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鳴夜賣了那塊手表,加上一應物事,要死要活地終于湊到了兩千塊,松了口氣想:這下應該能幫上章大哥了,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現在一定不好受。
鳴夜現在真的一無所有了,帶着保镖先生坐回車裏的時候,忽然回想起典當行那個店員的眼神,那種眼神暗含着羨慕和輕視,輕視裏又有掩飾不住的自卑和不甘。
小朱雀坐在車裏,看着窗外風景流逝,忍不住心想:小恩烨在地球人當中應該算是很有地位的吧……我拼命要湊的錢,可能他眨巴一下眼睛就有了。
雖然這樣想,但他從沒有想過向陳恩烨借錢,或者典當陳恩烨給他準備的衣服。
那是陳恩烨的東西,而章宏是他想幫助的朋友。
鳴夜從兜裏掏出了陳恩烨送給他那個玩偶貓,捏了捏,對着它毛茸茸的大臉幸福地想道:我已經有陳少的喜歡啦,不可以再貪圖他別的東西。
幾分鐘後,鳴夜到達了目的地。
章宏住在一家野旅館裏,那旅館從外面看只有一個窄小又沒有扶手的樓梯,夾在一家五金店和一家小網吧中間,順着那樓梯走上去,才能看見尋常居民樓常用的防盜門。
鳴夜仔細地來回對照門牌號,好半天才敢确定這是章宏給的地址。
他小心地敲了敲門,看見那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留着長發的女人打量了他兩眼,說道:“來投宿的?”
鳴夜道:“我來找人的,請問……”
他還沒有說完,那女人将門開了,一手仍夾着香煙,無聊地說道:“進去進去,自己找人。”
她走開了,鳴夜怯怯地從門外向內張望,瞧見這門裏除了一個櫃臺給女人坐着,就是一個狹窄的走廊。這走廊髒得發黑,兩面都開着門,看起來是這空間被分割成了五六個小起居室,走廊的盡頭則是一個洗臉池,旁邊亂七八糟地擺放着燒水壺和一個電飯鍋。
鳴夜左右張望着,小心地走了進去,險些在地板的油污上滑了一跤。
好在後面的保镖先生及時扶了他一把。
Advertisement
鳴夜感激地回頭笑笑,進去仔細地看房間門。
坐在櫃臺後面的女人便眼睜睜看着一個高大魁梧的保镖酷炫無比地跟了進來,一米九還高的個子得彎着腰向裏面走才不會撞門框上。
女人:“……”
香煙掉了,她卻無意去撿,只坤着脖子,連連去看剛走過去的鳴夜,直看得目不轉睛,仿佛山窩裏的雉雞第一回見到孔雀路過似的。
鳴夜敲了敲門,小聲問道:“章大哥?”
裏面響起了他熟悉的一聲應和,章宏很快開了門。他臉色有些紅,似乎剛喝過點酒,看見鳴夜站在門外時顯然有些不自在,說道:“這麽快就來了?章大哥這裏簡陋,要不還是帶你去對面茶莊喝點……”
鳴夜看見這屋子極小,僅夠容納一張床和一個矮桌,天花板還凸了一塊,地上亂糟糟放着幾個啤酒罐頭和外賣盒子,這一切和章宏身上整齊得體的衣服極不相稱。
純色的大經理落魄了,但依然看起來光鮮得體。
鳴夜默默點了點頭,有些難過地想:對不起,章大哥,你幫過我的,我應該早點發現你出了事……
他盡量不去提任何這方面的話題,跟着章宏走出去時,還能看見旅館前臺的女人極為熱情地招呼道:“喲,章先生,這是你朋友啊?”
章宏下意識看了一眼鳴夜的神情,片刻後回道:“是我以前……的同事,我跟他出去聊聊。”
女人眼神中帶着豔羨,又說道:“看來大經理是要東山再起啦,先說好,這個月房租可是不能退的。”
章宏哂笑了一聲,再沒有答話。
鳴夜跟着章宏坐到對面的茶館裏,這茶館不大,但環境頗為幽靜。
章宏點了一杯白開水和一杯鐵觀音,看了一眼鳴夜身後默默無聲地跟随的保镖,便說道:“鳴夜,本來張大哥還擔心你不太能适應……不過,看起來陳少爺對你很好。他最近有發過脾氣嗎?你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鳴夜聽到他一開口就是詢問自己的近況,有些感動地說:“沒有沒有,小……陳少對我很好,他真的又溫柔又帥氣,還會做收音機呢!我最近吃得東西都超級棒,睡得也超級棒,遇見陳少真的是太開心啦……”
章宏:“……”我們說的真的是同一個陳少嗎?
章宏仔細地觀察鳴夜的神情,見到小朱雀的眼裏滿是認真和純摯,還有不容錯認的強烈幸福快樂,不由地心想:難道陳少真的是……愛上了封鳴夜,而且愛到了連脾氣性格都完全截然不同的地步……
看來這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食物鏈自有安排——章宏感嘆不已。
鐵觀音上來後,章宏将它推到鳴夜面前,自己喝了一口白水,神色裏帶着疲憊,像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鳴夜忙掏掏口袋,小心地從鼓鼓囊囊的褲兜裏掏出了兩千塊錢,學着章宏一般推到他的面前,害羞地說道:“章大哥,我也……嗯,沒有什麽錢,可能花了一點時間,如果可以對你有幫助的話,就請收下吧。”
章宏猝不及防,震驚地擡頭去看鳴夜,良久都難以言語。
鳴夜進門時兩手空空,其實章宏早已有所準備,只當作是被老同事探望了一場……哪怕鳴夜是傍上金主,得勢之後特意來看自己這只狼狽失敗的落湯雞,也無所謂了……
萬沒有料到,鳴夜竟是他翻遍剩餘可以借錢的人,打了上百個電話之後,唯一一個千裏迢迢來到他面前,然後溫柔地伸出援手的人。
章宏艱難地道:“鳴夜,你……”
他話到一半,竟然不知道感謝的話語如何出口。
鳴夜不好意思地說道:“章大哥,我沒有別的辦法啦,如果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問問小恩烨……呃,陳少。”
“不……謝謝。”章宏低下頭,三年經理下來千錘百煉的面皮竟難以自持,許久後眼眶微微泛紅,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道,“大恩不言謝,鳴夜,章大哥現在有困難,但不是就這樣倒下去了。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
小朱雀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章宏為什麽會有這麽大反應,偷偷摸摸去看他的眼睛,見到裏面是一片感動,這情緒鋪滿了他的眼神,仿佛真的遇到了再造之恩一般。
“……”
鳴夜看了他許久,心裏隐隐約約地想道:他不是真的快要哭了,只是想要表達我的幫助很重要……想讓我有成就感還是驕傲感呢?
不開心。
小朱雀表示不開心,他讨厭就連感激的時候也要演戲的人。
鳴夜垂下頭,并沒有如章宏所預計的那般,因為他的感激表現而感到愉快。
鳴夜說道:“章大哥,你遇到什麽麻煩了嗎?我可能可以幫你的,但是你不要光說沒用的話……”
章宏驚愕不已,這一次打量鳴夜,就像看見了超出自己掌握之外的強大人物。
章大經理之所以是章大經理,毫無疑問對于人脈,對于禦下手段,對于讨好客人,都有着極為獨到的手段。
即使落魄了,也還是下意識地經營着人際關系。
他的感激九成出自真心,剩下一成出自千錘百煉的演技和手段,萬萬沒有想到,恰恰是純摯像個孩子的封鳴夜一眼看破了這一分虛僞。
鳴夜并不開心,胳膊撐在桌面上,一雙澄澈的眼睛安靜地打量着章宏:“章大哥,說說你遇到了什麽吧。”
他脫離章宏對普通人正常反應的預計,原本不該繼續打亂腳步,但是章宏看着這雙眼睛,陡然之間,仿佛見到的是純淨真摯的……光芒。
這簡直像是幻覺,鳴夜眼裏仿佛有一道金紅色流轉着的光芒。
而鳴夜身上那種遺世獨立的氣質,不來自于任何別的東西,恰恰是因為他截然不同,他與這個人類社會裏大多數個體的想法迥然兩異,他看着人的時候是真正看着這個個體,他不知道什麽叫做社會,什麽叫做世故。
當他用這種眼神凝視着章宏的時候,章宏油然地……自慚形穢。
章宏難以自持地轉開眼,嘴唇竟微微發顫,許久後緩緩說道:“我……他們舉報了我,鳴夜。我被控告聚衆吸毒,還有洗錢和詐騙……法院凍結了我的銀行卡,說是訴訟保全。”
他垂下頭,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良久後将杯中的水一口喝盡,續道:“純色之前開除我後,那姓劉的找人搞我,我沒有辦法,只能躲在不出示身份證的旅館裏面。已經幾天了,鳴夜,我沒有辦法,找人借錢,而且只能借一點現金……”
鳴夜回想起他的那通電話,仿佛明白了什麽。
果然章宏說道:“沒有人幫助我,鳴夜。我沒有了在純色的地位,沒有了銀行卡上的數字,立刻就變成了沒有朋友的人……”
鳴夜将腦袋擱在手臂上,看着章宏痛苦的表情,終于問道:“章大哥,你……真的做了那些事嗎?”
“……我沒有!”章宏脫口而出道,繼而胸膛劇烈起伏,伸手捂住了臉,“不,我……不能說我的手是幹淨的。”
他深呼吸許久,聲音哽咽中帶着顫抖:“鳴夜,我當初就該阻止他們的。早在你什麽都不懂,在包間裏被逼着……的時候……我就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