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四局 朋友一生一起走
多雲之夜,無月,無星,無風。
寫意樂園死氣沉沉。
路燈的燈罩是淺黃色的,光到了地上,卻是靜幽幽的白影。
昨天的入門盜竊事件讓這裏草木皆兵。保安們騎着自行車,時不時地穿梭林間小徑,相遇時會以眼神、笑容和手勢交換着一個個短促的信息,然後繼續前行。
大門口,一輛豪車正被兩名保安同時圍住盤查。
車內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有條不紊地對着化妝鏡整理妝容,男的怒氣沖天地呵斥反複審核身份的保安——畫面一靜一動,詭異而和諧。
保安頂着火力确認了身份,才賠着笑臉送他們遠去。
男人将車駛入小徑,拐了幾個彎,在一座別墅前停下,正想對身邊的女人獻獻殷勤,女人已經先一步打開車門,帶着香風離開。
“這裏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到家?”其實男人更想說的是,不來我家去你家也行。
女人回頭,沖他抛了個媚眼,嬌滴滴地說:“爸爸看到我和男人一起回家會生氣的。”
“我遠遠地跟在後面,保證不會被你爸爸發現。”男人歡快地搖着尾巴,像只披着狗皮的狼。
女人笑彎了眉眼:“七棟C座。”
繞了段路,甩開臉上滿是暧昧的跟屁蟲。這個跟屁蟲是他從街上“色誘”來的,好讓他順利混進來。又避過幾個保安的巡查,司徒笙蹑手蹑腳地來到三棟A座門口。聯排別墅門口有個大花叢,他橫穿時,裙擺被樹枝勾了一下,撕下一小塊。
司徒笙鄙視了一番英灏亨提供的衣服的質量,從包裏拿出剪刀,将勾着布料的樹枝帶花一塊兒剪了下來,一手拎裙擺,一手持剪刀和花,從容地來到別墅門口。
入門處的地毯上擺着一塊石頭和一根樹枝,他瞄了一眼,用腳踢到一邊,推門而入。
別墅一、二樓之間的樓梯中段亮着盞廊燈,燈光幽幽。一半的客廳沉入黑暗中,司徒笙用手機照了一下,很快将注意力移回廊燈處。
羅蜜抱膝坐在燈光正下方,頭一聳一聳的,狀若哭泣。
司徒笙反手關上門,三兩步走到她面前,用花枝輕敲她的腦袋:“在吃什麽?”
羅蜜擡頭,抹了把嘴上的餅屑,舔了舔嘴唇道:“新出爐的栗子餅,可好吃了,來一塊嗎?”
“不用,謝謝。”司徒笙手持鮮花,溫柔地插在她的口袋裏。
盡管他舉止粗俗,作風吝啬,壓榨下屬不落人後,克扣獎金一馬當先,但頂着一張古典美人臉展現翩翩風度時,還是相當感人的。羅蜜剛想說聲“謝謝”,就聽到司徒笙慢悠悠地加了一句:“加班費。”
“……”
的确“趕”人肺腑,五髒六腑簡直像趕着重新投胎似的。
羅蜜道:“以寒風般嚴酷的手段對待尚有利用價值的下屬,絕對是自尋死路的行為。”
“尚有利用價值和不可替代的價值是兩回事。”
“我要罷工。”羅蜜悲憤道。
司徒笙道:“還有兩天就發工資了。”
羅蜜迅速地冷靜下來,拍拍衣服,将餅屑撣在地上,拿出迷你吸塵器将地面吸幹淨,才道:“接到你的短信通知後,我第一時間放下長期欲求不滿、頗有微詞的老公來到案發現場,進行了嚴密的搜查和精準的分析,得出如下結論——宋喜,也就是宋春林遭遇綁架之後,心灰意冷,心慌意亂,幹淨利索地收拾行李遠走他鄉。”
司徒笙道:“你怎麽知道他收拾行李的?”
羅蜜道:“卧室的門是敞開的,裏面的衣服少了一半。床底積滿灰塵,但靠床腳處有一塊三十二寸大小的長方形極為幹淨,目測是個行李箱。地上還有被拖移的痕跡。”
她一邊說,一邊跟着司徒笙來到主卧室。
司徒笙從衣櫥裏拿了套黑色的絲綢睡衣,在身上比了比,現場脫衣。
“我可以拍照留念嗎?”羅蜜借着手機光線欣賞美人裸背的線條。
“坐實你丈夫懷疑你婚外情的證據嗎?”
“他從不懷疑你,他知道我對你的感覺。”
“你們經常聊起我?”
“通常是我單方面的。比如摔跤的時候,‘一定是我那個倒黴鬼老板把黴運傳染給我’之類的。”
“類似于Oh,my God?”
“類似于Oh,shit!”
司徒笙将換下來的裙子塞進背包裏:“每次摔完,你老公是不是還在旁邊配合一句‘Oh,yes’?”
“不,他一般會做總結,‘希望你老板多做點善事攢人品’什麽的。你知道的,他一向熱心公益。”
司徒笙道:“我以前以為你們倆在一起是偶然,現在才知道是必然。”
“天作之合!”羅蜜甜蜜蜜地說。
“是啊,一個奇葩都不會寂寞的世界。”司徒笙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用腳踢了踢放在地上的啞鈴,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諷,“你猜宋春林在這棟房子裏想過什麽?”
羅蜜道:“想什麽?唔,終于被放出來了,抓自己的究竟是什麽人?或是,今天晚上吃什麽?火鍋怕上火,本幫菜太遠,不如去隔壁酒店吃點自助餐……你想說什麽?”
司徒笙道:“這棟房子是宋春林的嗎?”
羅蜜回答道:“宋春林名下只有一棟房子,就是之前黑衣人暫住的那棟。收到你的短信後,我查過這棟房子屬于一個叫萬春芳的商人,他以前的公司在這附近。現在搬走了,房子就空置下來。他和宋春林的關系……時間太短,我還沒有查到。”
“不管是什麽關系,都不是情人,宋春林也沒有在這裏過夜的習慣。”司徒笙從包裏掏出宋春林穿着T恤牛仔褲,站在某棟大廈前的照片,“體态臃腫,臀部下垂,啤酒肚突出,肩膀手臂都是肥肉,這樣的人絕對不會頻繁地使用啞鈴。”啞鈴邊的地板上有好幾道摩擦痕跡。
羅蜜則有不同意見:“也許是打掃房間的清潔工挪動的。”
司徒笙道:“有道理,說不定他是個愛幹淨又勤快的居家型男人,地板還是他親自打掃的。”
盡管他的表情一本正經,但羅蜜與他認識多年,看他長眉一挑,就知道這話絕對不是表面的意思。果然,司徒笙又接下去:“為了時刻保持環境整潔衛生,他利用一米六七的身高優勢,穿着一一零的褲子,邊走路邊用褲腳打掃地面衛生?”
羅蜜在衣櫥裏翻了翻:“這不是他的尺碼。”
除非宋春林有穿大碼的愛好,可照片裏合身的牛仔褲推翻了這種可能。
羅蜜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司徒笙道:“很簡單。黑衣人随便找了間空屋子放下宋春林,而宋春林離開了。”
羅蜜低頭看着床下箱子被挪動的新鮮痕跡:“離開之前見財起意,順便拿走了這家主人的一點東西。”
“你被人綁架這麽多天放回來,還想着順手牽羊?”
羅蜜用無比虔誠的眼神表達:Yes,I do。
“請切換到正常人的模式。”司徒笙無奈道。
羅蜜道:“他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內心很驚慌,很恐懼。他可能會小心翼翼地觀察環境,這時候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安全,和自由。所以,一旦他發現這個屋子裏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個人,他就會離開。那麽問題來了,箱子是誰拿走了?可能是不久前剛來過這裏拿東西的萬春芳,也可能是另一撥人。”
司徒笙笑了笑,穿着黑絲綢睡衣大搖大擺地下樓,神情之淡定,行為之泰然,好似他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
客廳仍是漆黑一片。
他打開了燈,歐式風格的客廳在水晶燈的照耀下一覽無餘。
羅蜜一下子就注意到沙發上的黑色粉末痕跡。盡管這間房子很久沒人來過,會有灰塵,但是在鋪滿灰塵之前,看得出這裏是被精心打掃過的。沙發上的黑色粉末和這房子格格不入。
她用棉簽刮了刮,确認粉末是覆蓋在灰塵上的,說明是新近蹭上去的:“是煤粉。哪裏沾上的?發電廠?”
司徒笙的手在沙發上比了比。
羅蜜說:“這麽大的面積,像是四個人坐在上面,或者……”
“一個一米七左右的人躺在上面。”
羅蜜道:“宋春林?他被人從煤粉裏挖出來,丢在上面。”
“然後呢?”
“然後?上樓換衣服或者直接離開……都不對。”她注意到煤粉僅限于沙發周圍,如果宋春林走動,其他地方也一定會有痕跡。她拿出放大鏡在樓梯和玄關處細細地找了,什麽都沒有找到,“有人消除了痕跡?”
司徒笙道:“但為什麽不消除沙發的?這是皮質沙發。”
羅蜜沉思。
“我們可以從進門開始想。”司徒笙道,“有個渾身煤粉的人進來之後,躺在了這張沙發上,然後他從沙發上掉了下來。”
羅蜜打斷他:“你怎麽知道他掉了下來?”
司徒笙蹲在沙發前:“你應該看煤粉的走向。它們大面積地向外摩擦,說明那個人是在躺着的情況下掉落下來的。如果是坐起來的話,身體上方是不會向外摩擦的。”
羅蜜點頭。
“他從沙發上掉下來,地上卻沒有大量煤粉……”
“有東西接住了他。”羅蜜頓了頓,眼睛一亮,“是箱子!”
司徒笙道:“三十二寸的箱子,一米六七的身高,應該能塞進去了。”
羅蜜道:“這真是太陰險了!明明帶走了人,還帶走半衣櫥的衣服讓我們誤以為宋春林是自己離開的。”
司徒笙搖搖手指:“對方并不想誤導別人。”
“那為什麽衣櫥裏只有一半的衣服?”
“應該是萬春芳搬家時自己帶走的。你沒發現嗎?衣櫥裏的衣服很過時。”司徒笙嫌棄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包括這一套。”
羅蜜整理了一下頭緒:“也就是說,黑衣人将沾滿煤粉的宋春林丢到了沙發上,然後從樓上拿了個箱子裝起來帶走。聽上去像把這裏當成了加油站。這不太可能吧?”
“是的,這不合理,只要改動一個小細節就合理了。”
一個可能性沖到了羅蜜的嘴邊,但就是說不出來。
“有兩撥人。”
“一撥送過來,一撥帶走!”羅蜜雙手握拳,興奮地揮舞。
“帶走的那一撥是誰?”
羅蜜冷靜下來。
司徒笙道:“這個可以做排除法。知道宋春林被帶到這裏的只有那群黑衣人,我,和……”
“和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