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黃昏之後又不知多久,天色完全暗下來,樹影月影遙相映,路德才在黑暗中等到了疑似的“兔子”。他推測襲擊農漢的人非常謹慎,知道有暴露信息的可能,一定會來查看,正是這個推測支持他在陰森森的暗林裏待到現在。
昏黃月光下,一個極瘦的矮個子摸摸索索從別莊的方向向山上走。這人頭頂着一頂高高的帽子,帽檐上串着一個個小巧的銀環,大大的帽子壓下來,幾乎蓋住了他一半的臉,換個人戴着,可能壓根看不清路。
可這人走的格外順暢,連辨認方向的動作都沒有,如果忽略路面影響而導致的深一腳淺一腳,他簡直是直線走向目标所在的地方。
高帽子是暗色的,在并不明亮的月光下只能看出似乎是什麽較深的顏色,帽子遮掩下的面容看不清晰,只能大致辨認出年紀不大。
這人大概只一米二三左右,加上帽子也才将将夠路德之前推測的高度,他一身紫色的衣服,層層疊疊的絲質布料堆疊起來,走的有些艱難,映到月光時能看到衣服上淺色的反光,那是銀色的繡線反射出的光亮。
路德本想調整位置的動作頓住了,伸出去的手慢慢收回來,他小心的把重心放低,盡力減少身體露在外面的部分,用樹葉和交雜的樹枝擋住自己,在樹木的枝葉遮掩間去觀察來人。
路德所在的位置在靠近痕跡消失的一端,這裏是最接近草木凹陷的那棵樹,從樹下過去不遠,就是路德勘察過的痕跡消失的地方,那裏有一叢倒在地上的草,彎折的草葉卑微的匍匐在地上,陷成一個小草窩。
來人目标明确地向着那一方向走,路上磕磕絆絆但絲毫不帶遲疑,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可能藏着東西的位置,這倒是和路德之前農漢沒有上山的推測不符。
一朵雲飄過,本就不明晰的月光更被罩上了一層,路德條件反射的眯起眼,努力去看樹下的身影,他的能力突如其來發動,路德差點被吓得掉下樹去。
這人的身上……
作為被守株待兔的這只“兔”,來人身上纏繞着密密麻麻的暗紅色絲線,在路德的眼睛裏,這人身上的幽藍色光芒濃郁的幾乎能照亮山上的路。
在這光線下,路德看清了來人的臉,這是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皮膚白白的,帽子半遮着,蓋住了他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下嘴邊緣是一條條細細的裂痕,蜈蚣樣從左邊的嘴角綿延向右側的。他頭頂着的帽子上有一圈圈暗色的環狀裝飾,這裝飾一樣的紋路在光芒映照下蠕動分裂,看着竟有些像纏繞在一起的蛇群。
男孩小心靠近痕跡的盡頭,帽子被微微掀起些,露出半只淡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眼睛透過帽子和臉的空隙,直直看向前方的地面,目光專注到有些空洞,等靠近痕跡盡頭時,他悄無聲息地趴了下去,整個人貼在地上,手足也和蜈蚣足一般彎曲着,呈現一種怪異的、扭曲的姿勢。
路德屏住呼吸,暗中看着男孩的動作。只見地上匍匐的小小身影在月光再次照下來時用一種類似于□□的動作向上擡起,他的臉貼在地面上,壓着那頂高高的帽子,四肢垂着完全不使力,軀幹卻漸漸升起,随着他的動作,地上低伏的草叢被壓出個深深的凹陷。除此之外,男孩沒有任何尋找東西的意思,也沒發出一丁點聲音。
與此同時,男孩頭頂的帽子掉了下去,帽子在地上滾動幾圈,立住了。男孩的身體驟然收縮,縮成小小的一團,四肢不自然蜷曲起來,彎折到腹部下方,液體一樣滲透進地面消失了。
路德的視野裏,清晰的看到被圈起來的暗紅色的絲線把自己抽出來,繞着男孩的絲線一點點凝聚,被纏繞的男孩随着絲線的牽引做出詭異的動作,男孩消失後,暗紅色的絲線在帽子下彙聚成一團,他試着集中注意力去抹除絲線,意外的是最先靠過來的竟然是被絲線團團圍住的幽藍色光點。
Advertisement
“檢測到高等異體能量,準備收集……”
“能量收集完畢,已自動保存。”
系統刻板的機械音響起,路德感到有什麽從眉心湧入,被不知在哪的東西吸收。
“咦?這裏的事情差不多要結束了?小寶貝,加快速度啊,我們還等着你去下一個世界。”
後響起的系統音在路德耳中越來越輕,眼前一片恍惚,路德幾乎要維持不住那種神奇的視野,晃晃悠悠靠坐在粗壯的樹枝上,他眯着眼,盡全力去往樹下看,帽子周圍和帽子底下圍繞的一圈暗紅色絲線逐漸變得暗淡,那顆明亮的幽藍色的光點已經消失,只剩下淺淺的螢火還在視線中回旋,已經再沒有第二個人的蹤跡。
和之前在攻略者身上嘗試時不同,路德試圖消去的絲線并沒有明顯的反應,這絲線在路德的注視下逐漸消失在空氣中,而不是一條條斷裂,沒有“吃撐”的感覺,也沒感覺到自己有哪裏不同,這和在玩具熊世界的最後完全不一樣。
暗紅色絲線徹底消失,熒光也逐漸褪去,只剩下月光還執着照亮着這一方土地,不管是正常視野還是使用能力後的視野裏,路德都只能看見一頂高高的帽子掉落在草地上,在路德的目光落在帽子上時,月光突然變得明亮起來,樹影在光照下影影綽綽,浮動的光線在路德身上組成天然的黑色披風,将人籠罩在深沉夜色裏。
一陣林間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圍繞着路德響成自然的樂章。路德費勁的從樹上下來,撿起落在草地上的帽子。
這是一頂高禮帽,和古代世界的畫風一點兒也不搭調,禮帽本身也是紫色的,路德在樹上時看到的一圈圈纏繞的像蛇一樣的是禮帽上的暗銀色絲線,這些絲線從下向上,在小銀環之間怯生生伸出,間隔着小指寬的距離一條條盤旋,延伸到帽子的最上方,彙聚成一朵花瓣旋轉的花型。
銀環自顧自在帽子的底部搖搖晃晃,偶有撞擊到一起的,發出清脆的、類似鈴聲的碰撞聲,帽子頂端的這朵花看着有些扭曲,花瓣是波浪形的,兩端尖細,在中心點彙合,中心的位置看的時間長了,會不由自主産生眩暈感。路德被吸引似的盯着花心看,感覺一股陰涼的氣息順着脊背攀援上來……
“回來了?”門口“啪”的一聲輕響,清杏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正看到一個背光的身影從門口進來,被屋裏的燈照亮的臉上面無表情,是去山上“守株待兔”的路德。
“怎麽了?”路德向來是一臉讓人看不順眼的笑,說好聽叫風流懶散,其實差不多是二級面癱,但這時候路德臉上的笑消失了,清杏竟然感到有些不安。
進來的人一聲不吭無視了擺在桌邊凳子,徑直走到了牆邊,席地坐在了不被光青睐的角落,把整個人都藏在光線的邊緣處。清杏一時間有些不敢靠近,站在十來步遠的地方觀察着。
路德面無表情,臉上似乎是被樹枝或者其他尖銳的東西劃到過,有一條淺淺的白痕,痕跡很淺,連血絲都沒出,嘴邊是深深淺淺、像裂縫一樣的細絲,細絲有些發白,類似割傷後被水泡過的傷口。可能是因為光線的原因,清杏總覺得路德和平常不一樣,整個人的色調都灰暗了下去,仿佛陷入了自閉的狀态不可自拔,連關注身邊情況的力氣都沒有。
他身上的衣服是為了隐蔽而特意換好的那一身黑色勁裝,衣物貼合皮膚,仿佛能透過柔順的布料看到他身上的肌肉——這懶洋洋的家夥竟然還有肌肉?
清杏的走神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就是這一瞬間的功夫,角落裏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門口再次傳來聲響,清杏回頭去看,另一個路德從門口走了進來。
下意識做出了防備的動作,清杏看到新回來的路德路過他,坐到了桌邊,回過頭來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不由自主地再次看了看門口,清杏聽到進來的新·路德開口:“怎麽了?我剛剛看到些奇怪的東西,你這邊出什麽事了?”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人也看起來沒什麽問題,清杏疑神疑鬼地猶豫着坐到路德的地面,将剛剛看到的景象對着人說了一遍。
路德第一時間想到了從他手中消失的帽子,他盯着帽子頂端的花紋看了沒一會兒,那帽子就在月光下消失了,是逐漸變得透明,然後一點點被空氣擦除的方式。
重新眯縫起雙眼,路德難得的有一種自己未來視力堪憂的錯覺,再次轉變的視野中,房間裏一切正常,路德看向清杏所說的假路德坐着的位置,那裏什麽都沒有,倒是路德自己的身上泛起了一片淺淡的藍光,溫柔的自上而下把他包裹起來,随之身上也是一陣溫暖流過,穿着單薄的衣服在樹上蹲了半天的冷意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