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蘭州風雲
水論壇的時間足夠一桶熱水變涼,容蛟裹着毛巾鑽到屏風後,叫了一聲“小江”。
小江立馬進來,身後兩個低着頭的大漢一齊把大桶擡走。
屏風繡着山水圖,半點不沾脂粉氣,透過屏風,小江綽綽約約瞧見一條纖瘦的影子在穿衣,他垂下腦袋,眼睛卻不斷往旁邊瞥,一聲不吭端着吃食放到桌上。
容蛟洗澡時很安靜,地面沒有一絲水跡。
他披着濕發從屏風後走出,小江的手裏已拿着一塊幹毛巾,容蛟走到梳妝臺前坐下,小江步履輕盈來到他身後為他擦拭頭發。
容蛟看着鏡中的少年,他的膚色姜黃,嘴唇泛白,透着一股病氣,但指甲是粉嫩的很健康的顏色。
容蛟:“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小江繼續為他擦拭頭發,頭埋得更低,輕聲道:“天生如此。”
“你擡起頭來。”
“為……為什麽?”
容蛟對着鏡子說:“我想仔細看看你。”
鏡中的小江停止了擦發的舉動,左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揉搓,他的臉一點點向上擡,容蛟卻忽然道:“算了,你再怎樣都不關我的事,對不對?我又不好管閑事。”
“對極了,”小江手腕一抖,指間暗芒消失不見,他擡起臉,眼睛對上鏡中的容蛟,輕輕說:“好管閑事的人通常活得不太長,哥哥是個聰明人。”
容蛟咬咬唇,閉上眼,小江在身後為他整理頭發。
他的手骨節分明,指腹很熱——練武之人胃口很大,經常要吃大量的肉食,他們的身體一般比尋常人熱。
他垂着眼皮盯着露出溫馴姿态的容蛟,心中感嘆:這般模樣簡直就像一只馴鹿躺在鋒利的獠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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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五感放大,容蛟感覺到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脖頸,一個濕潤的觸感印在上面。
“可惜你是個男人!”
等他再次睜眼,小江已經不在房裏。
容蛟呆呆坐在銅鏡前,鏡中的人眼裏泛着驚惶的水光——他剛剛面臨了一次危險。
小江兩指間露出的是一根針,通體青黑的針。
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容蛟看見。
小江應該是易容的。容蛟不确定,他的武功有多高,如果告訴了錢姐,小江又會不會易容成其他人。而且錢姐讓皎經營神秘人設,恐怕不會随便讓他下樓。
左右不是對着容蛟來的,當作今晚的事沒發生過便可。
銅鏡中的美人微微一笑,恢複到以往溫柔如水的模樣,他拿袖子去擦脖子。
大開的房門正中,小江又忽然出現在那兒。
容蛟瞪着他。
小江大搖大擺走進來,清秀的臉上竟透出令人可怕的殺意,笑着說:“你的舌頭好好長在嘴裏,你的腿可以到處走,你的手可以在紙上寫字……所以,我還是很不放心。”
容蛟吓得僵在原地,第九層樓的隔音效果很好,就算他大聲喊救命,也不一定有人聽到,就算有人聽到,也不一定能趕過來救他。
他餘光瞥了一眼窗外,随後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少年,聲音放得又輕又柔,“那麽,你想我怎麽做呢?”
小江嘆了口氣,來到桌前,“如果你是個女人,我一定不舍得這樣對你。”
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抖了抖,白色粉末飄飄灑灑落在盤裏的點心上。
他拿起一塊笑着遞給了容蛟。
容蛟沉默接過,點心的模樣是一朵盛開的花,花瓣是兩層酥皮,中間是蓮蓉餡料。
“這是什麽點心?”
“你倒很老實,這是荷花酥。”
容蛟咬下一大口,像在咬某人的血肉,來不及吞咽又兩三口下去,他鼓着臉頰咀嚼,眼角劃着淚水,口齒不清說:“很好吃。”
小江一時沉默下去,這是個能對自己狠,能委曲求全的人,這樣的人報複心一定也很強——他從自己的角度看,因為他也是這麽一個人。
他摸着臉上的易容,悄悄退了出去,關上門。
容蛟喝下一碗茶,凝視着緊閉的房門,漸漸露出一個笑容,臉頰的淚痕還未幹。
做得越多,說得越多,也便錯得越多。小江的一連串行為無疑在告訴容蛟他在九重香有忌憚的人。
這人是誰?
無疑是九重香的幕後大老板——姬冰雁!
轉眼間就是第二天晚上,九重香門口的兩只大紅燈籠重新點亮。
今夜比以往熱鬧,身為玩家的錢姐比古時代的人懂得營銷。
今夜,容蛟迎來第一位客人。
小江跑過來告訴他客人到了八樓時,着重瞧瞧容蛟的神情,發覺他對待他的态度跟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不熱情也不冷漠,像在看一個無關要緊的路人。
小江莫名不順,口氣自然就不好:“身為一個男人還去接客,你好像一點也不難受。”
容蛟已經發現對方是個直男,而且很讨厭男男關系。
發展到現在,聯邦的性取向觀念很平等,男男女女雖然大多數是雙性戀,也不會歧視他人性取向。
昨夜的經歷讓容蛟不能夠忽視小江,便答:“是呀。但接客的是我,為什麽難受的是你?”
小江不答,陰恻恻地看着他。
容蛟悟出一點苗頭,笑問:“你想要我用什麽态度對你,你告訴我,我照做好不好?”
“那你可真聽話!”小江這會倒不知道該如何說,蒙頭在前方帶路。
若要求容蛟态度熱情,他會覺得對方不懷好意,若要他态度冷漠,他又覺得對方是不是看不起他,這般不知好歹。
想着想着,小江覺得自己有點矯情。
到八樓沒有走樓梯,而是到了一間暗門,門內什麽也沒有,直到小江在地上摸索,打開一道一臂大小的門。
說門不是門,它太小,縱然是小孩也鑽不過去。
小江豎起食指指向它,容蛟垂頭去看。
下面本是一間很空曠的屋子,現在多了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桌上擺放着果盤和茶水,椅子上坐着一個男人,懷裏抱着一只黑貓。
容蛟眯起眼睛去看,這個男人竟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他能看出來,別人自然也能看出來,只是出了錢誰就是大爺,別人也就當做不知道。
雖然錢姐說過要不要見面取決于他,礙于第一次的關系,容蛟決定邀請她上來。
諸無瑕是個生活玩家,她在現實生活中對貓毛過敏,于是把主意打到虛拟世界上,在游戲中過起養貓弄草的閑散生活。
蘭州的天氣不适合養花草,在她決定去往江南時,蘭州城最大、最豪華的妓院-九重香又出了一個新的噱頭。
她自然是認識錢姐的,錢姐游戲名錢倩——因為《江湖》是古時代游戲,進入游戲時取的名字有特殊規定,一定得符合那個年代的特色。
錢倩的大名高居玩家富豪榜第一位。
諸無暇在現實中是個獨立自主的大學生,以往的暑假都會打工賺取生活費,現在她在游戲內不亦樂乎,不想再去工作,荷包自然囊中羞澀。
她來九重香,一方面看看偶像錢倩是如何生財有道的,另一方面來自好友的請求。
好友忙着做金鵬王朝的副本任務,本該到蘭州看美人的她只能請求諸無暇拍張照片。
她的酒量不大,但她無意中得到一枚特殊丹藥,喝再多的酒都像在喝雪碧。
玩家之間是有感應的,錢倩笑意盈盈目視諸無暇的作弊舉動,當做沒有發覺。
她很順利來到第九層樓。
容蛟坐在她對面,她的臉一寸寸變紅,容蛟微笑問:“你的貍奴叫什麽名字?”
諸無暇回神,一只手拍着熱氣騰騰的臉,忙道:“将軍。”
将軍聽到自己的名字,扭頭看了眼鏟屎官,輕巧落在地上,尾巴輕輕掃過地板,金色的眼瞳緊緊盯住容蛟。
這是只很健壯、很帥氣的貓,它足有小豹子般大小,黑色的被毛仿佛是它的黑色铠甲。也是有它在的原因,看破諸無暇女人身份的客人沒有為難她。
容蛟慢慢伸出手,他今日穿着紅色裏衣,外罩柔軟的白色衣袍,一伸手,衣袖拉上,露出一段潔白的手臂。
掌心朝下,虛握拳頭放在黑貓的眼前。
将軍垂頭嗅嗅,胡須輕輕抖動,它擡起爪子,把柔軟的肉墊按在容蛟的手背上。
這一刻,諸無暇恍若看到一位披着黑袍的金瞳男人握住了白衣黑發的美青年的手,她下意識打開拍照功能。下一刻,黑貓輕轉身子,躍到諸無暇的肩膀上。
沉重的分量打破她的幻象,貓還是那只貓,美青年還是那樣美,柔情似水地凝視着她。
不好!
她的臉頰又開始熱起來了!
諸無暇臉上帶着夢幻的笑容離開了,大堂內的客人都在等着她,一見她便問了好幾個問題,她只會傻傻笑着。
黑貓呲着牙,男人們不敢上前,眼睜睜瞧着她離開九重香,只好把目光移向錢倩。
錢倩捂着嘴,甜甜地笑:“皎一夜最多只見一位客人,大人們明晚再來也不遲!”
第一只螃蟹被諸無暇吃到了,鮮甜肥美,回味無窮。
她回到客棧,打開了相冊,相冊的主角都是黑貓,有它歪着腦袋一臉疑惑的表情包,有它殺氣騰騰撲向蝴蝶的照片。
最新一張,皎垂着眼睫與黑貓對視,嘴邊挂着淺淺的寵溺,月光照在綢緞般的黑發上,映着一層溫柔的光澤。
諸無暇倒在床頭,一邊興奮地想與好友分享,一邊又占有欲發作的只想自己收藏。她糾結許久,手一顫抖,照片傳了過去。
她悵然地長籲一口氣。
好友列表裏,好友的頭像劇烈顫動,一點開,無數的驚嘆號布滿視野。
諸無暇想平止不安分的心髒,主動詢問對方的任務做得怎麽樣了?
【諸白壁:我最初能接到這個副本任務,是結識了一位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所以我被分配到以她的立場為陣營。但這個小姑娘說的話,我真的分不出真假。】
【諸無暇:她說什麽了?】
【諸白壁:她說她的姐姐被她的表姐殺了,埋在花園底下,我一個下午都在陪她挖土……】
【諸無暇:不是,你得體諒一下聽衆。小姑娘是誰?她的姐姐是誰她的表姐又是誰?】
【諸白壁:你都不看論壇的嗎?小姑娘叫上官雪兒,她的姐姐叫上官飛燕,她的表姐叫上官丹鳳,她們都是金鵬王朝的後人。】
【諸無暇:我在論壇看過一點,是有個丹鳳公主來着。所以,你們在花園裏究竟有沒有挖出屍體?】
【諸白壁:沒有找到屍體,但在花叢中找到一只純金打造的金燕子,這是她父親留給她姐姐的。所以,她認定上官飛燕死了,而且是被上官丹鳳殺害的。但今天死的卻是上官丹鳳。】
【諸無暇:……】
【諸白壁:她死在珠光寶氣閣,中毒而死。我推測,有玩家分配到她的敵對陣營,把她殺了,因為她是這個副本的重要人物!】
諸無暇看得頭大,索性去看論壇,沒想到最火的帖子是一張男人的圖片。
長身直立,白衣勝雪,背後斜背一把造型奇古的烏鞘長劍。
男人站在樹蔭下,黑夜模糊了半張臉,諸無暇竟有些不敢直視,如果說容蛟是一塊通體無暇的暖玉,那他便是一道寒冽的劍氣。
帖子裏還有其他人的圖片,白衣控·諸無暇卻只怔怔地看着這一張。
許久,她找到了他的名字。
西門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