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光頭不見光頭
後來又聽Skylar說,楊滟到排練室來過一回。
Skylar說楊滟比原來那個女演員美出百倍,氣質涵養也好出百倍,說她不笑時像個捧心西子,一笑又極熱鬧好看——這話很有說服力,因為Skylar本身也是個漂亮妞,而且從不自認人下。
當時我不在排練室,無法親證楊滟是否真如傳說般颠倒衆生,但我承認這番話讓我極不痛快,黎翹不在國內,吉良沒跟着一起,我等不及黎翹親口向我證實,抱着最後一絲僥幸去向吉良求證。
吉良注視我良久,輕輕嘆息說,是。他跟兄長似的安慰我并勸誡我安于本分,因為夢想是很危險的東西。
這話我信。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聽見這兩個字就要發笑,它是“手可摘星辰”似的謊話,只屬于盲目理想的文青或者不經世事的愣頭青,它會煽動并催化你的熱情,鼓勵你登高、伸手,然後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可……可是黎翹……”
我忽然閉上嘴。不得不說,我有點煩吉良眼裏的同情與憐憫,我明明好着呢。事已至此,我一沒打算哭鬧,二沒打算上吊,我努力把顯在臉上的情緒收拾得蓬勃一些、體面一些,然後笑着跟他告別。
說來也奇怪,練舞的時候從不嫌累,這會兒我端着一臉笑容走到街上,突然眼前一黑,腿軟得動彈不了。
北京到處是人,東跑西颠與南來北往的在這裏聚首,有錢沒夢、有夢沒錢的同享一片沙塵暴。時有飛絮飄落,街邊柳樹欹斜,柳葉兒早已返青。我點着一根煙蹲在路沿邊,目光追着一個好看煞了的妞兒,領子低,偏偏奶子又大,半截胸脯露在外頭,白花花的。我吞吐煙霧,神态下流地朝她吹口哨,她則一把挽緊了身邊那個禿瓢便腹的大叔,回我一個情深意重的白眼——
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我在路邊坐到天黑。
看醉漢的蛇行,看小兒的蹒跚,看富者昂首闊步,再看那些與我一樣的人疲于奔命。
人的眼睛為什麽長在前頭?我想,那是因為哪怕被生活扯着蛋了,我們也只能往前走。
黎翹最近挺忙,前陣子的媒體風波影響了他新片的拍攝進度,他抽空從劇組回到北京,二話不說便拽我出去。
那條阿拉斯加犬趴伏在車後座上——這挺新鮮,這條狗有自己的保姆,平時黎翹不帶它出門的。
我問他,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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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直想見顧遙嗎?”黎翹把我攆去副駕駛座,自己開車,“帶你去見他,成天意淫人家手淫自己,總該見一面。”
其實我沒跟黎翹說,我偶爾手淫的對象早就不是顧遙了。想我占着近水樓臺之便,與這位腿長臀翹的雄性尤物朝夕相對,沒理由這種時候還幻想別人。
連他送我的那個禮物我也試着用過一回。日本人在這方面确實挺天才,那東西動起來生龍活虎,跟真物就沒兩樣。我拿着那東西跟自家老二比了比——我本來也不小啊,但跟這龐然大物擱一塊兒,頓時顯得柴瘦柴瘦,屌毛不濃密了,龜頭不圓壯了,馬眼也不水靈了。
我忖着這麽大的家夥實在吞不下去,于是想着那雙煙灰色的眼睛,想着攥手裏的假陽物是爺裆裏的真東西,放它于唇邊吻了吻,又滋溜滋溜摸了自己一陣子,爽得不得了。
但黎翹現在皺着眉,專心看路,不看我。
我偏不說。我不慣着他。
顧遙住的地方不是別墅區,而是一棟獨立的摩天大樓。
給我們開門的是個年輕女人,沒看清臉,光被她的光頭懾住了。女人看似與黎翹是舊相識,一見面就與他熱情擁抱,貼面親吻,然後她把注意力移向了牽在我手中的狗,蹲下身,沖這大家夥揮了揮手說,閃靈,好久不見。
大狗立馬掙脫了我的牽制,不顧我多日的梳洗喂養之情,伸着舌頭觍着臉,就朝對方撲過去。
呸,畜生!
我才知道這狗原來叫“閃靈”,黎翹不是喜愛寵物的人,他一直管這只阿拉斯加犬叫阿拉斯加,有時候嫌麻煩叫它“多哥”,就是……Dog。
聽女人的意思,閃靈是她寄養在黎翹那兒的,只因她的老公不喜歡在家裏養狗。
我被女人引進門,換上拖鞋,等着與偶像見面。
“這是顧遙,你應該早就見過了。這是顧遙的太太——”黎翹為我作介紹,停頓一會兒才說出女人的名字,楊滟。
目光所指之處,正是那個光頭女人。
我當然記得楊滟,我不記得她的人,但我記得她的名字;我也當然記得顧遙,他和當年相比沒一點變化,他比黎翹黑了不少,但輪廓硬挺,看着一樣英俊。
他們都不記得我了。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茫茫人海誰認識誰呀。我提醒自己喜興點兒,不準借題發揮,惺惺作态。
不等黎翹開口,我站得筆管條直,主動自我介紹,我叫袁駱冰,我是黎爺的司機。
這家的男女主人都微露吃驚的表情,似乎沒想到黎翹會把自己的司機帶上門。但顯然他們都是有涵養的人,并不因此就低看我一眼,楊滟甚至主動挽我進入客廳,簡直令人受寵若驚。
Skylar所言不虛,楊滟是真好看,男人駕馭光頭都不容易,何況女人。光頭讓她的美有了佛性,讓再猥瑣的胚子都不敢肖想她的兩腿之間。
而且這位美人還會做飯。晚餐十分豐盛,清蒸桂魚,黑椒牛排,虎皮青椒,黨參雞湯……四菜一湯一道點心,中西混雜有模有樣,都出自那雙看似不沾陽春水的手。
美人眉眼親切,沖我一笑說,他倆都沒口福,為新戲忌着口呢,你就代他們多吃點吧,也算捧捧我的場。
我回以一笑,低下頭,果真捧場。
“我是為《遣唐》把頭剃了,你是為什麽?”
“怪我倒黴,跟朋友出去,無緣無故就被人打了。”我沖楊滟使勁笑笑——這是何等的大俠大義,簡直不啻紅拂之于李靖。
“是挺倒黴的——來,多吃點,補一補。”
即使對這個名字再有怨氣,而今也消散在她這春風化雨的溫柔裏。我突然覺得黎翹帶我來這兒別有用心——最難消受美人恩,即使基佬也一樣。
“早就跟你說那些無冕之王得罪不了,适當的妥協、交際總還是得有的。即便全中國的未成年少女都供着你,你的人氣也經不起你這麽揮霍。”顧遙看着像安慰老同學,可話裏撇不開“我非要硌着你”的意思。
黎翹也不客氣:“你裝什麽裝?心裏罵了對方傻逼千百遍,面子上卻還笑臉相迎,怪不得人人多說你是演技派呢。”
“中國的電影獎項,三分靠演技,七分靠人情,即使拿不到也沒什麽好遺憾的。至少你得了網絡上票選的什麽第一美男,不用像我們這麽拼,靠臉也可以吃飯了。”
黎翹兵來将擋:“哪有你拼,靠演精神病刷獎,百試百靈。”
顧遙突然轉臉看我——他梗起脖子歪了歪臉,眼神瞬間空洞,嘴角也瞬間僵硬。
這副精神不正常的樣子吓我一跳,我本能地做了個往後閃躲的動作。
顧遙突然又笑了,他的唇比黎翹的唇稍厚一些,也是一笑一口齊整白牙。他指了指我的鼻尖道,嘿,小子,你被我騙到了。
黎翹在這家也不拿自己當外人,自己去酒櫃裏選了喜歡的紅酒,也不取開瓶器,直接撕開瓶帽,以瓶底篤篤地輕撞桌沿,待木塞從瓶口浮起一部分,就用牙齒将它完全拔出。
外國人的紅酒不比咱們的老白幹,當與品茶相似,更有大文豪的婆娘楊绛先生曾言,“一杯為品,只在辨味。”可黎翹根本就是把自己往醉裏灌,加滿酒杯後仰頭就喝,草莽勁烈,一飲而盡。
餐桌上整體的氣氛還算融洽,可這倆位爺針尖對麥芒,時不時要突施冷箭于對方。為了化解這一點古怪的尴尬,我把我珍藏多年的那段經歷拿出來,對顧遙說我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我還差點應他之邀演了《大明長歌》呢。
“哦,是嗎?”顧遙笑得牙露八顆,弧度恰好,從這種程式化的笑容來判斷,他确實不記得了。
我反應快,立即以兩個葷段子給自己打圓場,把楊滟逗得捂臉大笑。
顧遙也笑,唯獨黎翹打從進門起就冷着臉,一聲不吭,又灌自己一杯。
“你這人也太大男子主義了,有事情也不找朋友幫忙,如果不是我看了新聞,我都不知道《遣唐》出了這麽多的事。”楊滟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沖黎翹笑說,那陣子到處都是你逼女演員剃頭的新聞,所以我決定身體力行地支持你,看我為你做了那麽大犧牲的份上,《遣唐》的首席舞者非我莫屬,誰都不能跟我搶。
我把臉埋低,只吃不說話。
“她連一聲招呼都沒跟我打,自說自話就把留了十多年的頭發給剃了。”顧遙搖頭,嘆氣,對此明顯不滿,但又顯得無可奈何——自己的媳婦兒一夜之間變成尼姑,換誰也不樂意。
“我知道,你是舞蹈學院科班出身,還是青舞賽的冠軍。”黎翹幾乎不動碗筷,只一杯接一杯地把眼前的酒杯加滿。
廳裏挂着一張幾乎占了整面牆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也是舞者,舞者的體态增其傾城之美,一襲孔雀藍的舞裙,一頭黑發如瀑布傾瀉,幾若委地。
我記得這支舞,那年青舞賽決賽,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孩跳了一支《孔雀東南飛》。
這張照片旁還有一支藝術照型的玻璃架,上頭滿滿地擺放着記載各種榮譽的獎項與照片,我粗粗看了一眼:西班牙皇家吉薩爾舞蹈學院榮譽畢業生、全國文聯“優秀青年藝術家”、中央宣傳部“五個一工程”獎、擔任北京政協委員時與領導人的合照以及海外演出的留影……架子的正中央擺放着青舞賽的冠軍獎杯。
若說直到剛才我還圖過一線生機,這下是真的心如死灰了。于紅顏相助之情,于榮譽滿載之理,楊滟都是不二人選。
如坐針氈還得笑臉相迎,一頓飯吃完才算得了解放。黎翹喝得半醉,回程換我開車。他閉眼休息,沉默一路,而我則負責在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一驚一乍地喊一聲,顧遙好帥啊,他老婆好美啊。
把爺和爺的狗送回去以後,我頹喪至極打算回家,沒想到這位爺卻攔着不讓。
“你想要什麽?”黎翹的眼眶有些泛紅,氣息帶着微微酒氣,他抓住我的手腕,停頓足足數分鐘,又說下去,如果你對這次選角有異議,也可以告訴我。
這話顯然是喝高了,我一個司機我有什麽異議啊?若他鐵了心要把那支《太平》給我,也不用大費周章帶我去見顧遙,我在心裏掂了掂自己的分量,然後笑笑說,爺,上回你答應的事情還沒兌現呢。
這話其實半是玩笑,可沒想到黎翹當了真。他突然一把将我摔出去——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身後男人臉朝下地壓在桌子上。
他準備将我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