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二七 二七
問題出在那不足為懼的明朗身上。
明朗一直悶在房中, 外頭風雪大作,屋裏卻溫暖如春,安嬷嬷先前冷怕了, 總怕明朗凍着,在屋裏也讓她多穿些, 夜間捂着厚棉被,明朗後半夜便常常出汗, 兩日下來, 一身汗味, 她便洗了個澡。
這一洗,當夜便噴嚏連連,第二日就開始發熱。
“叫你別洗別洗, 再忍忍,就是不聽!看吧看吧,這下好了!”安嬷嬷恨恨道。
明朗縮在被子裏,已被安嬷嬷絮叨了大半日,兩眼無神, 生無可戀, 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都臭啦!啷個兒忍嘛!再說,你也同意了呀, 說屋裏暖和, 應該沒事。”
安嬷嬷搖搖頭, 臉上神色轉為懊悔:“哎,怪我, 都怪我,不該掉以輕心。”
明朗見她自責,忙道:“哎, 嬷嬷,沒怪你……本來冬日就容易生病,怪不得誰。把藥拿來,喝了就好啦。”
她先前才剛剛斷藥,誰知不過一日,又出了問題,二夫人請了醫士來看過,重新配了藥,便又開始喝上了。
喝藥喝藥喝藥……
何時才能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明朗有時真有點讨厭自己總是病恹恹的,但這種事并非她所能控制。她曾鬼門關前走一遭,祖母拼盡全力将她拉回,如今能活着,已足夠幸運,又豈能有半分抱怨。
她相信,有朝一日,總會好起來。
安嬷嬷要去拿藥,門簾一掀,蘭棋蘭香卻從外面進來,蘭香道:“姑娘該喝藥了吧,嬷嬷坐着,奴婢去取。”
說完也不待明朗應,便颠颠的跑出去了。
安嬷嬷與明朗對視一眼。
這蘭棋蘭香剛進來時還搶着做事,時常在明朗面前晃,見明朗根本不理會後,倒自覺的讓開了。這兩日卻忽然又殷勤起來。
前日就來過一次,顯得對明朗病情十分焦急的樣子。
明朗對這兩人實無好感,她雖對人性了解還不多,卻也知這二人心地不善,不是善茬,如今無事獻殷勤,恐更沒好事。
還是要盡早将人送走才安心。
明朗少有的沉着臉,不理人。
安嬷嬷皺眉道:“姑娘沒叫你們來,不用你們伺候,出去吧。”
蘭棋站在門口,笑道:“曉得姑娘不願意見到奴婢們。奴婢就是尋思姑娘病了,過來看看有無需要幫忙的。咦,姑娘好像瘦了些,這幾日沒好好吃飯嗎?”
蘭棋左右看看,走向榻上的小桌子,那上面放着明朗常用的小炖鍋,蘭棋掀開蓋子看看,見裏面空空如也,頓時虛假的笑容消失,道:“姑娘今日又沒做東西?”
安嬷嬷走過去,一巴掌拍開蘭棋的手:“不要亂動姑娘的東西!”
明朗則向蘭棋看去。這話蘭棋前日來時也問過,問她怎麽不自己做東西,見她咳嗽,當時倒沒說什麽,撇撇嘴走了。
今日又問,是何意?她做不做飯與她何關。
這幾日發熱,明朗口中發苦,胃口奇差,只跟安嬷嬷一起吃府中的廚房,自己什麽也未做。
蘭棋縮回手,人未有離開的意思,說道:“奴婢勸姑娘還是做點東西吧,即便自己不吃,也要想想容公子。”
明朗不禁一怔,不知她怎會提到容翡,心中沒來由警覺起來。
安嬷嬷亦是疑惑,道:“你什麽意思?”
蘭棋道:“姑娘小,不懂,情有可原。安嬷嬷這麽大一把年紀了,該懂得才是——既住他人屋檐下,便該知分寸,講禮儀,對主人家要親近,讨好一點,方是做客之道。這容公子既喜歡吃姑娘做的東西,姑娘便該日日盡心做一些方是。”末了,睨一眼明朗,唇角露出個諷笑來:“哪能随姑娘自己心意,自己想吃便做,不想吃便不做。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此時房中只有她們三人,其餘下人們已被蘭香蘭棋事先招呼過她們二人會來伺候,用不着她們,是以一時半會兒不會過來。
從前在明府,蘭棋蘭香多少還有點顧忌明朗身份,怕明老爺,多半只敢對着安嬷嬷不敬,如今離了明府,身後有明夫人撐腰,便更肆無忌憚,有恃無恐了了。
蘭棋抱着手臂,道:“姑娘若身子乏,不願做,那由奴婢辛苦一點,幫姑娘代勞,姑娘在一旁指點便可。待熬好了,奴婢再辛苦一點,幫您送過去。嗯,今兒就熬點清粥吧。奴婢先去取點米來。”
“我拿來了!”蘭香從門外進來,一手端着碗藥,一手端着半碗米,嘿嘿笑道:“奴婢想着怕待會兒姑娘要用,便順手帶過來了。”
說畢對蘭棋讨好一笑,蘭棋回了個贊賞而得意的眼神。
“姑娘先喝藥,奴婢們先來淘米。”
蘭棋拿過米,示意蘭香将藥碗端給明朗。
明朗簡直要氣笑了。
先不說小容園那邊傳過話,這些時日不必送飯,無論怎樣,這事兒本就随她心意,任何人皆無資格強迫與她,何時輪得到一個丫頭來指手畫腳,代俎越庖了?
正如喜歡一個人,明朗會毫無保留表露她的喜愛之情,,厭惡一個人,也無法做到虛意逢迎。蘭香蘭棋到容府來,明朗并未與她們算過舊賬,只想着找個借口打發走了便是,誰知如今這二人竟蹬鼻子上臉,越發嚣張了。
何為刁奴,明朗長這麽大,回了明府,方見識到。
“把東西放下!你們出去!”明朗喝道。
明朗攏着被子,坐起身來,她生平還從未跟誰這麽大聲過,這兩句聲嚴厲色,倒吓了蘭棋蘭香一跳,當下站在原地。
蘭棋挑着眉頭,打量明朗,見她面頰通紅,呼呼喘氣,不由心頭放松,撇嘴一笑:“喲,小病貓發威了?到底是小姐啊,這發起威來,還真有幾分吓人。姑娘讓出去,奴婢們出去便是,但得先把這粥做好了,快到晚飯時分,可別耽擱了容公子那邊。”
顯然仍不将人放在眼裏。
明朗要再說,安嬷嬷卻驀的拔高聲音,怒道:“你口口聲聲容公子容公子,打的什麽主意!”
安嬷嬷畢竟老辣一點,從蘭棋的言行與神态中直覺到了些事,只是不敢相信,這兩個丫頭,竟有這樣的膽子。
蘭棋微微一愣,卻仗着沒有旁人在,肆無忌憚,冷笑道:“你看出來了?倒有幾分眼色,不愧是老嬷嬷。對,我就打着主意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換了嬷嬷,會放過這個機會嗎?還請嬷嬷與姑娘助我一把,說不定以後我還能幫着姑娘呢。”
安嬷嬷萬萬沒想到,蘭棋竟膽大如此,不禁氣的發抖,罵道:“不知羞恥的東西,你不要臉,我們家姑娘還要臉呢。滾!滾出去!”
說着便去奪蘭棋手中的米和鍋。
蘭棋哪裏肯松手,冷笑連連:“你才不要臉,給臉不要臉!”言畢,便踢了安嬷嬷一腳。。
“嬷嬷!”明朗從床上爬起,鞋子也未穿,光着一雙履襪便沖過去:“放開嬷嬷!”
蘭香攔過來,阻住明朗,明朗一拳過去,爆發出千鈞之力,怒吼道:“滾開!”
正中蘭香小腹,蘭香哎喲一聲,手中藥碗跌落在地,碎了一地,明朗又沖向蘭棋,一把揪住蘭棋頭發,狠命向後拉扯。
蘭棋吃痛,手上松開,并順勢一推,将安嬷嬷推的跌倒在地,米和鍋咣當一下掉在地上,碎片四散開來。
蘭棋年輕體壯,拽住明朗手腕,使勁一掰,再狠狠一推,明朗還發着熱,踉跄幾步,倒在安嬷嬷身邊,安嬷嬷忙摟住她。
蘭棋捂着頭,恨恨道:“姑娘這是仗着誰撐腰呢?容府嗎還是容公子,竟變的這般厲害了!”
明朗雙目圓睜,怒火中燒,想要再爬起,全身發抖,只恨自己不夠勇猛強壯。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從動手開始,不過須臾之間,其他下人們終于被驚動,匆匆趕來,安嬷嬷忙扶着明朗,試圖站起來。門口的響動卻忽然停下,只聽見驚訝至極的一聲驚呼:“公子?”
門簾掀起,外頭天光照進來,容翡昕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着光,看不清眉眼,只見身形上籠着一層淡淡的柔光。
容翡緩步而入,在門口略略一頓,目光掃過地面。
是時,地面上一片狼藉,湯藥和米粒天女散花,碎片碎瓷亦遍地開花,屋裏彌漫着一股濃濃的藥味。
容翡從滿地狼藉上跨過,立到明朗面前。
明朗猶自喘着氣,人呆住了。所有人都未想到容翡會忽然而至,一時間房中死一般的寂靜。
蘭香蘭棋腿一軟,登時噗通一聲跪下,匍匐在地,驚慌道:“見過……容……容公子。”
容翡恍若未聞,修長身影站在明朗面前,居高臨下,微微垂目,望着明朗,“可能自己站起來?”
明朗仰頭,眼眶發紅,目中顯出驚疑不定。
“起來。”
一只手出現在明朗眼前,明朗望望那手,又望向容翡,容翡神色淡淡,看上去跟平常并無二樣,依舊喜怒難辨的樣子,明朗望着他,猶有身在夢境的恍然。
然而那只手卻是真實的。
明朗伸出手,抓住容翡手掌,她的手不住發抖,容翡身上帶着外頭的寒氣,手是涼的,卻幹燥而有力,五指輕手,握住明朗的手,強勢而溫柔的将她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