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齊聚沈家(一)

連城璧的想法并無任何差錯。

因為三日後,沈家便來了人。

沈家來人行了禮,言簡意赅道:“三年未見,老太君甚是想念,便派小的前來請姑爺與夫人前往沈家一敘。老太君還說,兩月之後天下豪傑将齊聚沈家。為奪割鹿刀,割鹿中原!”

他這般說的時候,面對的是連城璧以及連城璧親自請來的三位先輩。

其難度,不亞于三顧茅廬。

連家是江湖世家,本來自然是沒有的。可這些年連家發展不錯,他便尋來三位年邁退隐江湖的有識之士以求輔佐,并以客禮待之。

李秋零,韓楷風,聞樂。三十年前他們在江湖上極有名,此時卻已随江湖埋入歷史洪流。

三人看問題之老辣,少有人可及,然而他們皆不約而同臣服于連城璧。

——因為連城璧比他們更年輕,更有實力。

連家影響之力愈大,連城璧便愈忙。連城璧并不喜歡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因為仿佛是在嘲笑他識人不明。是以連家之事,這三位老者參與了大多。

此時也是。

沈家忽然來人,早在預計之中。他便端坐在主位上,看三位長者是何想法。

來人說完了話,便垂首聽連城璧怎麽說。

而連城璧微微颔首,卻是一旁韓老直截了當道:“割鹿刀?那是個甚麽東西?”

沈家來人擡眸看了連城璧一眼。見他并無絲毫不悅,才道:“是一把刀,能逐鹿天下的刀。”

李老撫須道:“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這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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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柄刀,出爐還不到半年。”

除了早已知曉的連城璧,三老聞言,面色皆有些古怪。

李老白眉微斂:“這‘割鹿’兩字,取意乃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勝者得鹿而割之’。既然此刀出爐還不到半年,定是還沒有殺過什麽人。既是如此,那刀又哪來的口氣,取名割鹿?”

來人頓了半晌,面色青紅。

但他答不出這個問題。

韓老見他不答,冷硬道:“既然天下豪傑齊聚沈家,那刀必然是現身了。你見過那刀了?”

來人恭恭敬敬道:“不曾,那刀如今尚在關外。 ”

韓老冷笑一聲:“既然不曾見過,又怎知那刀是能割鹿?”

來人愣在原地。

他愣了半晌,下意識看向連城璧。

連城璧微笑輕暖,恍若勢在必得:“三位前輩可知,繼幹将、莫邪、歐冶子等大師之後,還有位不出世的鑄劍冶鐵名家。”

李老恍然:“莫不是徐夫人?”

連城璧颔首。

徐夫人并非是個女人。他只不過姓“徐”,名“夫人”。荊柯刺秦王所用的劍,就是出自徐夫人之手的。

而那柄割鹿刀,便是徐夫人嫡裔徐魯子大師所鑄。為了那柄刀,他幾乎已将畢生心血耗盡。以他對此刀的自傲,意思也便是唯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能得到這柄‘割鹿刀’。

李老眼中忽然綻放出年輕的光芒,喃喃道:“……原來是他……難怪取名割鹿!”

便連一旁韓老與從不開口的玉老,也露出此般神色。

這一瞬間,仿佛他們也要逐鹿中原!

然而三人的眼神很快暗淡下來。

——因為無論再如何年輕,他們都不得不承認,早已失去了角逐天下的條件。

天下,從來不是他們的!

來人見三老神色黯然,終于露出自豪神色:“正是如此。是由司空曙司空大俠、趙無極趙大俠、屠嘯天屠大俠與徐夫子聯名邀請天下豪傑齊聚沈家,為寶刀擇主。”

三位老者已無疑問,轉頭便對連城璧道:“既然如此,少主便早日前往沈家罷。”

連城璧卻擡手,止住三老的話語:“等等。”

他的聲音并不響,甚至極其輕柔。但所有人,皆不約而同靜默下來,聽他說什麽話。

他們以為連城璧會要即刻啓程前往沈家,奪取那一柄刀。

然而連城璧之所以為連城璧,便因他想到永遠比其他人更多。

他只說了五個字:“為何是沈家?”

來人張着嘴要說話,出口的卻是“額——”的長音。他閉上嘴巴,吞了口口水,在連城璧溫和的目光下,緩緩滲出了冷汗。

三老先是一愣,而後面色齊齊陡然一變!

來人環顧周遭,見三老皆皺起了眉,心下惶恐。 他見連城璧依然靜靜看着他,愈發悚然。他幾次張口想要說話,都說不出一個字。

連城璧呵呵笑了聲:“別緊張,慢慢說。”

來人再度吞了口口水,才結結巴巴道:“大——大概是我們沈家……沈家地、地地地位太——太超然了……”

韓老嗤笑出聲。然他出聲之後,也覺頗有失禮,便不再笑了。

來人有些赧然。沈家的地位本來便應由着天下人判斷,他這般自誇,自然有着目空一切的嫌疑。

連城璧卻起了身。他一步步走下主位,鬓邊長發随之顫動。

甚至連弧度都是無限的完美,優雅。

他親自将來人虛扶起來,在他受寵若驚的神色裏,輕笑道:“便回去告訴老太君,城壁與璧君即刻啓程。”

那人歡歡喜喜得來,兢兢戰戰等待提問,終究又歡歡喜喜得走了。他走時,仿佛帶走了三老的歡喜,只留一室沉悶。

因為三老也不懂,為何刀要放到沈家?

百年以來,金針沈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依然超然。無論是百年前沈浪,還是如今的沈老太君,确實有讓人佩服的地方。

然而退一萬步來說,沈家并非江湖領袖,更甚者今時今日人才凋零。徐魯子,又為何要将那把天下人觊觎的割鹿刀,放到沈家甄選主人?

抑或者說——究竟為什麽,要讓天下人,都聚集到沈家?

連城璧輕點指尖,眯眼沉思。

寶刀唾手可得,連城璧卻不為所動,甚至可以注意到他人所無法注意的東西,三老又再度佩服了一分。

寶刀逐鹿,逐鹿天下。然而能逐鹿天下的,又怎麽會是一柄刀?

三人這般想着,神色愈發黯淡。

因為他們發現,無論他們再年輕幾歲,縱然帶着如今的閱歷與能力,也無法與連城璧相比。

他們便幾乎是懷着崇敬,欣慰的心情看向連城璧。

無瑕公子,連城璧。

他們的少主,也會是未來江湖中不可或缺的無瑕公子!

連城璧沉思片刻,正要揮退衆人,明安卻道泰阿總管回來了。

泰阿三日前被連城璧派出打探消息,此時也已掌握所有。他開門見山道:“割鹿刀已在入關的道上。”

連城璧了然輕點指尖:“有人護刀?”

泰阿道:“是。”

連城璧又道:“可是趙無極、屠嘯天、海靈子,司空曙四人?”

泰阿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卻只是點頭。

連城璧微眯眼,三老卻露出動容神色。

他們退隐江湖時,這些人才剛剛出名。然而就連他們三人也不得不承認,即便他們鼎盛時期,也無法與這四人媲美。

玉老斂下面上震撼,這才緩緩道:“有這四人護刀,當今天下,只怕再沒有人敢奪刀的了。”

他這般說,所有人皆是同意。

泰阿點點頭,又道:“徐魯子說,寶刀贈少年英豪。是以如今奪刀人選,不外乎與少主齊名的五位君子。”

三老齊齊露出如釋重負的模樣。

——當今武林少年英雄,再無人可與連城璧争輝。

他們的老眼中幾乎下一瞬便要露出欣喜神色。然而泰阿下一句話,卻叫他們又換了神色。

泰阿表情古怪道:“徐魯子唯一的條件,卻是要殺一個人。”

連城璧微挑了眉。他從袖中取出帕子,細細擦拭他那修長完美如玉的指尖:“哦?”

泰阿一字一頓吐出幾個字:“他要殺的人,是蕭十一郎!”

三老面面相觑。

連城璧擦拭指尖的動作終于頓住了。

他緩緩擡眸,視線從掠過指尖,掠過泰阿,轉而放到門外無垢山莊景致。

不知是否是四人的錯覺,頓時只覺連城璧的的目光陰寒森冷。但他唇角弧度,一如往出的溫柔。

連城璧緩緩吐出一口氣,半晌只說出了五個字。

“蕭十一郎啊……”

夜涼如水。

五月姑蘇,白日裏已經很熱了。只是晚上涼風習習,依舊清涼舒爽。

連城璧若有似無撥弄杯蓋,漫不經心看杯中清水成茶,再從熱茶至于冷茶。

他卻不喝。

只是靜靜看着那一杯茶,漸漸冷卻。

一如他的心。

他是連城璧,連城璧總是很冷靜。所以他無論何時,都能得出最完美的判斷。

可是今日,他很茫然。

割鹿刀以着誇張到幾近喧嚣的姿态出現在江湖,擺明了便是想要攪亂江湖。那鑄刀者甚至還要讓他們‘六君子’來角逐寶刀之主。縱然他根本無所謂這所謂的割鹿,卻也欣然加入奪刀行列。

他喜歡挑戰。

江湖已經安靜三年了,這把刀出現的時間也太過恰到好處。是以這一把刀的出現,幾乎瞬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幾乎所有人,都想要這一把刀。縱然天下人皆知曉,能逐鹿中原的,其實從來不是一把刀。

可正如連城璧,刀所帶來的榮譽,其實比之其本身,更有價值。

因為得到了刀,便意味着,有資格逐鹿天下!

連城璧自然是有資格的。所以他才要那一把刀。

可徐魯子卻說,要刀,便要為他殺一個人。

——蕭十一郎。

這四個字,分開來雖能時常聽聞,連起來,卻似乎是這近四年來的第一次。

他從不否認自己動心與動情,只是縱然如此,亦無法與他想要做的事相提并論。

概因但凡情與意向相左,他便可毫不猶豫舍棄情感。縱然能留有遺憾。、人生,又怎會沒有遺憾?

然而今日,便在泰阿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他忽然遲疑了。

他從來不喚蕭十一郎的名字,于是他并不知道,原來乍然聽聞這個名字,會讓他如此油然而生如此濃重想念。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未知總叫人驚惶失措。

甫聽聞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心底最初的想法,甚至是想要了徐魯子的命。

他斂眉翻看掌心,縱橫交錯,卻沒有一條如情絲詭谲無理。

他終究是仰頭看天邊明月。眯眼,微嘆息。

一切一切,卻盡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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