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折騰着也就到了晚飯時分,鳴夜和孟夏在派出所裏被塞了一頓晚飯。

孟夏的母親花了二十來分鐘趕來了,看見孟夏木愣愣地戳在派出所的座位裏面,入神地想着什麽事情。

這瞬間就爆發出了響亮的哭號聲,孟夏的母親人到中年,好不容易拉扯大孩子,又操心學業又操心德行,剛被通知學校可能要勸退,又驚聞了孟夏要跳樓的噩耗,看見孟夏時控制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哭孟夏,在那一個勁的嚎自己命苦。

——命苦。

孟夏怔怔拍了拍母親的背脊,木然站了一會兒,低低說道:“我不上學了。媽,我不會再去那個學校了。”

她母親給了她一巴掌,痛罵道:“我早知道!早知道,你在那尋短見,就是為了不上學……你就是不肯讀!你為什麽不肯讀書!啊?就為了這個,你還……還想去死?!”

在旁的民警忙上來勸了兩句。但這畢竟是家務事,不好直接插手進來。

孟夏木然摸了摸臉上的掌印,露出側臉上剛紋上的、斷裂的翅膀紋身,許久後淡淡地笑了笑說:“我不會放棄讀書,我還要準備考試,但我可能不會像你想的那樣,按部就班地上學和工作。”

她抓住母親的手,又說道:“我跟你回家。走吧。”

母女兩人在派出所內又哭又鬧,好半晌後終于等她母親平靜下來一點,孟夏回過頭時,看見鳴夜呆呆站在另一邊看着自己。

那眼神帶着憂傷和悲憫。

孟夏對他短暫地笑了笑,回過頭去。她一手搭在母親背上,心中想道:對不起,咪咪,對不起……是我們傷害了你……我根本沒有那個資格再……

鳴夜抱着咪咪,看着孟夏跟她母親默默走出去,喃喃道:“等一下,孟夏……你不帶走咪咪嗎?”

然而孟夏并沒有再回頭。

鳴夜知道她的意思,她已經把咪咪托付給了自己。

孟夏不打算繼續養着咪咪了,或許她認為,咪咪留在自己的身邊,還會繼續受傷害。

于是小奶貓被按照主人的意願,留在了鳴夜懷裏。它從鳴夜手臂中怯怯地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看着孟夏的背影,輕輕地咪了一聲。

鳴夜小心地撫摸它背上的絨毛,嘆了口氣道:“我們都沒有家啦……”

他看着孟夏母女走出門外,外面細細密密地下起了雨來。

鳴夜有些茫然地看着這雨将門口的空地打上斑駁印記,不久後變成瓢潑大雨,在眼前織成了一道簾幕。

涼涼的……地球下雨會這麽冷啊……鳴夜怔怔地想。

他身後還有人在不斷勸解他。

懷裏的小貓安慰地埋着頭,呼吸輕輕吹拂過手臂。

鳴夜忽然有些難過了起來。因為他不知道能回去哪裏。

正在這麽想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忽然傳到了鳴夜的心上。他本能地睜大雙眼,向外看去,心中下意識想道:有人來接我……不,不是……是我的魂石來了……

兩小時前。

觀瀾別園中。

陳恩烨接了一個電話,電話來自純色的幕後老板游子豪,亦是與他同年的一名太子黨。

他派人将陳恩烨的手機還了回來,兩人略作交談。

游子豪漫不經心道:“陳少,聽說你真看上了一個服務員?為他把純色的經理給鬧出來了,真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很有情趣嘛。”

陳恩烨毫無耐心地道:“有屁快放,我還有事。”

游子豪無奈地笑了兩聲,接着說道:“好吧,到底是我的手下瞎胡鬧,那服務生就送你得了,你也是,身邊沒有個知冷知熱的小情兒,脾氣越來越暴躁——先慢點生氣,啊,我給你把那服務生資料也一并發了,是包養還是買斷,你自己看着辦了。”

陳恩烨眼前浮現出鳴夜懵懂的眼神,略停頓了片刻,含糊地嗯了一聲道:“還有,你那個姓章的經理。”

“啊?”游子豪詫異道,“不是吧,那章宏都三十多了,你連他都看上了?”

“少扯淡,”陳恩烨暴躁地罵了一句,“那姓章的挺有意思,無根無據的能站住腳跟,你替我看兩天。他要是能把那姓劉的徹底搞垮,借着這個機會安插自己的人脈,那我就不要了;他要是有本事保住姓劉的,假裝繼續三個經理競争的局面,他就歸我了。”

游子豪笑了一聲道:“喲,看上我手下的能臣幹吏了呀?我就把他放在底下磨砺磨砺,怎麽就叫你陳大少爺看上眼了呢……要不是他這回辦的确實不夠爽利,我還有些舍不得呢。章宏要是真有大能耐,把姓劉的手下那班底都給折騰整治了,你又待怎麽着?”

“那就是他手伸太長,”陳恩烨面無表情地道,“不但我不會要,你也會解雇了他。”

“成。聽你的,陳少,我這麽多年,暫時還沒見過比你更會瞧人的。”游子豪慢悠悠說道,“既然你都這麽發話了,那就姑且看着吧。”

陳恩烨挂了電話,坐在真皮沙發上,抽了一支煙出來,看着女傭們悄無聲息地裝點燭光晚餐。

他并沒有發話,但是身邊聰明人總是絡繹不絕。光從他确實有那麽一絲維護封鳴夜的舉動當中,就猜出來,這一回陳大少确實有些心動了。

陳恩烨身邊的空位空了太多年了,甚至他家人都會認為:陳恩烨脾氣暴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身邊沒有死心塌地的愛人,或者哪怕是個玩物都好,姑且能分散掉他一點火氣呢?

只有陳恩烨自己知道,他就是看見人就煩而已。

他沉默地坐了好一會兒,看了眼時間,封鳴夜還是沒有到——不管他是自己來,還是依然站在純色陣營裏頭被送來,總之就是沒有來。

陳恩烨煩躁地掏出手機,翻起了記錄。

他錄下的不僅僅是那場對話裏,劉經理的發言,還有鳴夜的聲音。

“我沒有太多好說的……”這是鳴夜的第一句話。

“……們很厲害啊,還能控制陳少,讓他看上小關他就得看上小關。” 一直到鳴夜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聲音始終平靜無波,就算是在錄音當中,也仿佛透着與世無争的恬淡氣息。

陳恩烨将錄音聽了兩遍,忽然把手上沒有吸一口的煙就給掐了,一手握着手機,開始逐條地剪出來。他把鳴夜的聲音剪切在一個裏面,然後從頭到底地播放。

陳恩烨緊蹙的眉頭松融了一些,片刻後半閉起雙眼,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心裏毫無預兆地,驀然有些輕快起來。

陳恩烨罕見地在有外人在場時陷入了淺眠當中。

女傭們不敢繼續布置客廳了,在領班的指揮下蹑手蹑腳地退了出去,因為陳少不允許自己睡覺的時候房內有別人在。

手機中一直在循環播放鳴夜的聲音。

陳恩烨阖着眼,眼皮下可以看見眼珠在緩緩轉動。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心裏懶洋洋不願意驚醒過來,就在半夢半醒當中,在模糊又迷離的夢境裏走來走去。

他看見了年幼時候的一些事情。

看見年幼時最懼怕的東西:父親緊緊疊起的眉頭,向着自己罵道:“玩夠了沒有!讓你去考為什麽不去,啊?我給你路都已經準備好了,人都已經準備退了,你放着那個位置不坐,跟我說開公司?笑話!你那個破公司,沒有我的名號,你真以為能辦的起來?”

陳恩烨搖了搖頭,漠然道:“無聊。”

他轉身走開,看見旁邊站着異母弟弟不甘的眼神。陳恩烨懶得多看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他穿過年幼時印象最深刻的長廊,走過青黃斑駁的草坪,猛地闖進了一片黑暗天幕當中。

流星的光芒一陣一陣,絡繹不絕地劃過漆黑的天空。陳恩烨走到眼前的灌木前,見到一個七歲的小男孩躺在枝葉當中,懵懂地看向自己。

陳恩烨平靜無波的心中忽然有些急切起來,他快步走到男孩面前,與年幼的自己對視一眼,繼而向左右張望而去。

然後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地,他在這個場景裏見到了溫暖的白光。

陳恩烨伸出手,小心地探向那道光芒,感受到指尖有一點仿佛幻覺般的觸碰感和暖融的溫度。他伸出手,見到拇指上被套上了一個許久沒有見到的銀色戒指,上面的金紅色寶石漂亮到了極點。

陳恩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語調略有些顫抖,略有些酸澀地說道:“我又見到你了。太多年了,你再不出現,我也要以為,真的是我精神出了問題。”

從那光裏,傳出了熟悉的笑聲,一對雪白的翅膀搭在陳恩烨肩上。

他仿佛回到了七歲時羸弱不堪的身軀裏,那翅膀的溫度帶着他無法拒絕的溫暖熨帖。

陳恩烨忽然感到那笑聲有一絲絲熟悉。

他小心地伸手撫在那羽翼上,低低說道:“你為何還不出現呢?……我弄壞了你的戒指……要怎麽辦才能贖罪?”

陳恩烨仰頭看去,見到那道光流轉着光暈,有一個說道:“能怎麽辦呢?我回不去天堂了。”

陳恩烨輕輕吸了一口氣,心裏百味雜陳,正想說些什麽,忽然看見了一雙眼睛。

屬于封鳴夜的眼睛。

封鳴夜用一種他熟悉而又闊別多年的聲音,無辜地說道:“陳少,我不想離開你。”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陳少很不懂自己為什麽沒法抵抗鳴夜的聲音,其實是他的潛意識裏已經認出了鳴夜的聲音啦。

“回不去天堂”什麽的是陳少夢裏的腦補hhhh,人類總是有“偷了那仙女的衣服她就回不去天庭了”的情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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