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求生(四)
“府裏有鬼。”宋茹甄望着門外一臉平靜道。
蕙蘭神色一凜:“可要奴婢去查?”
“你不是那人的對手。”宋茹甄搖了搖頭
那人連她都敢控制,可見是個本事不小的主兒。
而且此人無論是控制她,還是控制蕙蘭,其目的好像都只是為了借她的手對付褚晏,恐怕這人八成是阿時安排進來的,所有府裏的人,人人皆有嫌疑。
只是她府裏除了那二十個清客,還有小厮,丫鬟,雜役統共不下三百人,再加上府內五百府兵,若那人不動聲色的潛伏其中,恐怕一時半會兒根本揪不出來。
宋茹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起來,沉吟道:“這件事情,你先別打草驚蛇,也別向其他人透露。”
“是。”
宋茹甄道:“你去把櫃子裏的那個黃花梨嵌鸾鳳花鳥的官皮箱拿出來。”
蕙蘭依言,從櫃子裏取出來一個官皮箱遞給宋茹甄。
宋茹甄打開官皮箱,從裏面拿出一疊厚厚錢票放在桌子上,道:“你帶着這些錢,去找音姑姑,讓她在外面培養一批打探情報的好手,我有用。”
音姑姑是她母後的陪嫁丫鬟,入宮後就成了長春宮的一等女官,是母後的心腹。
母後死後,也是因為一直有音姑姑在幫她打理長春宮一切事宜,她才得意在爾虞我詐的後宮裏穩住長春宮的地位。
兩年前,阿時登基後,她以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念及音姑姑為了她們母女倆耗在宮裏這麽多年,便特意在出宮之前,替音姑姑安排一門好親事,好讓她安享晚年。
當初長春宮裏的那些舊人除了蕙蘭,其他的都散了。現如今,這公主府雖是她的,可卻沒有幾個真正能用的人。既然她要護褚晏,也是時候培養一些自己的勢力了。至于藏在府裏的那個人,只能等他下次露出馬腳再說了。
本以為那人接下來還會繼續出手對付褚晏,可宋茹甄等了許久并未等到那人再度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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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跨院裏的那些清客們大概是因為玉色一事被她吓唬住了,各自消停了不少,誰也不敢主動來找褚晏的麻煩,府中因此風平浪靜了好些日子。
這一轉眼,便是陽春時節。
這日,宋茹甄正心血來潮地在房裏作畫,蕙蘭眉開眼笑地提着一個小籃子快步走了進來,“公主,公主,奴婢去廚房時,發現今天竟然有新鮮的菱角,你看——”
宋茹甄擡眼瞥了一眼籃子裏的東西,半青不綠,形狀怪異,還有兩個尖尖角,“菱角是個什麽東西?”
“菱角是……”蕙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就是,就是水裏長得果實,可以生吃,也可以當菜吃,聽說還可以藥用呢。”
“我又不吃這東西,拿給我做什麽?”
“公主有所不知,這菱角一般都是快要入秋了才出來,很少有這麽早出來的,所以是個稀奇物呢,而且菱角還是雲夢特産,驸馬爺自幼生長在雲夢,一定吃過這東西。”說着,蕙蘭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公主,驸馬爺今日正好休沐,您要不要親自給驸馬爺送一籃子去?”
宋茹甄畫興正濃,立馬拒絕道:“我很忙,要送你送。”
蕙蘭‘哦’了一聲,頗為失望地拉長着調子說,“那奴婢還是自己吃算了。”
宋茹甄忽然想起因着三個月前那件事,蕙蘭最近好像一直對褚晏避而遠之,叫她送去的确不太合适。通過這幾個月的努力,她和褚晏的關系已經明顯改善了不少,既然這菱角是雲夢的特産,說不定褚晏還真喜歡,正好用來投其所好一下。
她擱下筆,伸手道:“拿來吧。”
“給。”蕙蘭立即把籃子塞到她手裏,并用一種驅策的眼神催促着她趕緊去。
宋茹甄提着菱角來到西廂,發現西廂的門虛虛的掩着,門外也無丁林二婢,她推門而入,屋裏卻空無一人。
不是說褚晏今日休沐,難道不在房裏?
她把菱角放在桌子上準備回屋,餘光瞥見阿雪蹲在不遠處的屏風下,耳朵一動一動的不知道在幹什麽?如今的阿雪不僅比之前長大了許多,還胖了一圈,讓人見了就想狠狠抱在手裏撸一撸。
“阿雪……”
她小聲地喚它,做了一個快過來的手勢,阿雪看着她,兩只耳朵猛地立了起來,卻蹲着不動。
見它不過來,宋茹甄只好蹑手蹑腳地走過去。
只是,她還沒走近,阿雪忽然頭一扭,竟屁颠屁颠地往東邊的淨室方向跑過去了。
想跑?
宋茹甄立即追了過去。
剛繞過屏風就迎面而來一股濕潤溫熱的香氣,她的腳步猛地止住,目光轉而落在不遠處的熱氣袅繞中的背影上
褚晏竟然在淨室裏沐浴!
她這才想起褚晏好像有個習慣,就是特別喜歡在大清早時沐浴,難怪外面沒人。她本想立即轉身出去的,可不知為何,她那雙眼睛就是定在褚晏的背影上挪不開。
不知是因為褚晏身材高大的緣故,還是木桶太小的緣故,褚晏坐在浴桶中,浴桶的高度竟然只齊他的蝴蝶骨下,此刻他長發雖披在背上,但冷白如玉的雙肩卻露在了外面,上面好像有幾道若隐若現的鞭痕。
宋茹甄正要細看,褚晏忽然微微側過頭來,語帶不悅地問:“誰?”
換做一般人,這個時候肯定會吓得轉身就跑,然而,她宋茹甄可不是什麽一般人。
“是我。”既然被發現了,她幹脆光明正大地走了進去,然後低着頭,裝模作樣地在室內四處尋找着什麽,一邊淡定解釋:“我來找阿雪的。”
褚晏:“……”
找了會兒,果然發現阿雪窩在某個角落裏,她過去把阿雪抱了起來,咬牙切齒地盤算着一會兒出去後,一定要撸掉阿雪的幾撮毛算賬。
只是,等她把阿雪抱着站起來後,赫然發現她已經站在了褚晏的正前方。這一下,視線不可避免地與褚晏的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對時,宋茹甄覺得空氣中水霧好像都跟着變得滾燙了起來。
按理說,都這個時候了,以常人的反應,要麽怒斥着讓她滾出去;要麽欲蓋彌彰地把自己擋起來。
可褚晏卻什麽都沒有做,他竟無比淡定地靠在那裏,靜靜地看着她。
宋茹甄心裏本來已經在翻江倒海大浪濤天了,沒有捂着臉尖叫着沖出去,那是因為她公主的氣場不能丢。她知道,往往這個時候誰先心虛誰尴尬,但為了掩飾自己的尴尬,心虛到已經發毛了的宋茹甄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目光大膽下移,肆無忌憚地開始打量起褚晏來。
哼!她倒是想看看,褚晏在她目光如炬的注視下,還能淡定多久。
褚晏沐浴似乎沒那麽多講究,水面上沒什麽花瓣,也沒有泡沫遮擋,視線往下,幾乎可以一覽無餘到底。
當然,宋茹甄不可能真的一覽到底下去,因為她心裏僅剩的寡廉鮮恥,已經強迫性地将她的目光,适可而止地停留在水面上的緊致的胸脯上。
這一瞧,她只覺得地上起了一股無名之火,鑽進她的腳板裏,然後開始在身體裏亂竄,四周的溫度陡然上升了許多,熱的她後背裏起了一層薄汗。
宋茹甄覺得再這麽看下去,洗澡的恐怕不是褚晏,而是她了,她正要偃旗息鼓,趕緊撤。
忽然,平靜如鏡的水面起了幾圈漣漪,水花翻滾的瞬間,褚晏擡起兩雙濕淋淋的猿臂擱在了浴桶的邊緣,然後一種‘任憑欣賞’的姿态,竟然好整以暇地盯着宋茹甄。
那眼神……好像被看光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她似的。
本想看褚晏害臊的宋茹甄:“……”
“那個,身材不錯啊。”
她幹笑,目光已經開始挂不住了。
褚晏微微挑眉,嘴角噙着幾分玩味的意味:“你喜歡看?”
宋茹甄磕磕巴巴道:“……那當然,美好的東西……誰都會喜歡。”
“嘩啦啦——”
褚晏猝不及防地從浴桶裏站了起來。
宋茹甄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外面飛快地走,“那個,我我還是出去等你。”。
身後,似乎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重見天日的宋茹甄到了外面,終于涼快了不少,只是這一涼快,臉上的燙感就越發明顯了。
哎,老臉險些丢盡了。
她算賬似的戳戳地阿雪的頭,低聲兇道:“我就是想抱抱你而已,你亂跑個什麽……跑哪兒裏不好,竟然跑進褚晏的洗澡的地方……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恩?恩?”
褚晏從淨室裏出來的時候,阿雪已經被宋茹甄蹂/躏地毛都禿嚕了一地,原本一身柔順的毛也已東倒西歪地立着。宋茹甄聽見腳步聲後,趕緊将阿雪的毛匆匆摸順,然後裝模作樣地和阿雪繼續玩。
褚晏無奈地勾了勾唇,走過去,撩衣落在了宋茹甄對面。
宋茹甄一擡頭,便見褚晏一頭微濕的長發披在身上,有兩束滑落在胸前。因為水漬未擦幹的緣故,發尖有水,緩緩滲進了他胸前的衣衫裏頭,很快洇濕了一大片。春日衫薄,有種屬于男子獨有的性感若隐若現地透了出來,看地宋茹甄嗓子眼莫名發緊。
“找我有事?”褚晏擡眸看她。
宋茹甄連忙別開臉,将桌子上的一籃子菱角往褚晏面前推了推,“給你送菱角,據說是你們雲夢的特産,我想你應該喜歡吃。”
褚晏看着籃子裏的菱角一動不動。
“不喜歡?”
“不是。”褚晏搖了一下頭,拿起一顆菱角有些出神,“只是許久未見,有些陌生。”
宋茹甄知道,褚晏這是想家了,想念雲夢的那個家。
她原想拿一顆菱角剝給褚晏吃,可一看那兩個尖尖的刺,不知如何下手,便問:“這玩意兒怎麽吃啊?”
褚晏便将手裏的那顆菱角熟練地撥開,很快剝出一個白白的像小元寶一樣的仁來,然後遞到她面前。
宋茹甄原本想用手去接的,忽起了一絲逗弄之心,便将嘴巴故意往前送了送,“我抱着阿雪呢,不如,你喂我?”
褚晏只怔了一瞬,便将菱角送進了她的嘴裏,松手時,指腹狀似無意地拂過她的唇。
宋茹甄忽然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咬着菱角呆了呆,臉上那股剛退下去的燥熱又爬上了些。她偏頭,用力地嚼了起來,一邊稱贊道:“又甜又脆,還帶着一股河水的清香,原來這就是雲夢的味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宋茹甄立即從籃子裏拿了一顆菱角出來,學着褚晏的樣子剝了起來,沒想到褚晏看着剝得輕松,但她剝了好半天才剝出一個白仁出來,還是一個坑坑窪窪的白仁。
宋茹甄猶豫了下,還是将手裏的菱角遞到褚晏嘴巴,“你也吃。”
褚晏看了一眼那菱角沒動。
宋茹甄也覺得有些拿不出手,正準備收回來,褚晏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低頭将菱角咬進嘴裏,薄唇輕抿,然後慢條斯理地嚼了起來。
“……”
完了,宋茹甄頓時覺得整個西廂裏好像都有點熱。
這時,銀翹忽然進來報:“公主,宮裏的童恩公公來了。”
童恩來了,難道是阿時有什麽事找她?
她拍了拍手,本來想起身出去相見的,餘光瞥見褚晏正在認真地剝着菱角,并一個個整整齊齊地擺在碟子裏。她忽然也想讓阿時看看,她和褚晏如今和睦相處的情況,便對銀翹道:“帶他過來。”
很快,童恩被銀翹領來了。
“老奴拜見公主,見過驸馬爺。”
“何事?”
童恩道:“公主,陛下派奴才來傳旨,請公主和驸馬一起于三日後去校場看馬球比賽。”
宋茹甄看了一眼褚晏,蹙眉問:“為何驸馬爺要也去?”
“公主與驸馬爺夫妻恩愛,琴瑟和鳴,世人皆知,但偌大一個馬球盛賽,陛下和公主都出現了,驸馬爺卻不在……”童恩瞥了一眼将撥好的疊菱角正推到宋茹甄面前的褚晏,意味深長地笑笑,“難保世人不會多想啊。”
“……”
宋茹甄的确想在外人面前證明她與褚晏“琴瑟和鳴”,但是她總覺得阿時的用意沒那麽簡單,心裏有所顧忌。
童恩也看出她有顧忌,于是又提醒了一句:“屆時,各家的貴女們也會在。”
宋茹甄明白了,原來這場馬球比賽是阿時接觸那些貴女們的借口。
此前,她曾對阿時說過,要多給那些貴女們一些接觸的機會,只有這樣才能多了解她們。
看來阿時這是想通了,打算選個自己喜歡的皇後了。
她心裏不由得一松,吐了一口氣,面帶喜色道:“知道了,回去告訴阿時,我會去幫他好好把關的。”
“奴才告退。”童恩笑眯眯躬身退下。
過去,褚晏從未同她一起出席過任何公開場合,宋茹甄擔心褚晏不願意,便試探着說:“如果你不想去的話,可以不去。”
“我去。”褚晏卻淡淡道。
三月天,風清氣和,陽光燦爛,正是踏青好時節。
西苑馬校場,一片碧綠如翡,遠遠望去,就像一張綠油油的大毯子鋪在地上。
十來匹或烏黑,或紅棗駿馬馱着錦衣少年們,手持月杖在上面來回恣意奔馳,濺起的泥點與兒郎們的汗水齊飛,馬蹄聲與喝彩聲交織在一起。
主看臺上,身穿黃龍常服的宋應時,正聚精會神地盯着場上的賽事,時不時地拍手大叫一聲:“好球!”
宋茹甄扭頭無奈地看了上首的宋應時一眼,這個主看臺上只設了兩張坐席,一張阿時的,另一張就是她的。
而褚晏,則因身份有別,只能在她身側下首的帷幕旁站着。
他長身如竹,挺拔修長,往那裏一站,便是霁月清風一般的存在,格外惹人注目。
宋茹甄想叫褚晏同她一起坐下,可她的席案幾乎與阿時的并成一排,褚晏一旦坐下,那就是大不敬之罪,便只好打消了此念,心裏默默地祈禱着球賽快些結束,阿時也快點辦“正事”。
場上的玄武隊又進了一球,宋應時激動地拍桌子叫了一聲:“好!”
宋茹甄終于忍不住了,她沒想到宋應時說來看球,果然滿眼裏只有球,卻忘了今日來看球的根本的目的。只好扭頭沖宋應時提醒道:“阿時,你也別光顧着看球啊。”說着,下巴朝宋應時左側下首的看臺努了努。
那個看臺上坐滿了正在朝這邊不時窺探的各家貴女們。
誰知宋應時聽了她的話後,幹脆偏過頭來,以手支頤,笑眯眯地看着她,撒嬌道:“那我不看球了,我看阿姐。”
“……不準調皮。”宋茹甄見他一副沒正經的敷衍模樣,佯怒,“你知道我的意思。”
宋應時撇嘴道:“可在我眼裏,她們都不如阿姐好看。”
“……”宋茹甄一時啞然。
敢情阿時選皇後竟是依着她的模樣來選的啊,她可是皇族第一美人,整個華京裏恐怕都挑不出一個貴女能跟她一争風姿的。阿時同她乃孿生子,樣貌自然也算是男兒中的翹楚,也難怪阿時眼高于頂。
可阿時是要選皇後,又不是要選美人,難道他也要像父皇那樣,沉迷美色……
想到這裏,宋茹甄眸色不由得一沉,正色道:“皇後不一定要好看,更重要的是品性,貌倒是在其次,關鍵是人要……”
“進了!玄武又進了!”宋應時突然伸手指着校場興奮地大喊。
“阿時!”宋茹甄繃起臉。
宋應時頓時笑嘻嘻地顧左右而言他道:“阿姐,我同你說啊,這支球隊可是我親自從禁衛軍裏面挑的,個個都是一頂十的好手,你看今日一露手,果然是大殺四方……”
宋茹甄:“……”
比賽結束,玄武大勝。
玄武隊員一行七人上來複命:“陛下!”
宋應時眉開眼笑道:“今日你們踢地不錯,朕要好好賞你們,說吧,都想要些什麽賞賜?”
玄武隊首拱手道:“臣等不要賞賜,臣等只想懇請陛下允許臣等做一件事。”
“哦?”宋應時來了興致,“什麽事,說來聽聽。”
那玄武隊首卻深深看了褚晏一眼。
宋茹甄的心“咯噔”一下,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