深?戶绾不由回想起掌祭,他口口聲聲道不知天蠶莊遺失的神物謂何,而當卞桑蘭親口說出天蠶甲時,他作為主事者,卻不曾過問具細,亦不似百裏元那般質疑與辯駁。他的反應太坦然,全然不像被蒙在鼓裏。在冢祀臺與百裏彌音說的那番話亦很值得推敲,他似乎知道百裏彌音不會被巫術迷失心智。
戶绾所言不無道理,百裏彌音聽罷不禁凝眸沉思。守墓先祖籌謀高深,必然有将天蠶甲此等不祥之物留在蒼塞的苦衷,至于原因,百裏彌音百思不得其解。一面是卞桑蘭的脅迫,一面是守墓先祖的排布,她不得不糾結天蠶甲當找還是不當找?當年在冰巅,守墓先祖對她無甚叮囑,便是在三身族長老的陵寝裏,臨死前亦對天蠶甲毫無交代。眼下百裏彌音頭緒全無,而事關守墓先祖,又不可對掌祭言及過多,只覺棘手,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夜已深,卞桑蘭仍在昏睡中,戶绾不敢大意,寸步不離守在石榻前。
百裏彌音直上冰巅,擾了蝠雁的清夢,騎着無精打采的蝠雁趁夜下了殓谷,欲先下去探探情況。她心想,不論天蠶甲最終該不該還給卞桑蘭,總得先找到它,并弄清楚守墓先祖的用意。如今雲裏霧裏摸不明實情,且不說如何與卞桑蘭周旋,這個疑惑猶似心頭無處安放的懸石,令她寝食難安。
入夜的蒼塞刺骨冰寒,呼嘯的風急灌口鼻,仿佛淩遲的刀刃。百裏彌音只覺臉上的皮肉俨如皲裂般泛疼,鼻腔亦燥得呼吸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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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族人四分五裂的屍肉緩行,環顧着殓谷的地勢,百裏彌音實在看不出殓谷有何可藏匿天蠶甲的地方。蝠雁似乎不願踏着屍體在谷底蹲伏,撲棱着羽翼低空盤旋起來,碩大的翅膀帶起森冷的陰風,引得百裏彌音頗心煩,仰頭不耐瞥了眼蝠雁。這一瞥竟發現冰壁上依稀有幽藍的微光顯現,在月色下如青煙萦繞,異常詭異。百裏彌音緊盯着那一小方寸冰壁沉思良久,想起日間下殓谷時并不曾發現異象,許是這抹微光在敞亮的白晝裏不甚顯眼。幽光位于殓谷半壁的位置,冰壁陡直深僻,站在冢祀臺上自是瞧不見的,唯有殓谷下方可得見,然此前下了殓谷的均是死人。
百裏彌音身形一躍,轉眼穩穩落在蝠雁身上,馭起它直奔半壁一探究竟。
蝠雁在冰壁上無處落腳,即便仗着一雙如勾的利爪亦挂不住它龐大的身軀。百裏彌音不得近距離察看,只能駕馭蝠雁來回折返在半壁間,然蝠雁翼展丈長,終究只能隔遠觀望,任她如何聚精會神亦看不真切幽光乍現的奧秘。甫一刻,眉梢已結霜,四肢亦逐漸麻木,百裏彌音只覺緊繃的臉頰隐隐有些吃痛,竟是被凜冽寒風刮開了口子,依稀往外滲出血絲。如此折騰一番毫無所獲,反倒凍傷了臉,百裏彌音頗為氣餒,未多逗留,敗興而歸。
因傷痛輾轉難眠的百裏元掌起冢祀臺的燭火,拖着一條傷臂收拾滿地狼藉。望着一地淩亂的羽箭,想到作痛的創口,不禁又氣悶起來,随即擡腳踢飛箭囊以宣洩情緒,殊不知剛從殓谷上來的百裏彌音此刻正站在他身後的香案旁,漠然看着他。
概是感受到一股冷冽的氣息,百裏元猛然回頭,一看來人,當即吓了一跳,還以為見鬼了。局促的當口看清真容,但見百裏彌音幹裂出血的臉頰,轉而訝異道:“你的臉......”
百裏彌音不予理會,斂了斂眸,視百裏元如無物。殓谷下确有端倪,她卻一籌莫展,全然不知當如何攀附光滑的冰壁。莫說半壁拔高非她的輕功可及,即便使了輕功,臨近亦無地撐足,安能細窺跡象。如入定般筆直立于香案旁,絞着腦筋苦想冥思。不願回榻,生怕戶绾見到自己風裂的臉龐而擔心,寧願呆在冢祀臺靜等肌體修複。如此微小的傷口,想必不出半個時辰便将完全自愈,了無痕跡。
大抵習慣了被百裏彌音無視,百裏元也不再自讨沒趣,見她不搭腔,他也兀自離開了。和百裏彌音單獨待在一片屋檐下,空氣都像要凝滞了般,令百裏元渾身不自在,簡直比溺水還難受。
戶绾久等不見百裏彌音,亦不知她做甚去了,但見卞桑蘭的呼吸趨近平穩,不免想出去尋她。起身給卞桑蘭掖了掖棉被,卻無意看見其耳後紋的黑色圖騰,細瞧下頗覺眼熟。圖騰為圓形,當中盤曲着一條龍蛇難辨之物,似蛇而有鱗,似龍而無角。戶绾仗着過目不忘的本領,當即認出此圖騰與蟠螭琉紋印極為相似。
百裏彌音的蟠螭琉紋印自失而複得後便一直随身攜帶,如今與青雲觀的李堂道長各持一方。雖兩方蟠螭琉紋印是兩尾太極魚形狀,然而拼在一起恰如卞桑蘭耳後的圖騰。
此前僅是猜測遺失的天蠶甲與守墓先祖有關,眼下又發現卞桑蘭的圖騰,戶绾更加篤定此事與守墓先祖脫不了幹系。
戶绾不禁坐回石榻,暗自琢磨開來。圖騰與蟠螭琉紋印驚人的相似,斷非巧合,而早在天蠶甲被盜前,蟠螭琉紋印便已存在,借以信物之托流傳了十代祭司,已是數百年之久。他将九階雷池上的古墓線索分藏在兩方蟠螭琉紋印裏并不難理解,避免後輩輕易參透其中秘密而監守自盜。然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以天蠶莊的圖騰為形制,究竟有何用意?
若僅作為一種與天蠶莊息息相關的線索,天蠶甲被盜不過十幾年前的事情,守墓先祖不可能為此便早幾百年琢刻好蟠螭琉紋印。流年相去甚遠,中間變數難蔔,任守墓先祖的智慧再高深莫測亦很難盤算這麽一局棋,甚不合理。
沉思中,戶绾腦海裏漸漸浮現出百裏彌音在布農族宗祠內做法引渡亡靈時那一條活靈活現的蟠螭......天蠶莊與守墓先祖究竟有何牽連,為何都鐘愛蟠螭,且是形制相同的蟠螭。
“嗯......”卞桑蘭的□□喚回戶绾的思緒。
見卞桑蘭緩緩睜開眼,面色較之前好了些,戶绾微微寬了心,關切道:“卞莊主氣色緩和了些,可還有感到不适?”
卞桑蘭嘶啞道:“口渴。”
“你且等我一會,我這便去給你取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