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起來, 桑璟覺得頭疼,手撐着床坐起身子, 喊靈陌。

桑瑜進來道:“靈陌姐姐給你煮醒酒湯去了, 有什麽事兒告訴我也一樣。”

桑璟揉了揉太陽穴, 道:“沒什麽,就是屋子裏沒人, 所以喊喊。”

桑瑜拿了個靠墊墊在桑璟身後, “這會兒覺得怎麽樣?起不起得來?要不要去請大夫?”

桑璟笑道:“這麽多問題,你讓我回答哪一個?”

“可見姐姐是真醉了,還沒醒過來。你只要告訴我妨礙不妨礙不就好了?”

“沒事兒的, 喝了醒酒湯就好了。”

喝完醒酒湯, 靈陌收拾碗碟出去,桑璟道:“昨兒吃的不盡興, 今天看還有沒有魚菜,再玩兒一晚上。”

桑瑜道:“要我說這樣最好,你這麽念着,就會一直想着昨夜的好。若是盡興了,就煩了, 豈不又少一件樂事?”

“小小年紀,懂得還挺多, 說的還挺有道理。”一會兒有懷疑道:“昨天晚上我喝了酒,有些事兒記不清了,該不是我做了什麽壞事讓娘看見了,她才不許我再鬧了?”

“昨天娘親和薛嬸嬸在屋裏聊天, 并沒有人通風報信。我站得遠,只聽到你說什麽‘幸福美滿,兒孫繞膝’之類的。”

桑璟聽了前半段放了心,聽了後半段心裏就有點兒異樣的感覺,低頭不語。

桑瑜坐了會兒想着桑璟還沒恢複過來,就讓她再睡會兒,自己走了。

桑璟睡到中午吃了中飯,別人都去午歇了,她睡不着,拿過繡繃繡帕子。

桑瑜來的時候看到帕子上一團綠,好奇問:“這繡的,是什麽?”

桑璟懊惱地說:“我想繡竹子來着,這兒沒圖樣。我原想着以前繡過,不會太難,誰知隔了這麽些年,竹子長什麽樣,我早忘了。”

桑瑜笑道:“縱使有了圖樣也不過千篇一律,倒不如親眼看了記在心裏,或者自己畫下來。”

“這田野裏去看莊稼還差不多,哪裏來的竹子?再說琴棋書畫我一樣不通,記性又不好,就算看到也沒用。”

桑瑜笑道:“那你別管了,等我畫了給你。”

“那就先謝謝妹妹了,回去了你去我屋裏好好挑些首飾。”

“既然要謝我,就該合我的意。我首飾盡夠了,只是銀錢上不豐足。回去我列個單子,你去街上書店裏替我買幾本書回來。”

桑璟道:“你放心,我的月錢沒處花,都留着呢,你想要什麽都能給你買回來。”

回家前一天,桑璟收拾好東西去看妹妹忙的怎麽樣,誰知進了屋才發現桑瑜并不在,丫鬟說她帶着個包袱出去,說午飯前就能回來,還不要人跟着。

桑璟想着也許是給薛嘯狄送什麽東西,就來隔壁找她,一進院門看到聞耾迎面走來。

桑璟問:“聞耾哥哥好,可看見我們家小魚兒了?”

聞耾道:“我才剛從廳裏出來,嘯夷嘯狄都在,并沒有見到她。”

“那她能去哪兒呢?”

聞耾低頭一想,笑道:“我猜到了,你不必着急,進去和他們說說話,回家就能見着了。”

桑璟想着周圍都是平地,人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看桑瑜衣着也都能知道是誰,并沒有很擔心,就自己進屋了。

聞耾來到竹林,遠遠看到一個盤腿坐在地上,伏案低頭的背影。他靜靜站在遠處,倒是桑瑜聽見竹葉的聲音先發現了他。

桑瑜穿着白色裏衣,外套胸口繡白梅的粉背心,白色紗質八幅裙,一件白色粉邊兒繡花披風。身後的頭發用粉色發帶束了起來,其餘頭飾耳墜也是粉色的,進了竹林就像是百草叢中生了一朵遺世獨立的花,不可亵渎。

“聞哥哥怎麽來了?”

聞耾便向裏面走,邊道:“你姐姐去找你,我想着你可能在這兒就過來看看。”走近了,又說:“你也真夠大膽,也不跟你姐姐說一聲。”

桑瑜笑道:“我今日就是來給姐姐畫花樣的,正準備回去呢。”說着站起身來,将畫紙筆墨收拾好,放進包裹裏,整理好衣服,和聞耾一起往回走。

桑瑜道:“這竹林的事兒聞哥哥沒跟姐姐他們說過吧?”

“沒有提過,不過這兒離莊子不遠,他們發現是遲早的事。”

“他們來這兒只想着去山上玩,我又不耐煩跑動,錯過多少好風景。這竹林他們不知道,他們也錯過好風景,這樣才公平。若是他們自己發現,那是他們的福氣,我羨慕不來。”

聞耾笑道:“那就依你,我肯定守口如瓶。”

桑璟午飯前回家去找桑瑜,她果然已經在屋裏了,不由笑道:“聞耾哥哥果然靠譜,你這半日去幹什麽了?”

桑瑜拿出畫紙,遞給桑璟,道:“人們都在收拾東西,亂糟糟的,我找個僻靜地方畫畫去了。你看看,這個花樣可能用?”

桑璟打開一看,上面只有三兩竿竹子并地上一些撒落的竹葉,又傳神又好繡,笑道:“我回去就做活,你也列個書單子,我回去就買。”

到家休整過來,桑璟就惦記着去書店的事兒。這一日吃過早飯,桑璟去回了桑夫人說要出門,桑居南聽見了說沒見過京中繁華,也要跟去。

夫人本想多派些護衛跟着,桑珂道:“天子腳下誰敢作亂?況且跟的人太多了,侄兒和妹妹難免覺得拘束,不如我和辭京護着他們,再帶上兩個侍衛也就夠了。”

四人出府先去書店把書買齊了,讓靈陌拿着。桑璟想起來自己的絲線短了竹綠和艾青兩色,自己又沒去過針線鋪,不如趁此機會見識見識,就說道:“我要去針線鋪裏瞧瞧,恐怕你們不樂意等,你們去旁邊兒的茶樓聽會兒書,我逛完了就去找你們。”

桑珂便讓兩個侍衛都跟着她,三個爺們去了巷口的茶樓。

桑璟第一次來針線鋪子,挑了店面最大的一家名叫張記絲線的進去,裏面商品擺放地鱗次栉比,層次分明,桑璟看的犯起愁來。

她原本只想拿竹綠和艾青,可她看着臺子上面近百種綠色,一時有些分辨不清。

一個小娘子笑着走過來,“小姐需要什麽顏色,只管告訴我,我必定替小姐找到。”

桑璟說了,小娘子從那堆線裏取出兩绺來,“小姐瞧瞧是不是這個?”

桑璟皺了眉頭看看手裏的,又看看臺子上的,道:“單看的确是這兩種,可臺上的也有和這差不多的,我拿不定主意了。”

小娘子笑道:“我是做生意的,最講究誠信。小姐若是信得過我,就拿這兩種,若是回去覺得顏色不對,再退回來,我們包換的。”

桑璟忙道:“不是信不過,只是如今秋老虎也毒,跑來跑去的麻煩,不如一次成事兒,你我都便宜。我瞧着絲線不下千種,姑娘也能認得過來,這真叫我佩服。”

“什麽服不服,不過熟能生巧的事兒,再說我們靠這個吃飯,總要學會的。”

桑璟點點頭,又買了些月白并鴉青絲線,交了錢,和靈陌一起往回走。

桑璟進了茶樓,只看見桑珂和桑辭京兩人,就問道:“居南哪裏去了?”

桑珂道:“他說去找你,怎麽,你沒看見?”

桑璟驚道:“我一直在絲線鋪子裏,并沒看見他。”

“他是不是去了別的絲線鋪子找你?”

三人便讓一個侍衛在茶樓等着,把這條街上的三個鋪子都找了遍,回到茶樓,還是不見桑居南。

桑珂急道:“他會不會等不及,自己先回府了?”

桑辭京搖頭道:“那小子愛熱鬧,絕沒有自己回府的道理。”他像是想到什麽,看了眼桑璟,道:“外面天熱,姑姑還是回府告訴娘親他們,我們必在午飯前趕回去。”

桑璟雖不願意,但也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麽忙,就帶着靈陌和兩個侍衛走了。

桑珂看他們走後,問桑辭京:“多個人多個幫手,你現在把他們都支走了,想是知道居南去了哪兒?”

桑辭京像是難以啓齒的樣子,道:“還勞煩二叔帶我去趟帝京的煙柳巷。”

桑珂疑惑,但看着桑辭京的确着急的樣子,只好帶他去了。

煙柳巷的生意要到晚上才開張,因此大多都樓門大關,只有幾家門前的小丫頭在打掃。

桑珂和桑辭京一家一家進去尋,終于把桑居南揪了出來。

三人離了巷子,站在空曠的地方,桑辭京開始冷臉看着桑居南。

桑居南被他看得不自在,小聲道:“我去哪兒什麽也沒幹,不過點了兩壺酒。”

桑辭京冷笑道:“這理由我聽過不下十遍,爹爹打你也不下十遍,偏你就守着你的歪理,怎麽都不肯改。我和爹娘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我只不過看她們可憐,送她們點兒茶水錢,也尊重她們,也潔身自好,怎麽就不行了?”

桑珂聽他兄弟的對話,知道了桑居南愛去這些地方點茶水,送點兒物件給裏面的姑娘,希望她們日子好過點兒,沒有別的意思。看他二人僵持不下,笑道:“居南你還太小,不明白裏面的彎彎道道,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桑居南擡頭看他,桑珂接着道:“你把東西給了姑娘們,她們收下了,可是這真的就能落在她們手裏麽?”

“這話什麽意思?”

“她們就好比茶樓裏的小二,你給的東西銀錢就好比茶費,自然是要交給掌櫃的,她們也不過拿些月錢過活。”

看着桑居南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又道:“想必你也聽說過樓裏的媽媽們對姑娘們動辄打罵才起了恻隐之心,那你就更應該想到那些婆子們不會給姑娘們留體己。”

桑居南道:“可若是沒有客人,她們日子豈不更難過?”

“可他們要的客人絕不是你這種人。她們做的是皮肉生意,你卻把這兒當茶樓。就像是你去賣蘋果的攤上買梨子,若是攤主信了你的話,進了一車梨子,到頭來卻沒有別人買,你豈不害了她?”

桑居南細想一會兒覺得二叔說得有理,又問:“那她們的人生就這樣了麽?”

桑珂嘆口氣道:“她們多數是迫于家境淪落至此,等她們年老色衰,滿身疾病後大概就會被丢出門去。她們沒有積蓄,若是有一技之長還好些,若是沒有,也不過等死罷了。”

“所以我才想幫她們,可是二叔說的話竟讓我覺得我是個沒用的人!”桑居南有些喪氣。

“那也未必,若是有人能辦個收容所,接納那些居無定所之人,教他們一些本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說的容易,辦收容所不僅要有錢財,能供得起衣食住所;還要有勢,才能鎮得住地痞流氓,不讓他們去搗亂。”

桑珂笑道:“且走着看吧,萬一真有那些心善又有能力的人呢?”

“那二叔這意思,是個人有個人的活法了?”

“是這個理。好死不如賴活着,她們這也算衣食無憂,比那些居無定所的人,豈不好上百倍。”

桑居南點頭道:“那我以後有能力了再幫她們。”

回到侯府,他們特別告訴守門小厮不要驚動別人,瞧瞧擡了水去桑居南和桑辭京的房間。桑居南自去梳洗去掉脂粉味兒、換衣服不提。

另一房間裏,桑辭京親自倒了杯茶,感謝桑珂道:“今日多謝二叔,讓那小子轉了心意,不然不知要惹出多少事呢。”

“我雖然年紀和你差不多,但既然擔了長輩的名份,就該盡長輩的責任。”

桑辭京摩挲着杯壁,道:“我知道二叔是為了勸他,才把那些姑娘們往可憐了說,沒想到他竟然吃這一套說辭。可見我和爹娘以前是用錯了方向。”

桑珂道:“人見了可憐人都是想幫的,不幫的必是以前被騙過或者聽旁人說起過被騙的事。居南年紀小,本就怨不着他。況且那姑娘裏面出身可憐的還是多數的,只是為了防心術不正的人,才不讓他去的。以後就好了,他多少會收斂點兒。”

喝了茶又道:“既然你要謝我,我也不求謝禮,好歹讓我在你這兒洗了澡換身衣服,要不讓你二嬸聞見了,又要多心。”

桑夫人娘兒五個在廳裏看桑璟買回來的絲線,桑璟笑道:“小孩子穿的手工要精細,可我沒有這樣的手藝,還望到時候,嫂嫂不要嫌棄。就算不給侄兒穿,好歹也收了,是我的一份心意。”

聞聆笑道:“今日母親,嫂嫂和妹妹替我做個見證,是璟兒說要給我肚裏孩子繡東西的,我并沒有讨要。若是到了時日她拿不出來,可要怎麽罰?”

桑瑜笑道:“要罰姐姐那還不簡單。只許她吃飯菜,其餘一律果脯,糕點都不許她碰,就是最大的懲罰了。”

衆人正要笑時,桑珂帶着桑辭京和桑居南穿過走廊向廳裏走來。

桑璟問道:“居南到底跑去哪裏了?你們怎麽都換了身兒衣服?”

桑居南他們早已編好應對之語,此時答道:“我本來是想去找姑姑的,誰知街口有雜耍,一是看入迷,也忘了時間,惹得長輩們為我擔心,真是罪過。”

桑珂順勢道:“是呢,他鑽到人群中間,倒叫我們好找,出了一身的汗,所以我們才去換了身衣服。”

衆人見如此說,就把這事放下,移步吃飯去了。

吃完午飯,桑辭京找到鐘元溪,把今日的事細細說了。鐘元溪聽完點頭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也算是這趟回京的意外之喜了。”

“誰說不是,家裏也不是缺那兩個錢。不過是怕他沉溺于此,忘了正道,或使用了不幹淨的器具。如今算是都好了。”

母子二人說完話,各去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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