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在想,或許不能獨身再入冰窟。”百裏彌音只着了一件中衣,拿起面帕擦了臉,又挽起袖子,細致洗了洗手上的血跡。她不想像今日這般,遇到點狀況又折返回來,不如一次探查到位,帶上趁手的利器與可能在冰窟內用得着的工具,有備無患。如此一來,勢必無法獨自行動,百裏彌音又不是駱駝,若帶着林總物什根本施展不開手腳。

蒼塞今幸存者不過數十,雖多青壯,卻悉數挂彩。深崖險峻,身上但凡有點傷痛都不适合攀爬。戶绾心神領會,料想百裏彌音心高氣傲,多半不願向仇人開口請求幫助,戶绾願意為她分憂解難。

“若需人手,我去請卞莊主幫忙,相信她會爽快答應。”戶绾牽過百裏彌音的手,坐回榻上,俯首為她上藥。

“不妥。”

“有何不妥?”戶绾擡起頭,一臉茫然。若不找卞桑蘭調遣人馬,便只有蒼塞的傷員了。

“绾兒文雅有禮,對卞桑蘭卻犯不着請,吩咐便是。”

百裏彌音義正嚴辭的模樣令戶绾忍俊不禁,彎彎的眉眼裏盛滿一汪秋水。須臾,她收斂了笑意,認真道:“阿音,不論你需要多少人手,算我一個。”

“不妥。”百裏彌音不假思索拒絕戶绾。

“我這不是請求,是吩咐。”

“骨虿何其危險,冰窟內又極其陰寒,你......”

打斷百裏彌音,戶绾目光堅定,道:“明知你置身于危險之中,卻看不着你,我會胡思亂想,我會心急如焚,我寧願與你一起歷盡磨難,死也要和你寸步不離。”

百裏彌音沉默了,內心在動搖。

知道百裏彌音懼于骨虿的陰毒,害怕保護不了自己。為了讓她打消這種顧慮,戶绾突然忸怩起來,支吾道:“其實......我有件事未與你說。”

百裏彌音揚起眉梢,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态。

戶绾低眉垂眼,不敢直視百裏彌音,含羞露怯慢慢解開衣襟。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百裏彌音心生訝異,不明白戶绾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然而随着她的一舉一動,竟依稀感到心神旌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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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适巧落入不請自來的卞桑蘭眼中,見此情景,她呼吸都失了節律,連忙隐到洞穴外,然而內心已是波瀾起伏。方才所見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雖談不上香豔,卻足以讓卞桑蘭浮想聯翩。

察覺到洞穴外有人,百裏彌音趕緊按住戶绾的手,又扯了被蓋将衣裳淩亂的戶绾包裹嚴實,這才下了榻,厲聲喝道:“牆根何人?”

戶绾聞言面色赧然,一想到方才的行為若被他人偷窺了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

既然被發現,卞桑蘭幹脆落落大方進來,面上端的是若無其事,眼神卻閃躲,沖百裏彌音道:“別兇巴巴看着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此地無銀三百兩,當下也不知道被撞見的與撞見的相較,哪個更難堪。百裏彌音倒是坦然,然卞桑蘭壞了她的好事,她自然沒有好臉色。

“非禮勿視,不懂?”百裏彌音冷冷道。

“我都說沒看見了。”

“卞莊主,你來可有何事?”戶绾見倆人還要在這個事情上深究,頓感無地自容,忙岔開話題。

“我就過來問問接下來怎麽安排。”

“說起來,我正要找卞莊主......”

百裏彌音一聽戶绾的措辭,嫌她對卞桑蘭太客氣了,遂搶白道:“我要你的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此言一出,戶绾和卞桑蘭均目瞪口呆。這話有歧義,很難不讓人想歪。戶绾縱是知道百裏彌音的意思,然而如此從容說出如此冒犯的話,戶绾都替她害臊。卞桑蘭更是想入非非,方才還看見她與戶绾情意綿綿,轉眼卻垂涎自己,卞桑蘭一時消化不過來。

“呃......卞莊主,阿音想借調你天蠶莊的人手。”戶绾闡明百裏彌音的話音。

“哦......小事一樁,何時需要?需要多少?”卞桑蘭有些窘澀。

“三五足矣,明日晌午。”百裏彌音回道。

“行,我寫個口信,随後讓你們掌祭差人帶回天蠶莊。”卞桑蘭說罷不作耽擱,立馬退了出去,也不問百裏彌音要人作甚,亦忘了此番來找她的初衷。

倆人目送卞桑蘭離開後,百裏彌音悠悠踱到戶绾身前,居高臨下看着她,問:“绾兒不給我一個交代嗎?”

“要甚交......交代?”戶绾聲音微弱,如同夢呓。

“你方才不是說有事瞞我?”

“并非瞞你,只是忘記告訴你罷。”

“究竟何事?”

“七年前,那一箭在我......胸口留了掌心大的疤痕,也因箭傷種下了隐疾,畏陰濕,畏寒涼。自從在鲦山喝了你的血,我發現多年的隐疾不曾再犯,身上的疤痕亦慢慢淡化,到如今已完全消失。”戶绾本想褪去衣裳,讓百裏彌音親眼見證自己所言不假,但是經卞桑蘭那麽一打擾,她可沒勇氣再來一次,索性直說了。

百裏彌音似笑非笑,概也聽出戶绾的意圖了,無奈道:“算你一個。”

聞言,戶绾笑意盈盈。

話裏繞了一圈,戶绾無非就是想告訴百裏彌音,自己體內也流着她的血,內可助機體修複,外可禦陰邪毒穢。骨虿雖危險,她亦可獨善其身,下殓谷,入冰窟,她偏要如影随形。

卞桑蘭趁機點了五位身手不錯的門徒來蒼塞,乃是天蠶莊金木水火土五大護法。心想自己可以多一重保障,萬一有變數,五大護法可以助她全身而退。沒點手段和城府豈能成為天蠶莊的莊主,而今不過寄人籬下才斂手束腳罷。

翌日,得知柔弱的戶绾要下殓谷時,卞桑蘭亦要求随行。百裏彌音心想,既然帶着天蠶莊的人,為便于使喚,不妨一并帶着卞桑蘭。

掌祭默默看着整理繩索的百裏彌音,眉宇微皺。他極其不願讓百裏彌音下殓谷,然而事到如今,要勸阻談何容易。他眸光深沉,遲疑許久,方道:“彌音,那骨虿至陰至毒,萬一殓谷下的骨虿不計其數,憑你一己之力,恐難應付。百裏一脈已衰敗沒落,容不得你再有閃失,不若暫且擱置,待知曉如何對付骨虿了再下去尋找天蠶甲的下落。”

“無礙,骨虿傷不了我。”

見百裏彌音胸有成竹,掌祭一時找不到別的理由動搖她,他微不可聞嘆了聲,面色無奈。

天蠶莊一行人站到冢祀臺邊緣,望着下方深不見底的冰淵,不免覺得腿軟。百裏彌音給戶绾系好繩索,自己則一手攥住繩,一手攬着戶绾,倆人一道打了頭陣。戶绾時常出入深山老林裏采藥,偶時難免上要攀岩下要落崖,倒不懼高。何況這般給百裏彌音護在懷裏,聞着她的氣息便覺無比安心。

陸續進了冰窟,百裏彌音命人點上火把,冰冷的洞穴立時有了些溫度,參差不齊的腳步聲打破原本的死氣沉沉。天蠶莊的五大護法均是沉默寡言的人,這倒令百裏彌音略覺欣慰,一路不會有人在耳邊咋呼。

百裏彌音足下無聲,上次緣于冰鑿落地才引來骨虿,如今一行人的腳步聲回蕩在冰窟內,蟄伏的骨虿聞聲而動,一瞬間自四面八方紛湧而至,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向人群逼近。

戶绾與卞桑蘭即便有了心理準備,一看這陣仗,當即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屏着呼吸,大氣不敢出。便是知道此地有骨虿出沒,卻絕對不曾想過數量竟如此龐大。

天蠶莊的五大護法不明骨虿何其可怕,但瞧滿目密集而泛着幽光的爬蟲,不由繃緊頭皮,卻下意識将卞桑蘭圍在中間,既忠實又英勇。

“跟緊了,莫落單。”百裏彌音自袖口摸出匕首,背向衆人,一邊沉聲叮囑,一邊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這......這玩意兒未免太多了,可如何招架得住。”置身于骨虿的包圍中,卞桑蘭不由想起掌祭的話,突然很後悔要跟下來的決定。依她的傷勢尚還使不上內力,單憑百裏彌音一人亦對付不了滿眼的骨虿,更別指望她護着自己了,莫非今日便要在此英年早逝嗎。十多年的忍辱負重,好不容易在天蠶莊站穩腳跟了,尚未開啓她的宏圖大業,竟要殒消此處,成為一堆無骨的皮肉。思及此,卞桑蘭陣腳大亂,竟不由自主地向百裏彌音靠過去。管百裏彌音待不待見自己,命要緊。

溫熱的鮮血順着百裏彌音修長的手指流淌,她轉身,用受傷的手不着痕跡牽住戶绾的袖口,将血液染在戶绾衣裳。心想戶绾身上帶着自己的血漬,骨虿斷然不敢近身,如此周全些。

察覺到百裏彌音的手覆在袖口處,戶绾不作思量,順勢牽上那只手。濕濡的觸感自手心傳來,戶绾心口一緊,低頭看着袖口斑斑血跡,霎時明白百裏彌音的用意。她擡眸對上百裏彌音沉靜而溫柔的視線,戶绾不由收緊相握的手,将百轉千回的心思藏在眼裏,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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