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傳胪大典

天上掉餡餅,絕對好事。但餡餅太大,超過承受能力,也可能把人砸暈。

楊瓒所面對的,就是這種情況。

不提唐宋,只論本朝。

自太祖高皇帝開國以來,歷屆科舉取士,三鼎甲多取自春闱前十,乃至前五。

楊瓒是會試第五十九名,既無才名,亦無家學背景,更非前朝世家子弟。按照常理,進士出身無礙,二甲傳胪都是奢望。

如此一個不起眼的貢士,卻在殿試之後魚躍龍門,一鳴驚人,被天子欽點為一甲探花。

到底是什麽樣的文章,如何的錦繡堆疊,振聾發聩,才讓天子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說史無前例,簡直是奇聞!

其驚人程度,完全不亞于父子兩鼎甲,一門雙進士。這已不是鴻運當頭可以形容,簡直是祖墳冒青煙!

若天子賜字的消息傳出,可以想見,今日之後,楊小探花必終日沐浴朝臣和同年的目光中,躲無可躲,藏無可藏。

先時還可在客棧閉門,現下?

今日關門謝客,明日必傳出小人得志,眼中無人之名。

立在殿中,楊瓒沒有狂喜,只有愕然,甚至有幾分不确定。

二甲靠前倒也罷了。

一甲探花……當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不是場合不對,他當真想仰天長嘆,難道是楊小舉人無辜枉死,老天都看不過去?這是否同樣意味着,楊家也會時來運轉、否極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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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階上,天子端坐不動,亦不理會群臣的驚愕。只微微颔首,讓寧瑾繼續念。

群臣心有疑惑,也不會在此時表現出來。

想知楊瓒是什麽人,有什麽隐藏的背景,待恩榮宴後,自可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賜今科貢士董王已進士出身,欽點二甲傳胪。賞寶鈔五百貫。”

“賜今科貢士崔銑進士出身,賞寶鈔五百貫。”

“賜今科貢士湛若水進士出身,賞寶鈔三百貫。”

“賜今科貢士王秉良進士出身,賞寶鈔三百貫。”

……

“賜今科貢士王忠進士出身,賞寶鈔三百貫。”

二甲榜單讀完,寧瑾的聲音仍回響在奉天殿中,久久不絕。

位列二甲的貢士心潮澎湃,喜不自勝。牢牢握緊拳頭,壓抑着興奮,方不至失态。

未被念到名字的貢士表現不一。

只為取中做官者,自然心态平穩,且有幾分喜意。

想要青雲直上者,則多有些失望。不至垂頭喪氣,也是難以暢懷。

一甲不及,二甲不中,必是落入三甲。

同進士,如夫人。

一個同字,哪怕只差一位,也是天差地別。

春闱得中,哪怕不比謝丕等才華橫溢、博古通今,也非是華而不實、酒囊飯袋之輩。

殿試之後,不求被天子欽點為三鼎甲,授官翰林院,哪怕能入二甲末尾,亦是得償所願,不廢十年寒窗。

三甲同進士,雖能同二甲進士一起朝考,取中庶吉士的可能卻是微乎其微。

有考試資格,卻無考取希望,怎不令人沮喪?

不點翰林,分發六部觀政辦事是奢望,最大的可能是外放。

當然,經歷過複試殿試,即便是二甲中的不少人,也打着離京外任的主意,但外放和外放也有區別。

中原是華夏正統,江南乃魚米之鄉,僅掌一縣之政,都是大有可為。

北疆雖要面對強鄰,懷揣抱負者亦能大展宏圖,做出一番事業。

唯有外放西南,別說造福百姓、期滿升調,連能不能活過任期都是未知數。

此時的西南,仍被視為流放之地。在此地為官,無論文武,要麽是犯事被貶,要麽是在朝中得罪人被攆。

總之一句話,外放西南,還不如留在京中給人做棋子、當炮灰。

奈何殿試名次已定,縱有萬般無奈,也是無濟于事。

相比之下,落第的舉子尚有機會再考,同進士二次下場?

天子不怒,內閣六部也會一巴掌拍死。

想要哪種死法?

自己選。

好在多數貢士都能調整心态,無論如何,得中金榜也是光耀祖宗。

外放做官,未必就會倒黴透頂,被分到偏遠地帶。哪怕真的倒黴,也未必不能熬過任期,做出一番事業。

現下,多數貢士都懷揣遠大抱負,堪稱敢想敢拼的職場新鮮人。

唯有一人,立在殿中,面無血色。

殿試之時,天子宣召八人,七人已金榜題名,縱不入一甲,也在二甲位列前茅。

唯留闫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非但一甲不入,連二甲都沒有他的名字!

不會是填榜官漏些,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

思及此,闫璟的臉色更白,已是搖搖欲墜。

二甲名單讀完,寧瑾口有些發幹。

同樣蟒袍鸾帶的扶安上前一步,接替他的位置,繼續宣讀三甲榜單。

“賜今科貢士段炅同進士出身,點三甲傳胪,賜寶鈔三百貫。”

“賜今科貢士王良佐同進士出身,賜寶鈔三百貫。”

“賜今科貢士田瀾同進士出身,賜寶鈔兩百貫。”

“賜今科貢士周明弼同進士出身,賜寶鈔兩百貫。”

……

“賜今科貢士程文同進士出身,賜寶鈔一百貫。”

……

“賜今科貢士李淳同進士出身,賜寶鈔一百貫。”

……

“賜今科貢士胡端同進士出身。”

“賜今科貢士闫璟同進士出身。”

至此,三甲榜單已全部念完。

最後兩人,竟是連賞賜都沒有!

胡端長舒口氣,沒有被黜落,即是謝天謝地。且不是最後一名,也算是“安慰”。

闫璟卻如墜冰窖,再掩飾不住驚色。

少有才名,弱冠中舉。

春闱第五,複試前十,殿試同謝丕顧九如并列,更在崔銑楊瓒之前。現如今竟名落三甲,成為殿試最後一人!

縱然心有千竅,一朝從雲端跌落,闫璟也是駭然色變。

他以為殿試之後,自己會名次靠後,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禮!”

禮官的聲音在殿前唱響,三百進士齊身下拜,跪謝聖恩。

闫璟随衆人一起躬身,雙膝觸地,口稱萬歲。眼前如蒙一層灰霧,陣陣發黑。兼耳際嗡鳴,雙腿發軟,不待起身,竟是當殿栽倒,生生暈了過去。

闫桓立在文臣之列,登時面如土色。

弘治帝高坐龍椅,臉色瞬間一沉。寧瑾忙從袖子裏取出瓷瓶,小心遮掩着掀開瓶口。不敢當衆将丹藥給天子服用,只能以氣味提神。

“陛下。”

辛辣的氣味飄散,弘治帝的臉色又變得潮紅,将湧到喉間的咳嗽壓了回去。

“同進士闫璟殿前失儀,奪恩榮宴,令閉門反省,三年不用。”

傳胪大典之日,自不可行廷杖。然殿前失儀卻不能不罰。

無法參加恩榮宴,必會名聲掃地。

三年不用,看似沒什麽,實則是斷了闫璟的官途。會試三年一次。屆時,新科進士湧入朝堂,以闫璟今科的名次及殿前表現,想要同後來者競争,簡直是癡人說夢。

縱然其父為佥都禦使,也于事無補。

為天子不喜,吏部的官員哪會給闫桓好臉色。

見闫璟被大漢将軍拖出殿外,往日同他不和者,也不覺露出一絲同情。

弘治帝卻是握緊玉圭,未現半點憐憫。

錦衣衛密報,寧王在封地極不老實。

以好詩文為名,禮賢下士,意圖為他所用。暗中更招攬勇蠻之人,其中不乏悍匪,顯是圖謀不軌。

寧王府右長史幾次進京,皆攜帶珍器金銀,古玩字畫,結好朝中大臣。

錦衣衛尚未得到切實名單,但很顯然,闫桓已被弘治帝歸到名單之上。

将闫璟打入三甲末尾,不過是給朝中文武警醒,讓衆人擦亮眼睛,看清楚坐在龍椅上的是誰!

朱宸濠一個庶子,嫡兄薨世方得繼承王位。不說感沐天恩,暗中卻起了鬼祟之心,其心可誅!

“拜!”

進士之後,文武群臣行賀禮。閣臣為先,六部尚書在後,齊身跪拜。

禮官的聲音穿過奉天殿,飄散殿前。

待衆人起身,弘治帝向寧瑾示意,後者立即上前,宣道:“天子敕,賜進士恩榮宴于禮部,太師英國公張棥心主宴。殿試讀卷官以下皆與席。”

未等進士拜謝,弘治帝親口道:“逢瓊林盛事,朕不得親赴,暫命皇太子陪宴,與諸子同慶。”

“謝陛下!”

至此,傳胪大典已近尾聲。

接下來,便是衆進士恩領賞賜,暫且離宮,或者給家人報喜,或者三兩舉杯同祝,共待明日的恩榮宴。

賜給謝丕的朝服冠帶由司禮監太監捧出,賜給進士和同進士的寶鈔也由殿側擡出。

看堆成小山的寶鈔,楊瓒忽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幸虧不是賞賜真金白銀。否則三年來一次,積少成多,戶部不給錢,天子必要從私庫往外掏。

天子門生,皇帝給錢發賞不是天經地義?

不可能?

煌煌大明朝,萬事皆有可能。

走出奉天殿,金榜已高懸殿前。

衆進士行過榜下,哪怕三甲同進士出身,也有瞬間的激動。

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無論孔聖人的本意是勸人向學做事,還是入朝為官,總之,“學得文武藝,貨于帝王家”,已成為千年來讀書人的追求,更是皇朝延續的基石。

同之前一樣,出宮之後,楊瓒即同衆人告辭,與李淳三人結伴返回客棧。

行在途中,忽遇一隊錦衣衛當面馳過。

為首者,正是被小楊探花惦記過的北鎮撫司千戶,顧卿。

錦衣衛行色匆匆,隊中更押解兩名人犯。

見狀,路人紛紛躲避,不敢靠近半步。

楊瓒立在路旁,掃過兩名人犯,頗覺有些眼熟。想再細看,馬隊已過,只留一地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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