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拉攏(一)
宋茹甄眼下心情十分愉悅,因為從褚晏不再戒備排斥的态度上來看,今日她護夫有效,顯然極大地安撫好了褚晏,也不枉她堂堂一公主抛頭露面,在衆目睽睽下耍了一通威風。
只是這威風耍了,善後卻得做。
一夜好眠後,翌日大早,宋茹甄就起來洗漱更衣了。
今日,她打算進宮去找阿時好好談談褚晏的事情。
西華門內的歇殿裏常年放着一頂華麗的轎辇,是專門給宋茹甄準備的,因為宋應時許了宋茹甄随時可乘辇入宮,無需提前通報的特權。
是以,當轎辇擡着宋茹甄平平穩穩地來到了乾慶宮時,正在掃灑的乾慶宮的宮人們見了她,個個措手不及,慌忙放下手上的活計過來行禮:“參見長公主。”
宋茹甄昂首挺胸地進了殿,一邊說:“不用急着通報陛下,等陛下下朝後,再告訴他本宮來了。”平日裏她都是等宋應時下了早朝才進宮,今日因心裏擔心京兆尹的折子裏會彈劾褚晏,所以早早兒地進宮等着宋應時下朝。
那些宮人們聽了她的話後,臉色又是慌亂,又是欲言又止的。
宋茹甄立即覺察到不對勁,冷着臉問:“陛下在哪兒?”
“在,在,在禦花園。”
雪後天晴,萬裏碧空如洗,雖是寒冬時節,因着驕陽當空,倒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的,禦花園裏的幾株臘梅花開正嬌豔,鵝黃點點,掩映在片片蔥郁中,仿若初春。
西北角的攢尖重檐亭子下,掩簾低垂,兩個朱紅門柱中間,放着一張九龍戲珠的寶座,寶座上坐着一名身穿圓領衮龍袍的少年。
少年手中捏着一把銳利的小刀,正舉在半空中對着前方躍躍欲擲。
在他正前方十步之處,是一面高大的朱紅宮牆,牆下站着幾名瑟瑟發抖的宮人,有太監,有宮女。
他們張着雙臂,頭頂上,雙臂上各放着一個蘋果,有的蘋果上插着一把小刀,有的宮人手臂和腿上也插着小刀,鮮血淋漓,疼的直咬牙冒汗,卻是哼都不敢哼一聲。
有個太監似乎害怕至極,将頭頂上的蘋果抖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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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少年手裏的小刀飛擲了過去,穩準狠地插進了那太監的心口裏……
宋茹甄來的時候,看見的正好是這一幕。
“阿時!”
宋應時聞聲,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很快鎮定了下來,面上變臉似的浮起乖巧讨好的笑意,轉身迎了過去:“阿姐,你來了。”
宋茹甄震驚地看着靠着宮牆緩緩倒下去的太監。又瞥見一旁的地上還躺着兩名一動不動的宮女,身下全是血,氣息全無,看來都死了。
她轉眸,難以置信地盯着宋應時,顫聲質問:“你在做什麽?”
“閑來無聊,練練手而已。”宋應時漫不經心道。
說話間,童恩沖手下的太監揮手,立有人快步過去擡起地上的幾具屍體下去了。
宋應時此時的臉上依舊是乖巧讨好的笑容,可落在宋茹甄的眼裏,卻看得她心裏直發毛,一股寒意悄無聲息地纏了上來。
她再次看了一眼靠在宮牆下面抖如篩糠的宮人,還有他們身上紮着的小刀,終于明白了那日阿時殺小圓臉時為何那般利索,原來他一直在拿宮人們練手。
她竟不知,她眼中那個一向乖巧善良的弟弟,竟然變得如此心狠手辣。
“我問你,這個時辰,你怎麽不在金銮殿上上早朝?”
宋應時剛要開口,一旁的童恩搶先說道:“回公主,陛下今日身子不适,所以……”
宋茹甄不滿地睨了童恩一眼,呵斥道:“誰讓你插嘴了,退下!”
那童恩聽了後,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後躬身只後退到亭子外站着,也不離開。
宋茹甄蛾眉緊蹙了起來,她話裏的退下那是有多遠退多遠的意思,童恩不可能聽不懂,然而他卻并沒有照做。
她轉眸瞅了一眼宋應時,見宋應時臉上并無不悅,看來他是默許了童恩的做法。
童恩何時與阿時的關系已經親近至此了?
正思索着,宋應時拉着宋茹甄的手轉身進到亭子裏,從琉璃盞中拿起一顆鮮豔欲滴的櫻桃遞送到她嘴邊道:“阿姐,別生氣了,這是東州剛進獻來的櫻桃,甚是甘甜,阿姐嘗嘗。”
宋茹甄目含責備地看着他不說話。
宋應時眸色一暗,像個做錯了事情被抛棄的小孩一樣,委屈地垂下了頭。
宋茹甄見狀,心裏一軟,接過宋應時手中的櫻桃捏在指尖上,問他:“你哪裏不舒服?”
“……頭疼。”宋應時噘嘴,一臉委屈巴巴的。
聞言,宋茹甄還以為是什麽頭疾,急切道:“好端端的怎會頭疼?太醫可有看過?”
“看過了,只說……少聽人唠叨,好好靜養即可。”
“……”
宋茹甄總覺得宋應時是在含沙射影她。
宋應時瞧着她突然閉嘴禁言的模樣,“噗嗤”笑出了聲,拉着她坐下,親手倒了一杯茶遞給她,轉移話題道:“阿姐怎地一大早就進宮來了,可是有急事?”
宋茹甄看着宋應時臉上毫無芥蒂的笑意,若不是不遠處地上的血跡還在,恍惚間以為眼前的阿時還是那個純真善良的阿時。
她暗中嘆了一口氣,道:“倒也沒什麽急事,就是想和你談談驸馬。”
“褚晏?”宋應時眉目驟然一沉,殺氣頓生,“他欺負阿姐了?”
“他怎麽可能欺負得了我,”宋茹甄被宋應時身上突然散發出來的濃重的殺意驚了一跳,她忙放下手中櫻桃,拉起宋應時的手勸道,“阿時,咱們別逼褚晏造反了。”
“為何?”
“此法行不通,一來褚家人對褚晏一直以來表現的漠不關心,就算我們把褚晏折辱至死,想來他們也會無動于衷,我們反而還會落得一個逼死忠良之後的罵名;二來,假如褚家軍真的造反了,阿時憑什麽認為能調動全國的兵力來鎮壓褚家軍?”
她不可能将夢境裏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阿時,阿時肯定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是盡快動手殺了褚晏以絕後患,只能先對他曉之以理看看。
宋應時一掌拍在石桌上,“就憑朕是皇帝,天下何人敢不從。”
“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們不聽你的調遣呢?”
“不可能!”
“我是說萬一。”
宋應時沉默了,這個可能他顯然沒有認真想過。
可是宋茹甄卻知道這不是萬一,而是一定。
夢境中,褚家軍造反,各路義軍紛紛響應,可見外面的世界并不如她想象的太平,有義軍起義,說明大魏的統治遭到了反抗。
而且褚家軍進攻華京時,連華京裏的禁軍也都跟着臨陣叛變。
之前她還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連禁軍也反了,可當她方才看見阿時不把那些宮人的命當命時,任意玩弄殺戮時,她忽然就明白了。
現在的阿時,已經成了一個暴君,所以才會君臣失和,百姓離心,連禁軍都不願意護他了。
不過,阿時變成如今這幅模樣,跟她應該也是有幾分幹系的。
自從阿時登基後,她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松下一口氣,不用再攪入後宮爾虞我詐的争鬥中,所以關起門來,只想做她逍遙自在的長公主。
兩耳不聞窗外事,從不去過問朝裏朝外的事情,任由阿時獨自一人面對一切,所以他才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的吧。
想到這裏,宋茹甄心裏有些自責,語氣也變得柔和了起來:“阿時,我覺得逼褚家造反太過冒險,一不小心便會自噬惡果。”
宋應時蹙眉道:“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褚家軍一日不除,朕心一日難安。”
後魏建國初始,太/祖皇帝手中并無多少兵力,都是借助各大世家蓄養的私兵打江山,後來平定亂世後,太/祖大封世家,世家得了名就得放了手中的軍權,所以太/祖一朝時,幾乎将幾大世家裏的軍權全部收攏了,除了褚家軍。
原因無他,因為褚家軍不服收編,只聽命于褚家。
這褚家軍其實是三百年前的褚府的府兵和仆人組成,後來這些人的子子孫孫又入了褚家軍,不知不覺形成一支極其龐大的隊伍。
他們雖隐居在雲夢大澤,卻從未放棄操練,不然也不會在太/祖皇帝三顧大澤,請出當時的褚家家主出山後,褚家軍一出世就一舉平定了亂世。
如此強悍卻只不聽令于皇權的褚家軍,歷任魏帝自是十分忌憚。
來的路上,宋茹甄就已想好了對策,便道:“我倒有個兩全之策,可保你放心。”
“什麽法子?”
她定定地看着宋應時道:“拉攏褚家軍為我們所用。”
宋應時不解:“褚家軍不是一直在被朝廷所用麽?”
宋茹甄再次強調道:“是為我們所用。”
這回宋應時總算明白了宋茹甄的意思。
朝廷不是他一個人的朝廷,但軍權可以只是他們的軍權。
宋應時雖然坐了這皇位,但因他年幼,無法服衆,又有托孤大臣們在,那些手握重權的大臣自然不可能真正臣服于他,而他手裏除了守衛華京的幾萬禁軍,并無真正的兵權。
但若是褚家軍願意支持他,那才是他宋應時自己的勢力。
“那阿姐打算如何拉攏褚家軍?”
石桌上的風爐裏發出一聲細微的“噼啪”,風爐上面的銀壺咕嚕嚕地響,細長的壺嘴裏冒出的水汽袅袅升起,少女昳麗的嬌靥在水霧中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