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茫然(六)【二更】

等她定睛一瞧是,那抹人影又不見了。

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便沒放在心上。

二人跟随着人流慢慢地向前面走着,宋茹甄漫無目的地四處看着,齊明簫倒是猜了兩個謎語,贏得兩盞花燈,擰在手裏,順便用來替宋茹甄擋開擁擠的人流。

突然,那抹熟悉的身影又出現了,宋茹甄鎖住身影追随一看,不是褚晏又是誰。

他不是應該在京兆府裏當值嗎?怎麽會在大街上?難道他又出來巡街了?一連多個疑問在腦海裏盤旋。

可他身上穿着的并非官袍,而是一襲低調的藍衫,他穿過茂密的人從,徑直走進了不遠處的一家茶坊裏去了。

褚晏獨自一人去茶坊裏做什麽?

齊明簫指着不遠處的河畔,沖她說道:“公主,那邊有放蓮花燈的,我們要不要過去放兩盞?”

宋茹甄看了一眼那茶坊的招牌:四方茶坊。

便沖那間茶坊揚了揚下巴,道:“我走累了,先去那間茶坊裏坐坐吧。”

齊明簫扭頭盯着那間茶坊,秋月似的眸子暗芒一閃,笑道:“好。”

茶坊內是三層天井結構,大廳獻臺上設有一張平頭案,一位須發蒼蒼的老頭兒坐在案前,聲情并茂地說着書。

宋茹甄甫一進門就瞥見有個跑堂的,直接領着褚晏去了二樓。

“兩位客官,請問是喝玉壺,還是喝白瓷?”

玉壺和白瓷都是茶坊行話,喝玉壺的代表有錢有勢的,上雅間;喝白瓷的代表平民,樓下敞軒。

齊明簫含笑道:“玉壺,有勞。”說着,從錢袋裏掏出一塊碎銀遞給跑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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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堂拿了賞,立即恭恭敬敬地領着他們上了二樓。

二樓的雅間也不過是以屏風為阻,垂簾相掩的單間,憑欄而坐,從半掩的卷簾下可以對樓下的一切盡攬目中。

來到二樓,宋茹甄掃了一眼那些半垂的簾子,最後落在斜對面的簾子下的藍色衣袖上,腳步頓住,指了指身旁的一處雅間,道:“就這間。”

跑堂的上了茶就下去忙了。

齊明簫坐在對面剝着松子仁堆在小碟子裏面,推到宋茹甄面前。

宋茹甄盯着對面的藍色身影,只見他獨自臨窗,不動如木雕,偶爾會端起茶杯抿兩口。

這時,樓下驚堂木忽地一敲,将宋茹甄的注意力拉了下去。

“接下來我們來講‘白蛟戰神’小澤王單槍匹馬深入敵營斬敵首的故事。話說,七年前,南疆叛臣與理國通敵賣國……”

地下坐着的聽客們頓時一陣嚷嚷地喊道:“這個故事已經講了上百回了,老先生,換個新的講講吧。”

他們說的這個小澤王單槍匹馬斬敵首的故事,宋茹甄倒是在宮裏時就已經聽說過了。

據說,七年前,南疆叛臣與理國暗通,趁着小澤王外出之際,利用風向突變朝鎮守南疆牟黎城裏外的褚家軍營放毒瘴,褚家軍因此受了毒瘴之毒,損失慘重。叛軍便趁機攻下牟黎,車遲,孟番三城。

後來外出的小澤王回到褚家軍營後,竟單槍匹馬地闖進了叛軍的大營,将叛臣的首級直接給削了。

之後又帶領着一支三千多褚家軍精銳又将牟黎,車遲,孟番三城重新奪了回來。據說當時牟黎,車遲,孟番三城合計的敵軍有五六萬,卻被小澤王帶領了三千人就打的屁滾尿流,棄城而逃。

不僅如此,小澤王奪回原本的三城後,竟然又一鼓作氣,帶領着餘下的褚家軍把理國的荔城和支撥給打了下來,自從那以後,荔城和支撥二城便歸入了大魏的版圖之下。

也正是因此一戰,小澤王便得了一個‘白蛟戰神’的名號。

蛟得水便能興雲作霧,呼風喚雨,小澤王自幼生活在雲夢大澤,最喜潛水,又喜白衣,一入水便如白蛟一般,所以就有了‘白蛟戰神’的美名。

宋茹甄看了一眼褚晏,心想,難道褚晏來茶坊聽書,是因為心裏思念自己的兄長?

想想也是,不說遠的,好像自從褚晏進入公主府以後,她就從未見過褚晏的兄長來華京裏看望他,褚晏這是……想念家人了吧。

一陣起哄後,那說書的老先生立即笑笑道:“那好,那好,今天不講小澤王,那我們就講講北邊束勒剛發生的一件大事。”

束勒?

宋茹甄心口突突一跳,忽然想起前幾個月聽阿時提及,說束勒曾有大動作,大量陳兵于北境一事,難道是出什麽變故了?

她立即提神,側耳傾聽。

“什麽大事?”底下有人見說書先生又賣起關子,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老先生吊足胃口後,神神秘秘地道:“束勒大汗暴斃了。”

立有人驚呼:“什麽?束勒大汗暴斃了?怎麽暴斃的?”

“怎麽暴斃的……那就無人知曉了,只知那束勒大汗前一日還好端端的在獵場上打獵,當天晚上就突然死了。因為這個大汗是壯年暴斃,臨死前并沒有指定繼承人,大汗的三個兒子為了王座就開始互相殘殺,竟然全死在了自己人手裏,最後,就剩下一個年紀十歲的小兒子,據說這個小兒子還是個病秧子。”

“那最後怎麽樣了?”

“束勒王庭自然不能一日無主啊,所以束勒大臣們只好擁了小皇子繼承汗位。”

衆人又是一陣唏噓,大多都在感嘆的,搶得頭破血流的最後竟是白骨一堆,反而那個不争不搶的最後登上了至尊之位,真是印證了那句古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啊。

“但老夫今日要說的卻不只是這束勒新汗王的事情,而是要說跟我們大魏公主有關的事情。”

大魏公主!

宋茹甄瞳仁猛地一縮,陡然反應過來什麽,她忙向褚晏的方向看去,只見褚晏聽見說書先生的話後,端着茶杯的動作果然定住了。

底下已經開始有人議論道:

“聽說我們大魏的二公主嫁到束勒和親去了,嫁的正是這束勒大汗。”

“我也想起來了,如今這束勒大汗死了,那二公主豈不是要在束勒守寡?”

“誰說不是啊,真是可憐,好歹也是我們大魏的公主,為了大魏免戰事,才去和的親,如今年紀輕輕便要守寡,哎……”

老先生捋須搖頭笑道:“錯了錯了,二公主嫁給老汗王是沒錯,但老汗王死了,二公主卻不會守寡。”

衆人奇道:“這是為何?”

老先生道:“因為束勒王庭有個習俗,子承父業,也就是新汗王不僅要繼承父親的江山,還要接手父親所有的女人,當然,生育自己的母親除外。”

“啊,束勒竟然還能這樣,簡直……傷風敗俗至極。”

“大家有所不知,束勒苦寒,靠掠奪為生,在束勒人眼裏,女人就同他們掠奪的物品一樣,都屬于財産,新汗王即位,理所應當接手父親的女人。”

難道,宋妍霜又要嫁給那個才十歲的小汗王?

看來,褚晏這些日子以來的反常,還騙她說是在京兆府上值不能回家,卻跑來這裏聽書,皆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了束勒大汗暴斃了……

他是在擔心宋妍霜的處境,心裏怨怪阿時當初将宋妍霜送去束勒和親,這才對自己避而不見的吧。

宋茹甄忽然站了起來。

齊明簫站起來問:“公主,怎麽了?”

“走吧。”

臨走前,宋茹甄深深看了一眼斜對面的那抹側影。

月,漸入中天。

瑤光殿裏,燈火未歇。靜谧的庭院裏,幾聲蟬鳴與蛙聲在低吟淺唱。

褚晏站在院子裏,靜靜地望了瑤光殿的暈黃窗棂半晌,他像是終于鼓足勇氣一般,拾起腳步走了進去。

一推門,便見宋茹甄正襟危坐在堂屋的繡墩上,依着圓桌品着茶,見他回來,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下:“回來了。”她放下茶瓯,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沖他道,“過來坐。”

褚晏抿唇走了過去,撩衣坐下,目光落在桌面上放着的一疊紙上,問:“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

“我在等你。”宋茹甄倒了一杯新茶,緩緩地推到褚晏跟前。

褚晏垂眸看着面前的鬥彩翠竹茶瓯,淺綠色的茶湯在白釉茶瓯裏蕩出層層漣漪。

“之前你說過,”宋茹甄端起茶瓯抿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說,“要替我做三件事,可還記得?”

褚晏擡眼看她,颔首:“記得。”

“那麽現在替我做第二件。”宋茹甄伸手,從桌面上放着的一疊紙上,抽走了最上面的一張,很快露出一張寫滿字的白宣,排首赫然寫着三個字:和離書。

褚晏瞳仁陡然一縮,握住茶瓯的手緩緩收緊。

宋茹甄将底下的另一張同樣寫着和離書的白宣,并列平鋪在他面前,道:“在這兩份和離書上簽上你的名字。”順便将筆墨硯臺一起推向他。

褚晏向來古井無波的鳳目裏閃過一絲慌亂,他以為宋茹甄是因為他這段日子避而不見,所以生氣了。

“我這段時間之所以不回來,是因為……”褚晏急着想解釋,可一時又頓住,暗自握了握拳。

可有些話他始終無法說出口,就仿佛要把他羞恥的內心,一點一點地剖出來給對方看一般,好叫他無地自容。

他抿唇,陷入了掙紮。

“你因為什麽,”宋茹甄定定地望着他,笑了一下,“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褚晏猛地擡頭盯着她。

宋茹甄淡淡道:“褚晏,如今要你在這和離書上簽字,是因為我覺得時機已經成熟,阿時不再想動你,你沒有危險了。而我也已經成功入朝為官,以後再也用不着你了,我們之間的盟友關系,因此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

褚晏:“……”

宋茹甄盯着他,緩緩道:“所以,你可以走了。”

褚晏垂下眼睫,抿着薄唇,死死地盯着宣紙上的字,就是一動不動。

宋茹甄嘆了一口氣道:“簽了吧,就當是為彼此保留最後一點美好的回憶,你也知道,你我身份有別,即使你不簽,我也可以休書一封……”

褚晏忽然擡手拿起筆。

宋茹甄閉口不說話了,她的目光緊随着褚晏的筆一直懸着在半空中良久,久到她心裏升騰起一股很微妙很複雜的感覺,一面希望他盡快簽下,一面又盼着他千萬別落筆。

宋茹甄沒有繼續催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褚晏終于落下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端端正正地把筆放好。

而後,擡眸靜靜地注視着她。

宋茹甄不敢直視他此刻的注視,故意轉過臉去,看着窗外道:“馬車和細軟……我已為你準備好,不送。”

褚晏沒吭聲。

過了許久,宋茹甄終于聽見繡墩挪開的聲音,她想扭頭再看他一眼,可最終還是生生地忍住了,直到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了門外。

宋茹甄回過頭,看着桌面上的兩封和離書,褚晏竟然沒有帶走。

門外的蟬聲在寂靜的夜裏,嚷嚷地讓人心煩,宋茹甄一口一口地抿着手裏的茶。

皓月偷偷地躲在了雲層之後,外面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蕙蘭抱着阿雪進了屋。

宋茹甄問:“走了嗎?”

蕙蘭道:“走了,但是驸馬沒有帶走阿雪。”

他要去北方救他的心上人,自然不方便帶着一個小畜生上路。

“給我吧。”宋茹甄接過阿雪,撫摸着它柔然的後背,低頭沖阿雪道,“阿雪,以後你就陪着我吧。”

“馬車裏放了去北方要用的禦寒之物沒有?”

“都準備了。”蕙蘭道,“但是驸馬沒要馬車,他是騎馬走的。”

宋茹甄手上的動作一頓,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哂笑:“他倒是走的幹淨……”她嘆道,“也罷,幹幹淨淨更好,省得糾纏不清。”

蕙蘭于心不忍道:“公主,你明明是在意驸馬的,可您為何要逼他離開啊?”

宋茹甄擡頭,看着無邊無際的黑夜,淡淡道:“我想要的東西很純粹,他給不了,既然給不了,那不如成全他,也算好事一樁。”

“可……”

“不必說了。”她怕蕙蘭再說下去,好不容易堅定的心會忍不住動搖。

放褚晏走,不僅僅是在放過他,也是在放過她自己。

心裏住着別人的褚晏,她不要,趁着還能抽身之際,當斷則斷。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兒砸,你這一走,追妻火葬場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啊。

褚晏:我若不走,後面怎麽打臉,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作者(心虛中):不破不立嘛,你不走一下,怎麽知道自己有多在乎甄美人?

【開竅倒計時——3】

【今天這兩章更我只想抱狗頭,生怕被褚晏的親媽們暴揍啊,不過我可以摸着良心告訴親媽們,不虐,真的不虐,我這是高糖配方,先抑後揚的糖。】【——下章揭示文案,很重要,千萬不要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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