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夏晚的變化
林泺穿着病號服,腳踩棉拖鞋,外面罩了件寬大的羽絨服,拉鏈敞開着,左手還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顯得整個人不倫不類的。急急忙忙朝夏安栎走過來差點絆到床腳的樣子莫名很滑稽。
幸好他後腦勺上的傷好了很多,沒再像昏迷那幾天那樣圍着整個腦袋纏了幾大圈,只是在腦後貼了一塊繃帶,從正面看不出,好看的容貌還沒被遮掩。
還是令夏安栎心動模樣。
林泺放輕腳步避免吵醒睡覺的林成文,走到夏安栎的面前,眼裏亮晶晶的。
“走吧。”林泺小聲說,“我們去曬太陽。”
因湊得近了,林泺呼出的那點熱氣就輕飄飄的拂在夏安栎的耳邊,再伴着刻意放低的嗓音,無端讓夏安栎的身體僵硬了一秒。
夏安栎愣了下才點點頭,兩人掩上門一起出了病房。
門一關上,床上的林成文一下子睜眼“騰”的一下撐起來,臉上哪裏還有半分睡意?
敲!幸好裝得好,不然兒子就不能好好追媳婦兒了!
敲!我為什麽有種電燈泡的感覺!
敲!我為什麽要幫那臭小子!
好吧……是挺可憐的……
因燦爛陽光而不再寒冷的微風通過打開的窗戶縫隙吹進來,散落了滿地靜谧。
畢竟是C市最好的醫院,占地面積大,環境也好,住院部樓下就是一大塊可供休息的類似于公園的地方。
今天太陽暖和,好多病人都出來曬太陽,或坐在長椅上,或坐在輪椅上。有些靜不下來的小孩子來灌木叢間調皮的跑來跑去,銀鈴般的笑聲給這略顯死氣的地方增添了幾絲歡樂。
林泺大病初愈,走得很慢很慢,夏安栎見他微微佝偻着背,心中不忍,身上微微攙扶着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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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泺沒說話,只是身體繃得緊緊的,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背。
“別急,慢慢走。”夏安栎忍不住出言說到,但他又何嘗不懂一個人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想要逞強不想露出一絲難堪脆弱的心情……
他們走了好一會才到了樓下,尋了處人少向陽的地方坐下,面前是棵大樹,還殘留着少許的枯葉。
長椅被太陽曬得暖和和的,兩人并排着,中間隔着一人的距離。
兩人坐着,卻不知該說什麽,只是有無盡尴尬在蔓延。
最後就是一個人假裝看天,一個人假裝看地。
林泺腦子飛速運轉才搜刮出個話題,問:“你……會在A大待多久?”
夏安栎表情淡淡的,說:“半個學期吧,然後再回J大。”
即使林泺早已了解到一些交換生的消息,但聽夏安栎本人确定了後神情還是不免失落了很多,就連因為陽光而紅潤些的面色都白了幾分。
夏安栎餘光見此,心裏酸酸漲漲的,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J國還待得習慣嗎?”
“還行吧,剛開始去的時候的确不習慣,說話啊上課啊還是吃的東西都不習慣……後來時間久了慢慢就好了吧……但終究不是國內,還是熟悉的地方待着舒服……”
林泺搜腸刮肚的想該說些什麽,但奈何腦子受傷了的确是不太好用了,不過夏安栎一邊回憶着在J國的生活,一邊斷斷續續的說着點什麽,沒有很刻意的在交談。
林泺莫名舒了口氣。
他最怕的就是夏安栎對他客氣又疏離,就像對陌生人一樣。
夏安栎說話的語調很平淡,講到好笑的地方會帶些笑意,林泺幾乎要溺死在夏安栎唇角的弧度裏。
微風夾雜着植物枝葉的清香和陽光的溫暖,拂過人的臉上很柔和,溫度正好的暖陽照在林泺身上,身旁坐着心心念念許久的人,即使還沒抓在手裏,但空虛許久的心已足夠滿足了。
他忍不住不着痕跡的朝夏安栎的方向挪了幾厘米的距離,腦子裏緊繃許久的弦終于放松了點。
他仰在長椅的靠背上,輕輕阖上眼,視野裏一片金黃色,一股陌生的睡意漸漸襲來。
夏安栎再轉過頭去時,看到的就是林泺不知何時已睡着的模樣。
林泺睡着時,眉宇間沒了平日裏那股散不開的陰郁,眉眼舒展開來,倒顯得陽光帥氣。
夏安栎覺得這樣的林泺才是最真的,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只是他不知,林泺高考那段時間常常熬夜到淩晨。在分開的這些一年多裏更是睡不着了,每日失眠,靠着藥物也只能換來幾個小時毫不安穩的睡眠。
一片雲遮住了幾縷陽光,打在林泺臉上将他的側臉襯得輪廓分明,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仿佛鍍上了一層光。
林泺呼吸綿長,淺淺的鼻息在冬日的空氣裏開出一朵朵霧花,整個上半身都在無意識的向夏安栎這邊傾斜,腦袋懸空,如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的。
後腦勺白花花的繃帶對着夏安栎,夏安栎的心莫名就軟了。
這只大狗啊……
來醫院看林泺的夏晚和李瑾安就站在不遠處,就見夏安栎正凝視着林泺的側臉,面上帶了些溫柔。
夏晚一下子頓住了腳步,死死的盯着兩人相偎的背影,仿佛要看出一個窟窿。
當初她極力反對夏安栎和林泺在一起,林泺走後,夏安栎把自己關在房裏整整一天。後來夏安栎趁她不注意偷偷出去了一趟,她自然能猜到夏安栎是去見林泺了。
出乎意外的,夏安栎回來後臉色很難看。本來十分抵觸出國的事情,最後竟如提線木偶般聽從了她的意思。
夏晚以為夏安栎想開了,結果沒想到離了林泺,夏安栎的性子日漸沉悶,家裏再沒了林泺在時的那種歡聲笑語。
這個情況在夏安栎出國後愈甚,雖然夏安栎每周都有固定時間給家裏打電話,可話少了很多,除了寒暑假都不願意回來……
她咬着唇,眼裏透露出不甘心來,但在看到林泺身上的病號服後像是被猛的紮了一下,渾身的刺都收了起來。
怎麽說,林泺在她那裏住了近半年,朝夕相處,沒有感情是假的。縱使她不喜林泺和夏安栎在一起這件事,但夏晚對林泺這個人還是難以有任何不好的看法的。
林泺節假日、過年常常提着東西來,但她一次也沒給林泺開過門,林泺都是把東西放在家門口站一會就走了。
她推門出去看,送的都是她最喜歡的衣服牌子和李瑾安最愛喝的茶……還有一次,她正在給陽臺的綠植澆水,無意間向樓下一瞥,卻不知林泺已在樓下站了多久了,視線凝望的,正是夏安栎房間的方向……
如今,林泺為了李耳被打得進了醫院,昏迷不醒那麽多天,手還吊着,腦子上開了那麽大條口子……
那可是腦袋啊,再偏差一毫厘,指不定成什麽樣子……傻了瘋了都不是沒可能的……
她也是母親,她也懂孫夢林成文看到這樣的兒子心裏會多難受……況且,在高中那半年裏,她也幾乎把林泺當成了大半個兒子……
她本以為夏安栎不會再與林泺有任何交集,卻沒想到因為李耳的原因将兩人重新聯系在了一起,夏安栎這些天的擔憂她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她自己的兒子怎麽又不清楚——一旦付出真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且不說林泺也在拼命地想要和夏安栎重歸于好……
思來想去心裏還是糾結,她又上網查了很多資料,查資料的時候發現了些觸目驚心的案例,她才驚覺這個群體經受着多麽大的壓力,而她,是給兒子帶來壓力的最大來源。
她看到了多少同志因為家庭的不支持而走上絕路的,那些真實無比的案例……她怎麽敢讓自己的兒子也變成那樣……
與之相反的另一頭,從停車場出來的孫夢看着那頭的夏晚和李瑾安,暗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泺泺這次受傷……倒有幾分禍福相依的意味……如果夏晚能因為這次而對泺泺有了新的看法,即使是心存愧疚,那麽泺泺和安栎的事就一定會有轉機,只要夏晚松口了,她就不信泺泺不能再次和安栎在一起……
她本想着,若是安栎早已另尋他人,那她會盡量勸林泺放下了,可就這段時間來看,夏安栎對林泺的感情分明就是未減分毫,只是這兩人目前都不太能拉下面子,等過段時間……
孫夢意味沉沉的看了看林泺的方向,沒做聲,提着保溫桶趁這幾人不注意上了樓。
幾片厚重的雲飄過,太陽被遮住,那股暖人的溫度頓時消失了,空氣重新變得冷冽起來,一陣風吹過,卷落樹上殘葉,搖搖飄飄落在了林泺肩頭……
夏安栎俯身,修長的手輕輕撚起那片葉子,手卻突然被林泺抓住了,力氣大得驚人,掙也掙不開。
“別走……”
林泺皺着眉的樣子無端透出股脆弱,無意間的夢呓一下子就讓夏安栎的心慌慌的跳了幾下。
“林泺?醒醒……”
原本緊閉着眼的林泺聽了這句話一下子睜眼,眼裏還帶着尚未散盡的迷茫。
“嗯……”
林泺緩緩撐起身體,不知自己剛剛說了什麽,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擡頭是就見夏安栎白皙的手腕有一圈醒目的紅色。
“你手怎麽了?”他說着就拉着夏安栎的手左看右看,夏安栎毫不懷疑他下一秒就要捧着他的手像哄小孩一樣呼呼兩口。
因為自己的想象,夏安栎臉上多了幾分熱度,不着痕跡的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道:“沒有太陽了,”他起身,“我們回去吧。”
林泺手指蜷縮,眷戀着方才指尖的那一點救贖的溫度,随着夏安栎的話看了看瞬間就變得灰敗的天,跟着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兩人又回了那個充斥着藥水味的病房。
夏安栎走在前面,推門看見裏面坐滿了人還有些呆愣。
說是坐滿,其實是因為單人病房實在不算大,炖完湯回來的孫夢,“睡醒”了的林成文,不知為什麽估計是無聊晃悠來的李耳,最意想不到的還是夏晚和李瑾安。
五人坐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聽見聲音,紛紛看向推門的夏安栎。
林泺站在門外沒能看清裏面的情形,不解夏安栎為何頓了幾秒還不進去,便微微搭手在夏安栎的肩上要湊進去看,落在夏晚和眼裏就是算得上有些親密的動作了。
特別是夏安栎被林泺的動作驚得下意識回頭去看林泺的手,兩人一湊一退間靠得更近了……
房間裏房間外的人一時都沒說話,夏晚看了一眼林泺,忙垂下頭去。
林泺看清來人,摸不準夏晚是來勸他放開夏安栎的還是幹嘛的,手足無措的走過去叫了聲:“夏阿姨李叔叔……”
出乎意料的,夏晚沒有甩臉色,輕輕的應了聲,李瑾安也跟着答應了。
林泺摸不着頭腦,房間裏沒凳子了,他便走過去坐到了病床上,夏安栎沒地方坐,看了一圈站着尴尬也只能随着林泺坐在了病床的另一邊。
孫夢和夏晚他們方才應該是在聊着什麽,又順着剛才的話題說了幾句夏晚就站起身,看樣子是不準備久留了。
走的時候還特意叫林泺好好修養,林泺受寵若驚,跳起來答了聲好又說了謝謝,只是他這幅恍惚的臉色和站起來時有些晃暈的模樣更讓夏晚覺得心裏過意不去了。
林泺方才緊張地看着她和李瑾安的一言一行,她不是沒有感覺到。夏晚仔細想想,竟是這才發現,她之前在“偶然”見到來送禮物的林泺時,林泺的臉色就已經很蒼白了,今日再一看,林泺卻已經瘦成了這幅模樣。
夏晚自己越想越覺得……她對林泺,可能不能再像之前一樣狠得下心了。
李耳還不想回去就留了下來,等夏晚和林成文都走了夏安栎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夏晚沒催他回去,床頭的小櫃子上擺的是兩個保溫盒——一個是孫夢帶來的,還有一個,是夏晚帶來的。
“夏阿姨炖了一下午的湯呢!一口都不讓我喝!”李耳湊在夏安栎面前咬耳朵。
夏安栎看着櫃子上的保溫盒皺了皺眉……他也不知夏晚是什麽意思了。
又這樣過了幾天,林泺終于被準許出院,但出院那天,林泺才突然意識到,他出院了,好像就沒有其他理由可以再接近夏安栎了……
“想什麽呢!終于出院回家了你不是該高興嗎?前幾天還鬧着要出院呢?”林成文見他愣在沙發上,一屁股坐在他旁邊調侃他。
林泺抿抿嘴,搖搖頭沒說話。
他動了動自己的手臂,覺得還不甚靈活,腦袋後面的頭發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長齊,一瞬間覺得自己顏值大打折扣。
林成文看着自己兒子哭喪着一張臉,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小年輕的事,他也沒辦法,頂多當個參謀。
“擺什麽臭臉色,你們下學期不是在同一個學校嗎?見面的時間還多呢!到時候你再送個溫暖啊什麽的,努把力行不行!看上了就去追啊!不要愣着啊!”
真的是急死當爸的了。
林泺也不知聽進去沒,在家裏的時候還是跟以前沒什麽區別,表情不見多餘的,臉色越來越差,讓孫夢以為他病還沒好,于是又把林泺拉去醫院複查,醫生說本子一合說恢複得挺好的,就是營養要跟上。
孫夢無奈嘆氣,林泺根本吃不下飯啊……
在醫院的時候,夏安栎在的那一頓好歹能多吃兩口,不在的時候就喝兩口湯……
孫夢愁眉苦臉的和沒表情的林泺一起走到樓下,沒想到竟碰到了周祥。
“周醫生?”孫夢驚訝的打招呼。
周祥轉頭同兩人打招呼。
“您都回國這麽幾天了啊!”
“對啊!你們來醫院這是……”周祥的目光停在了林泺身上,話裏意思再明顯不過。
“不是不是……”孫夢連忙解釋,怕周醫生誤會她們是來找心理醫生的,“泺泺之前受了點傷,我們來複查。”
“這樣啊,還好麽?”
“沒事了,快好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林泺手揣在褲兜裏站在一旁,皺着眉沒說話。
當着林泺孫夢也不好說太多,放低聲音對周醫生說了句:“電話聯系,有些關于泺泺的問題想要請教一下周醫生……”
周祥了然,說了再見後三人道別。
回去的車上,林泺坐在後座,靠在靠背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孫夢從後視鏡裏看到他的表情,心裏的不安一直沒消散,直到他看着林泺接了個電話。
她聽見林泺稱對方為許凡。
不知許凡說了些什麽,林泺有些不相信的反複問了兩遍“真的?”“你确定?”
應該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挂了電話的林泺眼裏終于帶了顯而易見的情緒——高興。
“怎麽了?”孫夢忍不住問。
林泺心情好,語氣雀躍的說:“我要見到他了!”
他是誰,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除了夏安栎還有誰能讓林泺這麽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