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下”(上)

我聽吉良說藝術中心排練廳的地膠是全國最好的。他說得那麽自信,我便也信了,于是鉚足勁地要從病裏好起來。

男演員們還沒進組,排練廳裏一水兒的年輕女孩,老遠就看見她們姿姿媚媚,聽見她們唧唧喳喳。這樣的場景一下子把我拉回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我初入老娘皮的舞蹈教室,見一群雌鳥裏就我一個帶把的,便昂首闊步,走過每一個臉蛋勻紅的小姑娘,都深深以己為榮。

可現在的我直愣愣杵在排練廳外,心裏半喜半憂,像是那種近鄉而怯的感情正在心口亂跳。

歸去來兮。可算是回家了。

一個眼尖的漂亮姑娘先瞅着我,招手喚我進去,說:“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燒剛退,話仍說不了。我努力扯開嗓子,啞啞發出一聲“袁駱冰”。

另一個漂亮姑娘“唷”了一聲,接話說:“啞的呀?那就叫你‘小啞巴’吧。”

這陣子黎翹在國外出席時裝周,我在他的大劇場裏打雜,趁機與就與他的姑娘們一起練舞。

這些人當中跳爵士最好的是Skylar,跳民族最好的是若星,跳hiphop最好的是九九。

一個星期以後,九九跟我說,小啞巴,你hiphop比我跳得好,我再不能跟你一起玩兒啦!

又過一個星期,若星跟我說,小啞巴,哪有你這樣的人吶,成心跳別人的舞讓別人無舞可跳!

再後來就連Skylar也沖我生氣,小啞巴,以後見我躲着點兒,咱倆可是王不見王。

“屎幹啦,”我馬上笑嘻嘻地喊她,“多吃纖維多喝水,你一個噴香鮮豔的大姑娘怎麽能叫‘屎幹啦’呢!”

我沒存心在舞技上壓人一頭,只是藏鋒多年,一出鞘就收不住。我的嘴巴也時常要犯賤,好在姑娘們人都頂好,基本不與我計較,最嚴厲的時候也不過是回嘴,“你丫就嘚瑟吧,嘚瑟有啥用?心比天高——知道這話後頭一句是什麽嗎?”

《遣唐》這個故事有點意思,講了一個自稱是遣唐使後裔的日籍男子來到中國,一邊周旋于三個性格迥異的中國女人之間,一邊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作為一出風格多元且融合多媒體藝術的新型戲劇,劇中雖有現代舞獨舞點題的內心獨白、以舞劇形式展現的盛唐風貌,但整部劇最大的賣點仍是天王監制、大腕雲集。

排練總監說話很尖銳,也很容易致人喪氣,他罵人必罵一句“別拿自己當個腕兒!”而別的話曲裏拐彎,也都傳遞了一個意思,這年頭舞蹈演員大多命比紙薄,有大出息的沒幾個,大多只是舞臺特效或者背景布,只是一簇相襯紅花的葉子、一滴起鮮味兒的秋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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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這個時候老娘皮的聲音便響在了耳邊——昂首挺胸,別不拿自己當個腕兒!

排練總監起初看我極不入眼,後來經吉良暗示我是黎翹的朋友,他立馬變了臉,成天特違心地誇我:“這孩子太奇了!他得多聰明,這舞蹈裏頭再難表現的情緒、再難表達的自我,他一個眼神就到位了!”

瞎雞巴亂說吧你,老娘皮從來不誇我,她總嫌我好得還不夠,眼裏的神采再多滿意,嘴裏永遠只是淡淡一句,還行吧,能看。

據姑娘們說排練總監以前也是舞蹈演員,不僅拿過青舞賽的冠軍,還成立過自己的舞蹈工作室。只是工作室最終沒撐下去,他也漸漸失了舞者的風骨——還是老娘皮的話,她說,舞者的骨頭可以比誰都軟,但一樣可以比誰都硬。

離舞蹈近了以後,我常常想起老娘皮,偶爾也想起範小離,距青舞賽開賽還有一個多月,我多麽期待一個眼細眉長的漂亮女孩在那個舞臺上萌芽,生長,綻放,繼而結出花後最甜的果。

大約半個月後,黎翹回到劇場,還帶回一位世界級舞蹈家兼編舞大師馬克·威爾頓,專程傳授他的編舞技法。我會跳不會編,這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學習機會。可黎大爺脾性莫測,我怕像上次那樣莫名其妙惹惱了他,于是欲開口又作罷,轉而動了別的腦筋。

我早備好了錄音筆,也備好了記筆記用的紙筆,以打掃為借口鑽進了授課的會議室,磨磨蹭蹭好一會兒,便一骨碌鑽進桌子底下——

沒想到課才聽了十來分鐘,就被那位大師一眼看穿,他沉下臉,讓同傳請我出去。

會議室坐着的多是圈裏人,他們看着我,黎翹也看着我,一張臉陰晴不定,随時可能發火。

再留着便是自讨沒趣,我耷拉着腦袋往門外走,可人還沒走出去,便聽見身後的黎翹喊我:地還沒幹淨,你去哪裏?

我回頭,看見黎翹揉皺了一張擺在眼前的A4紙,輕飄飄一擡手臂,把那紙團扔在地上。他以流利的德語與那位大師說了什麽,然後轉過臉來看着我,手指點了點地板上的那個紙團:“你過來,把地打掃幹淨,這次仔細一點,慢一點。”

古有“三上”一說,指文章成于馬上、枕上、廁上,不想我學舞卻始于“三下”,桌下、椅下、胯下。黎天王身體力行地“支持”我留下,我便得以光明正大賴在屋子裏,賴在他的椅子邊,把整堂演講給聽完了。

我沒進過大學,曾經最接近大學的機會是顧遙答應讓我去戲劇學院旁聽,最後也無疾而終。偶爾我從奮筆疾書裏擡起頭,卻發現黎翹正側目看着我。我叼着筆帽,迎着那雙煙灰色的眼睛,如迎着八月陽光般眯眼傻笑,可我倆的目光剛一接觸,黎翹就又撇開臉,明明白白地表現出“我瞧不上你”。

聽罷課這位爺囑咐我随他一同回去,他問我:“沒開車?”

“沒開。您都不在,我哪兒好意思公車私用。”

“你那輛雪佛蘭呢?”

“也沒開,油價又漲了。”

“摳成這樣會死的。”黎翹恨鐵不成鋼似的翻了翻眼,同時又兜我腦瓢兒,“啪嗒”挺響一聲。他老跟教育兒子似的打我,打完以後就致電吉良,讓他派車來。

在車上,黎翹問我:“看你筆記做得挺認真的,真學到東西了?”

我如實答:“聽這麽一回演講,簡直好比多活半輩子。”

“馬克已答應出任《遣唐》的藝術總監,他得在中國留很長一段時間……你要不介意每次聽講都坐桌子底下,還能多活幾百年。”

“桌子底下好,桌子底下安靜。”我立即表态,在黎翹又伸手兜我前,果斷躲開。

回家以後,黎翹照例又要游泳,還命令我待在一旁伺候着。自從上回春光乍洩之後,他在家游泳謹慎許多,這回穿了一條黑色的緊身泳褲,裆部鼓鼓囊囊,資本相當雄偉。黎翹獨自在水中游了一會兒,便出了水,趴在泳池邊。他知道我在他身後,往後扔來一支按摩精油,讓我給他抹一抹。

我愣了愣,黎翹立馬不耐煩地催促:“快點!”

黎翹最近是瘦了點,但身板猶算健壯。他生得白,肌膚如奶油般紋理細膩,肌肉卻硬如玉璧。他的肩胛微微聳着,舒展的背肌十分漂亮,修長的腿與窄翹的屁股更是打眼。我一寸寸摸過他的身體,額前漸漸浮起一頭細汗,迷疊香精油在我的手指與他的皮膚間摩擦起溫,我恍然以為自己正在調制一道甜食——那股清新又特殊的香氣确實令我有點意亂情迷了。

手在一塊好肉上淺嘗,身體蠢蠢欲醒,思想早已一飛千裏。我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大量龌龊又情色的場景,我扒下黎翹的緊身泳褲,以口沫為其潤滑,以勃起的陽物頂入他結實又優美的臀肉間——一萬個活在我心裏的人正慫恿我這麽幹。起初他抗拒,然後他順從,最後他簡直求之若渴,以最大的熱情逢迎回應。我一面挺進拔出,一面聽着心裏那萬人歡聲雷動,以肉肏肉,與他們同歡同喜,快活得不得了。

“好了,夠了。”

黎翹突然出聲,打破我那些熱烈的幻想。在他下水前慌忙背過身去,因為我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可恥地勃起了。

“你也脫衣服下來吧。”哪想到這家夥居然在這個時候邀我一同下水,吓得我血壓瞬間飙升,差點拔腿就跑。

“不……不用吧,我得回家伺候我爸呢。”

我久犟着不回頭,黎翹遂冷着聲音命令說:“轉過來。”

我幾乎要哭了:“真不行。”

“為什麽不行?讓你轉就轉過來。”似乎池子裏的爺正朝我潑水,我的後背都被打濕了。

“爺……”有賊心沒賊膽,我告饒似的喊他一聲,聲音聽着又慫又啞,“爺,升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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