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輕啓門扉
自從望舒那日一番真情實感的剖白心跡,被宗梧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後,他已經連續吃了三天的閉門羹了。
望舒躺在自家門前的藤椅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上頭澄澈的湖水,像條半死不活的魚一般露着肚皮。
一連好幾日,他有空就往水君府跑,奈何水君府的大門就像黏住了一般,任他怎麽敲打都沒反應。
望舒煩躁地撓了撓頭,他怎麽就把鑰匙給落裏面了。去問問龜老有沒有備用的麽?
龜老也不知道在做什麽,也好幾日不見人影了。望舒嘆了口氣,放下手臂撐着面頰,百無聊賴地看着門外成群結隊游過的小魚。
宗梧一來便将自己關在水君府裏,不召見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見,衆人起初還有些擔憂,但見宗梧悶不吭聲,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聞不問,故而衆人也不再将他當回事,一切如常。
“舒兒,今日不去水君府了麽?”一名面容和藹,略顯老态的婦人走出家門,看見在院中懶洋洋曬肚皮的望舒好奇問道。
“去,但現在還太早,下午再去。”望舒道。
根據他多日來的經驗,上午去吃閉門羹的可能性是十成十,下午去還能聽見府邸裏頭有些聲響,說不準宗梧心情一好,就讓他進去了。
雖然進去了多半也是繼續大眼瞪小眼,但望舒不能放任宗梧這般頹廢,須得盡快幫助他重拾信心,融入大家夥才行。
而第一步,就是要與宗梧盡可能地多相處,讓他習慣自己待在他身邊。
“也好。”婦人沉吟片刻道:“你等一下。”
語畢婦人便轉身進了屋子,過不多久,婦人便抱着一套青色的棉布衫走了出來,擡手輕輕掃去衣衫上的線頭,笑着對望舒說道:
“你上次說水君連衣服也沒帶,剛好這裏有一套新的還未穿過,你今天就拿去給水君試試,哪裏不合身再拿回來我改改。”
望舒聞言懶洋洋地擡起一手,婦人将衣衫放在他掌心上,望舒手一沉,忽然問道:“這不是我的衣服麽?”
“給你你穿過麽!”婦人柳眉倒豎,兇了一句,望舒立刻安分了下來,讨好笑着道:“哎呀,幹娘的手藝是整個三仙潭裏最好的,水君肯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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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嘴角卻止不住地輕揚,随口道了句“我進去了,別忘了這事啊。”
“一定一定。”望舒忙答應。
婦人一走,望舒面上的笑容便逐漸淺淡起來。
婦人名為素娘,乃是他的義母,素娘為人善良,一生未嫁,只收養了最初尚是一顆魚卵的望舒,之後便一直視若親子。
而她的上輩子,卻是早早地便去了,說起來乃是因着當時三仙潭底憑空而現了一道漩渦,聽人說義母是為了救水君而被卷入漩渦中不知所蹤。
望舒幾乎在人間界的各條大江大河中找過,都一無所獲。直至宗梧傾四海之力派遣水族多方查找,才在一座雪山中找到了一具疑似是他義母的屍骸。
而這次,他一定要弄清楚那怪異的漩渦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漩渦必定與宗梧有關,難道上輩子的那群惡龍這麽早就盯上了宗梧?
不應該吶,宗梧現如今也不過是個孩子,任誰也不信他以後會攪得四海,乃至這天地間都動蕩不堪。
望舒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且慢慢來吧,就算不能弄清楚漩渦的來歷,這回他也不能讓任何一個人因此而喪命。
“望舒!”門外忽而傳來一道清澈少年聲,望舒側頭看去,只見康凝正抱着一摞厚厚的書冊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來,口中還不斷念叨着:“望舒別看了!快來搭把手啊!”
“你抱着這麽多書來幹嘛?”望舒上前接過書冊,放在一邊,随手翻看了幾頁。
“這是……呼,這書是龜老讓我來給…給你的。”康凝雙手叉腰,顯然是累的不輕,大口喘着氣。
“銘冊?龜老都做好了?”望舒只翻了幾頁,便看到書頁中已經按照房屋分化好格局,将人名都寫了上去。
難怪龜老幾日不見人影,這是閉門寫銘冊去了。而這本該是他的活兒。
望舒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梁,将書頁合起放在一邊,說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午就送過去。”
“嘿嘿,好說好說,給點表示就可以。”康凝三指湊一塊兒搓了搓,笑的滿臉雞賊。
望舒眉梢一揚,擡手便拍開了他的手。
“沒有了,好東西都讓你吃完了,我都沒得吃了。”
話雖如此,望舒卻依舊進屋子裏拿了一把水草幹遞給康凝。
“嘿,素嬸做的水草幹好吃嘛。”康凝樂呵呵笑着道,随後似是想到了什麽,笑容一收,滴溜溜的眼珠四下轉了轉,湊近對着望舒小聲道:
“我聽說你和龜老自請去當副手了?”
望舒随口應了下來。
“嗳,你幹嘛要去擔這個差事啊!”康凝滿臉不贊成,“你知道他們都怎麽說麽?”
“怎麽說?”望舒無所謂地摸了摸耳垂。
“都說那水君是個花架子,你想想,哪有讓一個孩子來管一片水域的道理啊?大家都不怎麽服氣呢,龜老這幾日不在,大家夥原本都想着若是那水君不識趣,想來吆五喝六的,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康凝越說越眉飛色舞,說到最後甚至忍不住擡手捋起袖子露出纖細的胳膊,裝模作樣地擠了一下肌肉。
“不過現在看來他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不來招惹我們,大家夥也就不咋去管了。”
望舒聞言眉頭微蹙,“都是誰提議的?”
“還不是東頭的那泥鳅和龍蝦他們一夥呗,不過我覺得他們說的也是有道理的,誰家的水君是個娃娃呀,看他那模樣估計還尿床呢!我們這麽多人就給水君洗床單洗尿布麽?”康凝重重嘆了口氣,擡手咬了口水草幹。
“你小時候也沒少尿過床!人家這年紀當水君了,你那年紀的時候還在吃土呢!”望舒沒好氣地将康凝手中的水草幹搶了過來。
“至于那泥鳅和龍蝦,你要是看見了他們,就警告他們說,望舒我說的,再多廢話,仔細他們的皮!”
說完望舒也不理康凝,将那銘冊摞成一條,自己捧着出了門往水君府走去。
留下康凝獨自一魚一臉懵,半晌才默默地撓了撓頭,頗為委屈地嘀咕道:“咋就說上我了呢,也是那泥鳅先說的,臭泥鳅,攤上你果然就沒好事,害得我被望舒嫌棄!你給我等着!”
望舒一路氣鼓鼓地走到水君府,還隔着一條街,便見那冤家路窄的泥鳅妖正提着一個鐵通,裏頭裝滿了淤泥,正開心地往水君府的大門上砸,另一旁圍了不少小蝦米,泥鳅妖自己似乎是砸累了,見砸了半天都不見宗梧出來,自己也覺得沒勁,便使喚一旁的小蝦米繼續砸,自己坐一旁樂颠颠地看戲。
一旁來往的行人似乎也對此見怪不怪了,竟無一人上前阻攔,權當自己沒看見。
望舒只感到一股怒火沖上心頭,整條鯉魚都不好了!遂大步上前,待走到門前之時,當即一抛手,将那死沉的銘冊往那泥鳅妖身上狠狠一砸!
泥鳅妖哎呦一聲被砸倒在地,一旁的小蝦米登時被吓愣住了。
“哪個王八蛋敢打你爺爺我?!”泥鳅妖捂着頭,惡狠狠道。
“就你這個吃泥巴的醜東西敢自稱爺爺?今天我就教教你誰才是爺爺!”望舒一捋袖子,形象也不顧了,上前就是一記肘擊,猛砸中了泥鳅妖的眼眶。
泥鳅妖哎喲哎喲地叫了幾聲,望舒此刻還是少年身形,比不得從前的體力,只打了幾下便覺得手臂發麻,随後便大喝一聲,上前就将泥鳅妖一腳踢翻,自己岔開腿坐了上去,兩手交替猛扇巴掌。
一旁的小蝦米哪見過這等陣仗,當即吓個半死,作鳥獸散。只留下泥鳅妖一個在原地不住翻來滾去痛呼救命。
望舒發了狠,任誰都想不到平日裏謙和有禮,面如冠玉,翩翩如公子般的望舒此刻竟似是地痞流氓一般毫無形象地在大街上摁着人打。
當真是把一幹路人魚的眼珠子都吓掉了。
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忙上前來拉架,望舒被人拉開,泥鳅妖得了空,忙陣風似地翻身起來,一張臉被望舒打的像個豬頭般腫起,嘴角滲着絲絲血跡。
望舒這邊被人制住,泥鳅妖見狀雙眼血紅,顯然是氣得不輕,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泥鳅妖便擡起一腿猛地揣向望舒的肚子,這一腳踢地極重,望舒登時面色慘白,冷汗直冒。
他肚子上有一處不顯眼的花紋,生來便有,也是他的死穴,若是平日裏不慎擊中那處,他都會痛的冷汗直冒,半天都站不起來,直至他上輩子成功化龍的那一刻,這處花紋才消失不見。
而此刻猛地被泥鳅妖狠踢一腳,望舒當即雙眼發黑,痛到暈厥。
泥鳅妖也未料到望舒的反應竟會如此大,一時愣住,捂着臉結結巴巴道:“你……你裝什麽裝?!我不過就踢了你一下,你打了我這麽多拳頭呢!”
望舒此刻卻痛到麻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衆人見狀皆是大驚失色,忙道:“快去請龜老來!”
“快!快去找龜老!”
“龜老在哪裏?”
“在家裏!快啊!”
泥鳅妖何曾見過這種事情,忙掉頭就跑。衆人皆關切地看着望舒,一時竟也無人注意到泥鳅妖不見了。
望舒耳畔嗡鳴,盡是急促的心跳聲,卻啞着嗓音虛弱道:“不…不用找龜老,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衆人依舊是有些不放心,三仙潭向來和睦友善,就算有泥鳅,龍蝦等小痞子,亦不敢做太過放肆的事情,而望舒若是有了三長兩短,衆人一是無法與素娘交代,二則是無法與龜老交代。
前者悲痛欲絕,後者則是震怒無比。
這兩個都是三仙潭衆妖不願看到的,況且望舒向來知禮識趣,衆人大多也對其有好感。
在望舒的再三堅持下,衆人才漸漸散去了。
望舒緩過來之後,看着那滿地的銘冊苦笑了幾聲,正欲一一拾起來時,原本緊閉的水君府大門卻“吱呀”一聲,輕輕地側開了一條縫。
望舒耳朵一動,卻裝作沒聽見一般手上動作不停,卻是誇張地艾艾喊疼。
果不其然,那條門縫又大開了不少,随後一道瘦弱的身影緩緩從門內擠了出來,慢吞吞地挪到了望舒身前,蹲下來露出一雙瘦可見骨的小手開始一起撿起銘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