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風雲驟起(二)
報酬?
連城璧一手撐着椅背,上身更低了些許。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配合墨發傾瀉而下,竟是說不出的寫意風流。他揚眉,便連唇邊笑容也染上幾分魅色:“本少願以身相許,十一覺如何?”
蕭十一郎握着他的下颚,更像是流氓調戲良家女子,左右翻看,而後像是忍痛一般嘆了口氣:“以身相許倒是不錯。可惜看這位公子白白淨淨細皮嫩肉,肯定做不了粗活。大爺我又太窮了,養不起你。”
連城璧露出些許苦惱。
蕭十一郎捏了捏他的臉,再摸了摸他的腰:“看你長相不錯,手感也挺好——就勉為其難同意你,讓本大爺睡一晚。”
連城璧大笑了起來。
蕭十一郎淡道:“怎麽,不高興?”
連城璧止住了笑。他認真凝視蕭十一郎,眼中柔情都要滴出水來了:“我期待還來不及,又怎會不高興?”
蕭十一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心中警惕,面上倒是分毫不顯,只是眯眼看連城璧:“你聽清楚,我說的是——讓我睡一晚。”
連城璧一笑:“此事若成,讓你在‘上’面,又何妨。”
蕭十一郎雙眼陡然一亮。
他迫不及待伸手道:“你我擊掌為盟,一言為定!”
連城璧眸色深沉。他意味深長一笑:“一言為定。”
蕭十一郎飛掠出門,去尋兩位下棋老者。
連城璧給自己倒了杯茶。想起方才蕭十一郎表情,他便不由要輕笑出聲。
Advertisement
他雖然習慣微笑,但決計不代表他時時刻刻心情皆好。他雖然說話滴水不漏,亦決計不代表他是個幽默的人。
但自從遇到蕭十一郎,所有例外都成了理所當然。
愛情這東西,果真太有意思了。
身後忽有溫柔之聲道:“原以為能征服連少之人,必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霸道。想不到竟是如此……可愛?”
連城璧轉頭。
有人坐在窗柩之上,悠然晃着腿。此時日暮西山,餘晖灑在他的白衣上,溫柔一如本人。
——誰又能想到呢?坐在窗上的那個人,竟是花如玉。
花如玉滿面笑意,靜靜凝視連城璧,沒有絲毫陌生抑或疏離。仿佛久遠之前,他們便已相識。
連城璧一手摩挲杯壁,笑了笑:“本少也想不到,堂堂天宗花香主,竟也有窺伺他人隐私之愛好。”
花如玉笑容愈甚:“概因他上次摸了我一把。連少覺得,我要不要摸回來呢?”
連城璧溫聲道:“這自然是随你。但你敢用哪只手摸他,我便砍了你的那只手。”
他的聲音依舊很柔,語氣亦十分平和。但此話一出口,整個大廳氣息瞬間森冷陰寒,叫人心驚膽顫!
花如玉面色變了變。
但他很快又恢複原先笑容,輕笑起來:“連少這麽說,豈非太過霸道?”
連城璧依舊溫聲道:“口上霸道,也總比讓你丢了性命要好。”
花如玉臉色十分難看。
連城璧輕啜一口溫茶,笑道:“你無緣無故定不會前來見我。是以本少猜想,你要走了?”
花如玉表情漸從容。
連城璧笑了聲:“人這一生總要走很多的路,看很多的風景。但你要走,卻并非你自己緣由,是不是?”
花如玉嘆了口氣。
連城璧将茶杯置于桌上,以指尖輕觸杯壁,淡道:“逍遙侯将将割鹿刀留給我時,我便在想,他究竟要用什麽手段昭告天下。以他的心高氣傲,必不會輕易大肆宣揚。反而是等着我自己将這消息公布于世,抑或等天下人發現刀在我手上,對不對?”
花如玉眸光閃爍:“不錯。”
連城璧思忖片刻,又道:“但他又不想等太久,所以這一次,他要你做的事情,必是挑弄江湖恩怨,以至我不得不用割鹿刀,對麽?”
笑容回到了花如玉臉上:“不錯。”
連城璧淡道:“既然是江湖恩怨,他必會先從十一下手,對麽?”
花如玉笑容又斂了下去。他終究是揚起一絲苦笑:“究竟還有什麽是連少猜不到的?”
連城璧一笑:“我猜不到的事情多了。譬如他究竟要如何向十一下手呢?是再利用他的名聲挑起怨憤,抑或利用風四娘,甚至利用我與他的感情……究竟是什麽手段,本少猜不透。 ”
花如玉吐出一口氣:“恐怕是所有。”
連城璧挑了挑眉,将目光放到花如玉身上:“你成為香主已七年有餘,可曾見過他?”
花如玉搖首。
連城璧微眯了眼,看被刀氣割斷的簾子:“他每次下達任何指令,都會隔着簾子,是麽?”
花如玉默然颔。
連城璧眸光閃爍:“天宗三十六香主,都沒有見過他?”
花如玉勉強笑道:“知道他長相的人,如今都已死了。”
連城璧呼出一口氣,緩緩皺眉:“他确實說過。他只見他的女人,以及将死之人。”
花如玉眼中驚惶,但他的聲音依然平靜淡泊:“不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也許他的真面目只是面具,抑或他本身有不能言說的秘密。”
連城璧搖頭:“他本自诩枭雄,決不會如此。他也曾說,他只見死人與他的女人,甚至連他的對手都不願相見。這便只有兩種可能,一則他是本少熟悉的人,二來他一旦見了他人,便成非殺不可的理由。”
他既是關外之人,又怎會是他所熟悉的?那麽到底又是何緣故,導致任何人見過逍遙侯,便要被他殺死?
連城璧随意取了杯子,随手轉了一圈。但他的手忽然一頓,豁然走到簾子另側。他先在那方椅子前走了三步,又飛快坐了上去,舉着杯子上下調動位置。
他忽然低笑起來,恍然大悟諷笑起來:“……原來如此……”
花如玉的表情莫測高深。
夕陽已沒入水平線下。
花如玉已消失不見,一如他從來不曾出現。
大廳中燈光昏惑,微風拂面,燭影搖曳。
連城璧一直坐在當日逍遙侯出現時坐着的椅子上,手指輕撫一旁案幾,面色晦暗難辨。
蕭十一郎回來時,看到的便是此番場景。
他心下一顫,一剎那間他竟覺得連城璧是觸不可及的遙遠,哪怕窮極一生,都只是背道而馳。
連城璧已瞧見了他:“回來了?”
蕭十一郎不說話。
連城璧支着下颚:“唔,那兩位答應了?”
蕭十一郎別開眼,淡道:“……我實在想不到,花如玉竟是你的人。”
誠如天宗三十六香主之一花如玉,竟也是連城璧的人!那他暗中的勢力,究竟已有多大?
連城璧笑了笑:“他不是。”
蕭十一郎閉着嘴,面色很冷。
連城璧道:“我一直認為,我是個生意人。我也只不過是和他做了一筆生意。”
蕭十一郎淡道:“生意?”
連城璧彎唇笑了笑:“不錯。這個世界沒有不能拿來交換的東西。所謂忠誠,也不過是因背叛的價碼不夠罷了。我給花如玉足夠價碼,他自然願與我做這筆生意。”
蕭十一郎靜靜看着他。
他并不天真,連城璧亦從沒有錯。昔日他能用一文錢買飛大夫一雙腿,今日連城璧又為何不能買花如玉為他效命?
然而正是因為清楚,才一點點無望。
他只能定定瞧着連城璧,恍然只覺這些年來,其實這個人一直沒有變。一如既往溫潤無瑕,也是一如既往狠心無情。他像是要将這個人的一切全部刻入心裏,永遠不會模糊褪色。
——這個世界沒有不能拿來交換的東西。那麽他們的感情,又是否足夠能用價碼衡量?
有那麽一瞬間的沖動,他實在是想要問問。
但他沒有。
他告訴自己,這決不可能!昔日連城璧義無反顧跳崖相随,豈非已是最好的答案?
但除了感情,世上又豈非還有太多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蕭十一郎已是心酸如麻。
連城璧看着他,唇角笑意坦然。他微微斂眸,斜靠在椅背上,似是全身都已松懈:“你方才說的報酬,還要不要了?”
蕭十一郎眸中閃過一絲痛苦。
但他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斬釘截鐵撲了過去:“要!”
翌日清晨,陽光清明。
馬車已從玩偶山莊緩緩遠去。
蕭十一郎靠在車壁,看窗外風景,只覺渾身酸痛難忍。
腰被人緊緊圈着,熱度從他的掌心蔓延全身。背後很快覆上了一人重量,有聲音在耳旁詢問:“你在看什麽?”
蕭十一郎呼出一口氣:“曾經。”
連城璧意味不明笑了聲:“看到了什麽?”
蕭十一郎頓了頓,才道:“你和我。”
連城璧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座匪夷所思的山莊在視野裏愈來愈小,漸漸漸漸如同米粒一樣消失在眼睛裏。
他忽然想到那夜蕭十一郎喝醉酒時候說的話,忍不住嘆了口氣:“若你喜歡,以後便時常來此地游玩,如何?”
蕭十一郎表情僵硬,忍不住抽了眉尾:“喜歡?呵,我自然是喜歡的緊。”
連城璧挑了挑眉。
“便在這裏,我被你騙了兩次。”蕭十一郎咬牙切齒,“我睡你……兩次。”
連城璧揉了揉他的腰,風淡雲清道:“睡與被睡,便如此重要?”
蕭十一郎的聲音似從牙縫裏漏出來:“既然不重要,那你便讓我睡兩次。”
連城璧笑容愈發溫柔:“這确實挺重要。”
蕭十一郎的臉色已經黑了。他再冷笑一聲:“我還記得你當年說過的一句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我不急,等着你還。”
連城璧回到,無垢山莊那一日,下了一場雷雨。
春日已至,一路綠意
此時江湖上已是謠言四起。
沈家大劫之後,連城璧墜崖失蹤。便當所有人以為他已罹難,他又忽然回到無垢山莊,甚至身邊又多了個紅顏知己——風四娘。
風四娘此名,流芳江湖久矣。然她比之沈璧君,決計不如!是以江湖瞠目結舌之際,無一不幸災樂禍般,感嘆連城璧眼光奇特。
十日之後,連城璧之妻沈璧君親筆寫下和離之書,送回無垢山莊。
天下喧嘩!
然此時連城璧又失蹤,一切究竟發生何事,皆由江湖自行推測。沈家又巍然不動,謠言雖鋪天蓋地,到底還是漸漸止息。
便在這關鍵時刻,六君子之一楊開泰,與風四娘成親。迎親隊伍行徑半路,連城璧忽然出現。而後風四娘逃婚,與之雙宿雙飛!
時流言瘋狂,再無法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