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拉攏(三)

“……什麽?”宋茹甄一時沒反應過來。

褚晏指骨分明的手輕輕地覆蓋在兔子的背上,定定地望着她,啓唇:“兔子。”

宋茹甄心頭“咯噔”一跳,該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她心虛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兔子,一本正經地反駁道,“我怎麽可能會喜這樣的小畜生。”

“我都看見了。”褚晏淡淡陳述道。

宋茹甄噎了下。

果然!

所以,她方才像個幼稚鬼一樣抱着小白兔玩的時候,褚晏就在附近看着?

他既然看見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地問她?

難不成是想故意看她笑話?

哼,想看她笑話?休想!

也不看看她是誰,她可是長公主,什麽場面沒有經歷過。

這種場面,只要她不尴尬,就沒人敢尴尬她。

于是,她優雅地起身,細白的手搭在額頭上,看了一眼鑽進雲層後面的太陽,閉上眼睛,陶醉道:“今天的太陽真是好啊,曬在人身上懶洋洋的,人都乏了……”

說着,宋茹甄以掌心虛虛地擋着嘴巴,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轉身正打算回屋,卻看見褚晏抱着小兔子在沖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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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什麽感覺?

宛如冰川消融;宛如大地回春;又宛如永無止境的長夜裏第一束陽光,耀眼奪目,迷人心智。

宋茹甄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往後退,好像本能地覺得褚晏的笑是個危險的陷阱,只要往前一步就會萬劫不複,所以下意識地只想避開。

這一避,腿肚子正好撞上了雕花憑欄,身子瞬間失了控,向憑欄外仰去。

“啊!”

一只溫熱的手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她的身體被褚晏單手拉了回去。

這一拉一停間,彼此的呼氣便近在了咫尺。

四目相對,一時,萬籁俱靜。

小白兔仰着紅彤彤的小眼睛在兩人之間茫然地看來看去。

啪嗒!

宋茹甄鬓邊歪斜的簪子滑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褚晏這才松開了她的手。

宋茹甄窘迫地轉身,對着憑欄踢了一腳,罵罵咧咧道:“什麽破圍欄,竟敢絆本公主!明天我就命人拆了你。”

褚晏:“……”

“我,我回房睡午覺了。”宋茹甄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忽然停下,看着前面的青磚拐角,宋茹甄恨不得在自己的腦門上狠狠拍一掌。

——方向竟然搞反了。

嗐!都怪褚晏,也不知道這朵雪蓮花發什麽瘋,竟然沖她笑,害得她差點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只好幹咳着轉身,一本正經地東看看,西看看,慢悠悠地經過褚晏,根本不敢去看褚晏的眼睛,擦身而過後,她立即腳步淩亂地進了屋,匆匆關上了門抵住。

摸了摸胸口,裏面的心髒也不知道在亂跳個什麽勁兒!

腦海裏再次劃過褚晏方才的笑容,果然,心跳更加厲害了。

褚晏這厮,妖精轉世的吧!

不笑則已,一笑萬物沉淪。

她甚至有點慶幸褚晏以前從未對她笑過,不然,她恐怕早就沉迷在褚晏的美色裏無法自拔了吧,還逼他造什麽反啊。

不過,她好像記得褚晏對她笑過一次。

是在那個夢境裏面,那笑卻是讓她寒毛直立,這輩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

褚晏褚晏撿起地上的金簪,拿在手裏看了起來。

這是一只金累絲鑲寶荷蝶簪,和多年前的那支很像,華美絕倫。宋茹甄似乎特別喜歡用這般昂貴華麗的飾品,正如她的人一樣,鋒芒畢露。

他靜靜地立在西廊下,擡眸望着斜對面緊閉的朱紅扇門,唇角抿着一絲笑意,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着手裏的小白兔說:“這次不會錯了,就是她。”

小白兔在他的手心裏打轉,小尾巴亂掃,褚晏低頭看它,安撫道:“稍安勿躁,總有一日她會認出你來的。”

小白兔不動了,蹲在褚晏的手心裏乖乖地窩着。

“只是阿雪……”他擡頭,再次望向瑤光殿的正門,目光幽深,“如今這恩,該如何還是好?”

“二郎神……二郎神……”宋茹甄一邊走,一邊沖着四下裏壓着嗓門喊。

華京裏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整個皇宮都覆蓋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大雪依舊不見停,所以一到夜裏,宮人們就都躲在屋裏取暖了。

幽深的宮道上原本一個人也沒有,漸漸地卻出現一個瘦小的倩影。

宋茹甄手裏挑着一盞羊皮小風燈,獨自一人走來。

厚厚的積雪沒過了她的膝蓋,宮道上的積雪原本早晨剛鏟幹淨,只是一到夜裏又積了厚厚的一層,因底下壓實,中間的路走的人多了,就變得十分濕滑難走,宋茹甄便只能扶着宮牆,沿着牆角,頂着風雪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二郎神,別跑了,快跟我回去。”

宋茹甄被皇後罰面壁思過了三天,今天好不容才放了出來,想起二郎神三天沒人送吃的,趕緊帶着吃的悄悄地去冷宮裏找二郎神,去了後卻發現二郎神不在。

二郎神不在冷宮時,最喜歡跑到冷宮附近的梅園四周玩,她順着梅園的方向找了一會兒,果然發現了二郎神的身影。

只是不知二郎神怎麽了,她喊它,它反而跑了,跑一段忽然停下回頭看着她,等她追上去,它又跑了,就這樣追追停停,她一路竟然追進了梅園裏。

二郎神跑到牆角的一顆梅樹下的小山包上突然不動了。

宋茹甄将風燈插在附近的樹枝上,提着裙裾,輕手輕腳地踩着厚厚的積雪往二郎神走去,她每走一步,雪地裏便發出碎玉一般的輕響。

“二郎神乖,咱們別鬧了,這天兒怪冷的,快跟我回去,我給你偷來了好吃的胡蘿蔔……”甫一說完,她一個飛撲上去,摁住了二郎神。

終于抓到手了。

她高興地抱住二郎神,正要撐着起身,忽然覺得手肘下有軟軟的東西,并不像什麽假山硬石之類的。坐起身子後,她一手抱着二郎神,另一只手空出來撥開着“小山包”上的雪,撥着撥着露出一截衣衫。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原來“小山包”下面是個人。

那人躺在雪地裏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死活。

不過宋茹甄向來膽子大,又想着這裏是皇宮,躺在這裏的八成是哪個宮裏的太監,正要去撥那人臉上的積雪,那人陡然坐起,擡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

宋茹甄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喊出來,脖子就被人死死鉗制住了,手上一松,二郎神滾落在雪地裏,急的上蹿下跳的。

宋茹甄下意識去扯掐住自己脖頸的手,一邊用盡全力地從喉嚨裏擠出兩個氣息不濟地“救……命……”

那人臉上的雪自動剝落而下,露出的是一張滿是血污的臉,和一雙紅的能滴血的雙眼。

恍惚中,宋茹甄瞥見那人身板瘦弱,是個少年模樣,他頭上戴嵌玉小銀冠,衣着華貴,看着并不像宮裏的太監。

眼見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要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給掐死了,這時,二郎神嗖嗖地爬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伸出爪子在那人的脖子上撓了幾下。

大概是撓疼了,那人陡然一個激靈,黑洞洞的瞳仁似乎清明了些,看着她一時愣住了。

旋即又忽然反應過來什麽,手一松,反掌将她用力一推,又急又怕地沖她低吼道:“快走!……快,離我遠點……我,我會……殺了你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像是被火烤幹了一般。

說完,他擡手猛地往自己的左肩上摁了下去,只聽“唔!”地一聲悶哼,緊接着整個身體都在發顫,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疼的。

宋茹甄跌坐在地,扶着脖子劇烈地咳了起來,好不容易才回轉過來,臉色發白地看着眼前的怪人,心裏終于起了一絲懼意,爬起來就往外跑。

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二郎神還在裏面,咬了咬牙,又折轉身子跑了回去。

等她回到牆角時,那怪人竟然又躺在雪地裏一動不動了,他雙眼緊閉,臉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二郎神就在他的肩頭附近,縮在那裏瑟瑟發抖,看來也吓得不輕。

她怕再度驚醒了那人,這次過去時,腳步格外地巧,本想抱起二郎神就走的,卻發現那人的左肩下的雪地裏已經變成了一片暗色。

她拿過風燈對着那人的左肩照去,這才清楚地看見那人的左肩上,竟然插着一根不算粗也不算細的木棍,那木棍應該是已經刺穿了他的肩,所以後面才會流出許多的血來。

“喂!”她先是遠遠地用腳試探着踢了那人一腳,那人一動不動,“喂!”她走近了一步,又踢了那人一腳,那人還是不動,連胸口的起伏都沒有了。

該不會是死了吧?

死了正好,她蹲下去,抱起抖成篩糠的二郎神,正要起身,那人忽然坐起來一把拉住她緊緊抱住。

宋茹甄簡直吓地魂飛魄散,連驚呼都忘記喊了,掙紮着就要逃命,卻發現自己越掙紮,那人抱得越緊,隐隐約約還在她耳邊輕柔地喊着什麽。

覺察到這回那人身上并沒有殺意,宋茹甄噗通亂跳的心才稍稍鎮定了些,也總算清楚地聽見那人在她耳邊喊什麽。

他在喊:“娘……”

這人一會兒要殺她,一會兒抱着她喊娘,難不成此人是個……瘋子?

只是瘋子怎麽會跑進皇宮裏來了?

還有,不知為何,他那一聲“娘”落在她耳朵裏,似乎飽含了無數委屈,思念,和痛苦似的,聽得她的心都跟着莫名揪了起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敲鑼聲,震地附近梅樹上的雪唰唰直落。

然後,她就聽見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宋茹甄心裏悚然一驚,血液急速倒流,整個人徹底定住了。

她心想:“眼前抱着她的這位,該不會就是他們所說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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