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一只野狗是沒有覺悟的。”

置身于這座城市市中心最高的黑色大樓之中, 迎着被擦拭得無比幹淨的落地玻璃窗,黑發的男子擡眼就能夠看見外面的風景。坐落在它周圍的五棟幹部大樓,再往邊上去就是高低不平的各式房屋。有住宅區, 還有商業區。

這裏是橫濱, 異能者的港灣。自從戰争過後, 這裏聚集了無數的軍隊、組織,各式的能力者。每一年, 橫濱都有超過一千人死于單純的異能犯罪之中。

黑色中發的男子,約莫三十過半,四十不到的年齡。他将椅子從辦公桌後移了出來, 手中的“飛镖”穩穩地投在了靶子的正中心。

十分。

這裏充當飛镖的是一把泛着銀光的手術刀。

森鷗外在過去是一名無良的醫生。

屬于他的人形異能,金發紅裙的愛麗絲正趴在地上用蠟筆畫畫。有人管她叫愛麗絲小姐, 也有人稱呼她為森小姐。

但總歸來說,她的名字是愛麗絲。

愛麗絲就是愛麗絲,這是毫無疑問的。她可以是小女孩, 也可以是戰鬥人偶。

這都沒有關系。

只要她對于森鷗外來說是“愛麗絲”就好了。

連甩三把手術刀都精準地射中了紅心的森鷗外哎呀哎呀無聊地叫喚着。

“林太郎煩死了。”小女孩毫不在意地埋怨着她身旁的這位統率着港口黑手黨的首領。

“太過分了小愛麗絲——!”森鷗外一副悲傷的模樣, 矯揉造作的可憐模樣根本就不讓人形異能有絲毫的擔心。偌大的辦公室裏, 只有鐘表轉動和唯一的人類的呼吸聲。

森鷗外突然覺得好無聊,他突然之間就好想死。

Advertisement

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難道是太宰症發作了嗎?

翻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好一會兒的森鷗外大聲地嘆了一口氣, 他轱辘着從軟硬适中的可折疊椅子上爬了起來,原本平整的袖口被拉出一串難看的褶皺來。

簡直累死了。

怎麽就沒有人來給他打工呢?

森鷗外在松竹的氣味裏用力地呼吸了一口, 那些混雜着雜念的氣體又被他從口中慢慢吐出。他架起腳, 右手的手骨壓在硬硬的下颌底下。

森鷗外對愛麗絲說,下屬那邊查到了了“吸血鬼”的傳聞。

“總感覺不能放任這真真假假的話語四處流傳。得找個人去仔細地查一查才行。”這名男子掰着手指,好像在算到底哪個人才能完美地做好這件事情。“誰讓以前就有過這個事情呢?福地當年就沒把北歐的吸血種全部殺光吧。”

他現在就有點像愛麗絲了,用那張有着薄薄的嘴唇的嘴巴去抱怨這個國家最強大、威信最高的男人——福地櫻癡。

“雖然說是殲滅了災害的源泉,那個吸血鬼親王還是伯爵什麽的, 但說到底,那家夥根本就沒有證據說把對方殺掉了啊。”

“又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的一切說辭。”

自從第一只北歐吸血鬼逃到了橫濱之後,森鷗外對于這個物種的關注度就增加了。日本的吸血種們都受到獵人協會和吸血鬼學會的監管與控制,根本沒辦法為非作歹。就算是那些打破了制約的吸血鬼也很快就被關押進囚籠之中了……

難搞的還是國外的那群聽不懂本國話的野蠻生物。

“那叫中也去”。愛麗絲說。她的聲音好嬌俏,在撒嬌。她就是個善于撒嬌而且被寵愛的小女孩。

“中也會被累死的。”森鷗外嘟囔着說道。中原中也堪稱港口黑手黨的良心,簡直是不可多得的打工人。在森鷗外那麽多年的當老板經驗裏,對方簡直是最衷心的下屬。

可靠且強大。

愛麗絲才不管中也會不會累死,她是傲慢的小女孩,什麽都不會在意。

森鷗外思索着,“那孩子也不行,實在是太粗暴了。得找個細心的才行。”

“也不能總拜托紅葉君吧,她也會過疲勞的。”

真是考慮周到的老板。他自認為。

愛麗絲終于創作完了她的“藝術品”。

“嗯!”她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地、大聲地嗯了一下。

白紙上有一條黑色的宛如狗一樣的生物。

“不能再找一條野狗了。”森鷗外繼續道。

——因為野狗是沒有覺悟的。

愛麗絲決定把這幅畫裱到牆上去。

紫眼的男人眼睛眯了一下。

“愛麗絲親親~換這條裙子好不好?”森鷗外一改之前那嚴肅的态度,用着哄騙的語氣勸說眼前有着金色卷發的幼-女換上他昨天剛剛買到的粉色花苞裙。

愛麗絲站在椅子上,俯視着眼前這個邋邋遢遢的大人。

“才不要。”

冷酷無情地拒絕了。

只有被嬌養的女孩才有這麽明目張膽的權利。

不被嬌養的女孩就無法像她一樣任性。

受困于當前沒有可用資金困境之中的另一位女孩在購買完那用于嘗試的衣物後,就只剩下三天的飯錢了。她在一個月內四處打工,簡直提前過上了社畜997一般的生活。囿于異世界、身無錢財的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地應付各種各樣的客人。脾氣差的,撒酒瘋的,不付錢的,讓商家大出血的……

在這一個月的鍛煉之後,息見子覺得自己的口才提升了不少。

她甚至還學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黑話。

不過這個現在已經不是重點了。面對着散發着光亮的廉價化妝鏡,她的頭發已經被自己一刀剪到了下巴那裏。頭發長得很快,所以無須擔心以後不再會有以前的長度。

由于是自己一刀咔嚓掉的,所以發尾顯得有一些粗糙。

掉下來的頭發裝了一整個垃圾袋。

息見子盯着鏡子看了好一會兒。

在化妝打扮之前,她首先要拿到一樣東西。

——雪華绮晶。

那畢竟是她買來的人偶。

然而息見子沒有想到,绫辻行人直接将人偶寄給了她。箱子上面有很多印章,外面裏面都是指紋。

估計監視绫辻行人的一圈特工都仔仔細細地看過了。

啊,真難。她想。

在将雪華绮晶從由绫辻行人特贈的保險箱(這家夥對待人偶是無比的珍貴)裏拿出來的時候,那條粉白色的花苞裙就像名字一樣稍微展開一些。息見子順了順對方柔軟的卷發,撩起劉海一看才發現對方的右眼是黑色的一片。

雪華绮晶的右眼又是空空蕩蕩,上次的那朵薔薇花估計已經枯萎已久了。

息見子覺得得去找人偶師補一顆眼珠。

不過在那之前,必須經過多次的觀察挑選才行。她不是那種會用随意的一顆珠子來充當場對方眼睛的爛主人。

所以還是先化妝。

因為那該死的身高,息見子又不得不買了增高鞋墊。森鷗外175cm,而她只有165cm。

绫辻行人比森鷗外要矮幾厘米。

息見子不可能踩個十厘米的高跟鞋。

增高鞋墊七厘米是她的極限,随後到那三厘米……她已經聽任自由了。

頭發、服裝、面容。

那些姿色像顏料一樣被她塗在臉上,一股和“绫辻行人”的裝扮退去的那種灼熱的感覺再度到來了。她的皮膚、眼珠、手腳都像是蠟一樣被人扔進了火爐裏面,一切姿态都在無形的火中重新被制作。

息見子昏迷了。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息見子望了一眼樓下的鐘表鋪,發現只是過去了一個下午那麽長的時間。

她重新看向妝鏡,裏面的臉已經不是少女的臉了。那是一張男人的臉,一張憂郁的男人的臉。

息見子覺得自己的化妝技術可能出了什麽問題。

……也許她要去拜托一下傳說中的超級coser白銀紡。可能。

算了。

息見子對着妝鏡左看右看,還是無法明白這種情況發生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天意嗎?

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東西就是天意。被天意眷顧,或者是被天意厭棄。神仙們前往出雲召開衆神會議的神無月,特級咒靈無視神明的威嚴,洞穿了供奉着德川家康的日光東照宮。特級假想咒靈玉藻前殺死了神社內所有的巫女神子,只剩下她一個人……

息見子覺得自己的腳踝在隐隐作疼。

擁有了新形象的息見子覺得自己周身的氣質渾然變化了。在打扮成那個男人的模樣的時候,息見子還在思考對方盡可能完整的形象。扮演法,樣貌,性格,氣質,行為,言語……

息見子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無比冷漠的時常戴着假笑面具的男人。

就是身高沒有對方高。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放平心情。然而天不遂人願,立馬有一件糟心事從天而降。一個重物像顆隕石一樣從天上掉了下來,它砸破了本不堅實的屋頂,碎掉的瓦片與斷裂的木制橫梁嘩啦嘩啦地往下面掉。息見子被那巨大的聲音震聾了耳朵,眼前也飛起一大陣霧氣似的灰塵來。在響動消失之後,她朝着那墜落的重物走去。

在角落裏有一堆木箱子,那是可以拿去給房東太太賣小錢的東西。像那種老太太,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撿快遞盒飲料瓶什麽的拉去廢品站賣。明明他們也不缺這麽一點小錢,但就是按捺不住之前那樣的心情。

息見子深谙其道,所以也樂意将這些無用的紙箱和洗淨了的空瓶留給對方。只希望房東太太行行好能讓她拖幾天房租。

打工人,人下人。

紙箱子們都因為那巨大的重量而扭曲變形了,膠水粘合的地方通通都爆開了,息見子覺得這些箱子賣相逐漸變差。她像只貓咪一樣輕輕地靠近對方,雙腳與地面接觸,毫無聲音。

她的腳步比貓咪更加輕盈,她的體重也很輕。男人的外貌以及她的體重,這種外表與內在形成了一種無法直接看清的微妙的反差。

等到塵土造成的煙霧因為它的重力而落在地面上以後,息見子才發覺砸穿了她屋頂的并不是什麽隕石,而是一個人類。對方蜷曲着身體,看起來相當小,縮起來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只大型的貓咪。

是誰?

為什麽會從天上掉下來?

息見子的腦回路一直都不是很正常,所以她下意識認為對方是被人追殺了……之類的。《K》裏面的白銀之王就是被邪惡的無色之王從空中飛艇上踹下來,砸穿了學校的體育倉庫的。

息見子覺得這兩個人很可能有一點像。但這也不過是她的腦內妄想罷了。

樓下傳來了房東太太尖銳的叫聲。她雖然是個老太太了,但聲音卻不小。據說,越是年長的女性她們的嗓門就越會增長,簡直堪稱某種不合理的人間定律。

息見子覺得自己的腦袋好痛,她身上可是只剩下三天的飯錢了,沒交房租,現在還莫名攤上了毀壞屋頂的過錯。息見子聽見屬于房東太太的那重重的腳踏聲正慢慢地往樓上來,而她手上的确沒有那麽多錢,房子也不是她弄壞的……

息見子藏在門後,等着氣勢洶洶的房東太太上來的時候,一個轉身繞了出去。她迅速地穿過走廊,然後動作就變得輕盈而自然了起來。她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走出了房子,并且聽見了樓上房東太太的罵聲。

息見子當場就跑了。

她來租房的時候還給對方看過證件,興許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裏“小野不由美”很可能被對方追殺。但是這房子的确不是她弄壞的,這場無妄之災簡直是讓她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再說了,罪魁禍首不還在原地嗎?無論是送快遞還是洗碗都無所謂,像他那樣子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難道做不到這樣的事情嗎?

不過出于愧疚心理,息見子離開之前十分肉疼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半的財産,放在了前臺桌上。随後,她便不再是“小野不由美”這個人了。

披着白大褂的黑發男人一臉懶散地走在大馬路上,他的臉看起來有些疲憊,也有些滄桑。息見子還沒有好好看過這樣的街道,之前成為“绫辻行人”的時候,她的路線裏面可是只包括了鬼滅學院、繼國家還有樂町。

提起繼國家……不知道繼國緣一怎麽了。上一次息見子去探望他的時候,對方仍然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态之中,就連醫生也說不準他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

長久的照料和護理必然需要高昂的費用去支撐,緣一的哥哥嚴勝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家也沒有什麽別的親戚。遠親倒是有,不過聽說在東京那塊,而且血緣隔得有些過于遠了。稍微腦子精明點的人就不會千裏迢迢跑到橫濱來接收一個昏迷不醒的親戚。錢……永遠是最大的問題。

好在,産屋敷耀哉是個富裕且好心的人。對于他因鬼而受傷昏迷(不是這樣子的)的重要的學生,他說他願意供養對方接下來的日子。産屋敷家是非常富有的家族,他們的産業遍及神奈川、東京、愛知、靜岡以及青森。他們所擁有的財産,也許普通人竭盡他們的腦力也無法想象出。

因為這個家族從千年前就存在,直到現在也存在于這片國土之上。

望着周圍還算是摩登的百貨大樓,息見子只覺得這個時代的時尚還是讓她略微感到不适。不過既然是這個時代的風光,那麽她也沒有必要埋怨來埋怨去。這裏是兩千年的橫濱,女性的地位比以前高上很多的時候與地方 。

不過女性的裁決者之類的,依然很少見。

息見子插着口袋走在街上,總覺得自己身邊缺少了一點什麽。她低下頭,回望空蕩蕩的身邊,這才發覺她這個cos有一個極大的缺點,那就是缺少人形異能——愛麗絲。

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息見子無法呼喚出[性-欲的生活]這個異能,就連[意外死亡],也是她在一陣靈感裏突然就能夠使用了的。難道說,必須要和原主一起使用時才能夠成功嗎?

想不明白。

想起愛麗絲,息見子便又想起另外一個不能動彈的人偶。

雪華绮晶。

息見子覺得自己也算是對雪華绮晶付出了一定的喜愛來。被绫辻行人所影響的那些情緒依然停留在她的腦海之中,并久久沒有離去。

對人偶的“喜愛”與“憐愛”。

愛情發芽增長的模樣。

息見子買了個飯團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她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紫寶石一樣的較小的眼珠裏容納着四周的景致。公園裏面都是小孩,都是過來乘涼閑聊順便帶帶孫子孫女的老爺爺老太太們。

息見子慢吞吞地吃着飯團,沒過一會兒夜風吹拂。一個黑色的影子像野狗一樣竄了出來,她定睛一看,是一個黑衣的……“少女”。

她琢磨了一下,開口道:“是小銀啊。”

港口黑手黨武鬥派黑蜥蜴之中的殺手——芥川銀毫不遲疑地俯身道,“首領。”

由于周圍還有許多人,所以芥川銀很快就站在了息見子的身邊。

她看起來只是過來拜見一下,并沒有什麽特殊的任務要彙報。出于某種想法,息見子就用滿是甜蜜的抱怨的口吻說道:“愛麗絲親親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我好難過啊,心都要碎了。”這個不要臉的中年男人假意哭泣着,看起來還需要一塊手帕來擦擦自己的眼角。

芥川銀早就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了。在組織裏,首領是個離開了幼-女什麽都做不到的廢柴大人,這已經是所有人的共識了。

所以她對如今的場景見怪不怪了。

芥川銀垂首等了一會兒,見男子不再說話,只是在那裏抽抽泣泣,她便又鞠了一躬,說:“既然這樣,屬下就告退了。”呆在這裏過于長久并不是什麽值得讓人高興的好事情。

下屬和首領之間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感比較好,否則對于老板的憧憬說不定很快就會因為現實而破滅掉了。

芥川銀像來時一樣迅速地離開了,只剩下息見子和她手裏的半個飯團。她在想自己今日能去哪裏住一夜,再不行她就要用這張臉去招搖撞騙了。

想了一會兒之後,息見子遇見了一位不速之客。這位不速之客有着一張很溫柔的臉,簡直就像是輕裏永遠遭受苦難的男二角色。

——中島敦。

有着白色的柔軟的短發以及散發着黃色光芒的瞳孔,他看起來有些扭扭捏捏,有些疑惑,臉龐上帶着一些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息見子看着對方身上那件黑色的外衣,總覺得不久之前好像在哪裏見過。

……該不會就是那個砸穿了她出租屋屋頂導致她欠賬跑人的那顆“隕石”吧。

息見子感到好頭疼,看這幅打扮也不像是剛剛離開孤兒院吃不起飯的樣子啊?在參考完對方身上黑色大衣的質地以後,息見子思索道。

可是她記得前不久才見過的太宰治也不像是到達原著線開始的太宰治吧。

搞不明白。

也許是世界線發生了什麽變化。

息見子很想跟愛麗絲說說話,但是她的身旁只有飯團和飯團留下的塑料紙。

“……我。”中島敦欲言又止。他歪着腦地啊,卻說不出話來。他看起來很想靠近息見子,但是卻沒有勇氣靠近。

在此之後,許多路人都看見一個白發的少年像個呆瓜一樣站在長椅邊上。

坐在長椅上的息見子也覺得自己被同化成了一個傻瓜。

等到人員減少之後,息見子斂着眼睛,朝着對方小幅度地招了招。那只眼睛是黃色的大型貓咪蹑手蹑腳地朝着息見子靠撿,然後就真的像貓咪一樣貼在了息見子身邊。

“我……對不起……”他說出了莫名其妙的話語,簡直就像是緣一一樣。繼國緣一也喜歡莫名其妙的道歉……之類的。

他怎麽樣了?他還會回到校園繼續讀書嗎?息見子想不到。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白發的貓咪像小孩子一樣悄悄觀察着息見子的神色,然後就和小孩子像父母撒嬌一樣伸出手,手指輕輕地觸碰息見子的手臂。

“我……”他眼睛下面有好大一塊黑眼圈,看起來簡直就是很久很久沒有睡過覺了。是因為熬夜加班嗎?這已經算是非法使用未成年勞力的問題了吧。

息見子摸了摸對方的額頭,只覺得對方身上冰冰涼涼,根本就不像是常人的溫度。猶如觸摸一塊冰塊,又或者是一杯加滿了冰塊的冷水。無論哪一種都不太好的樣子。

男孩就這樣靠着她,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真的睡着啦?息見子側下臉看了看對方緊閉的雙眼,還有綿長的呼吸聲。

不是吧,為什麽會這樣啊?她簡直有些摸不着頭腦。

息見子的腦海裏閃過無數種可能,也許是這個世界裏的中島敦的命運被改變了。但是為什麽對方對自己這麽親近?難道說這個世界裏面中島敦是森鷗外的下屬嗎?

息見子暫且沒有得到結果。

她只是在想,這個男孩究竟要睡到什麽時候。到了夜裏可是很冷的。充滿了“謊言”的春天剛剛才過去,夏日未至,夜風冷峭,讓人渾身發寒。

時間又慢慢地穿過了一條出門來散步然後回家了的金毛,金色的大狗朝着息見子吐了吐自己又肥又熱的大舌頭,從嘴巴裏吐出的熱氣吹散了一小股的冷風。

息見子很想抱一抱這條大狗,但是她的身邊有一只冰冷的貓咪。随後,她能夠感受到一股劇烈的震動跳動在她的胳膊上,宛如一條活着的神經。那雙緊閉的內含黃色光芒的雙眼如觸電般地睜開,幻夢似的爆發出雷霆一般的色澤來。

他掙紮着起身,好似自己剛才做了一個絕對的噩夢。比如說自己死了的噩夢,又或者是自己親近的人死了的噩夢。總之就像是從噩夢之中驚醒,如彈簧般壓縮到了最底部,馬上就要跳起來。

息見子按住了對方那蒼白的手,她反而說:“睡吧。”

那個瞳孔如猛獸一樣的男孩從喉嚨裏發出了某種悲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一直在重複無意義的詞句,就好像是在混亂的大腦裏拉扯出有用的絲線來。頭腦裏爬過了溝渠一樣的記憶,巨大車輪碾壓了他用于記下人與事物的地方。

在等待了一段時間之後,男孩才說出了那句一直無法敘述完的話語來。

“我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息見子的心裏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想法來。如果是這樣子的話,對方那可疑而古怪的行為便有了一個說法。因為她相信中島敦不會說謊,所以絲毫沒有懷疑過這個男孩口中的失憶是真是假。

他可是個不會說謊、一說謊就手忙腳亂的人啊。

息見子突然有了對待殘缺的雪華绮晶的憐愛感。

“你叫中島敦。”她十分慷慨地為對方解答了這個答案。

“成年人”的眼睛裏閃爍着星星般的光芒,在男孩看來,那是屬于大人的智慧。他念了兩遍那個名字,又笨笨地問,“我的,名字?”他太笨了,看起來簡直就是腦子壞掉了的貓。

于是息見子肯定道:“是啊,你叫中島敦。”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失去了記憶的男孩又問息見子,我以前是個怎麽樣的人。息見子想來想去,都是些好詞語。她回顧那些漫畫上的分鏡、裏的文字,她想起對方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你是個好人。”息見子說,“你在地獄裏面長成了一個正直的、很好的大人。”

“但是你絕非聖人,也并非家犬。你是擁有獨立人格的,能為了自己和別人而獨立思考的人。”

黑發男性的語氣非常平緩,這讓敦(男孩基本上已經認定了[中島敦]這個名字屬于他,他對這個名字有一種熟悉感)感到無比安心。成年人的肯定的話語,對于他來說就是最好的強心劑。

他那雙暗淡的凝滿了紫色與黃色的雙眼,就像貓咪的眼睛一樣無比圓潤。随後,一長串眼淚就像人們老是使用的珍珠的比喻一下一點一點往下面掉。他的眼眶裏蓄滿了不知因何而起……也許是大人對他的肯定……的熱淚,他用大衣裏面的襯衣袖子擦着自己的眼睛,簡直就和息見子看見的獨自在公園裏哭哭的小孩一模一樣。

息見子還是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麽哭。在她的想法裏,對方是個還算堅強的人。一開始的時候還很軟弱,但是越到後來,就越像一塊硬邦邦的石頭了。

不,就算是之前的話也不會哭成這樣。

怎麽了?

雖然不太明白,但是息見子還是安慰了對方。

這只白色的大貓像是得到了某種慰藉,連語氣都變得軟綿綿了。就在息見子想着對方什麽時候才能離開自己即将變得僵硬起來的肩膀的時候,敦說:“你給我一種好熟悉的感覺……”

息見子總覺得緣一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對方也有過類似的感覺。

但是她和緣一在過去從未遇見過,也許是某種相似的感覺混亂了他。

但敦接下來所說出來的話,卻讓息見子有些難以接受……嗯。

因為敦說:“您就像父親一樣……”他連敬稱都用上了,這讓息見子有些吃驚。她覺得此時的場面有一些古怪,cos成了對方敵人的老板的她,居然被他說是有着父親般的感覺。

這種想法真是古怪而新奇。

不過如果是if線那個世界裏的情況的話,這樣子說也沒有錯誤。因為在那個“可能”的世界裏,中島敦與芥川龍之介的身份陣營剛好逆轉了,身為武裝偵探社成員的芥川龍之介和身為黑手黨的中島敦。而在那位港黑首領太宰治自殺身亡之後,那裏的中島敦就開始跟着森鷗外了。

那裏的森鷗外說,“在你沒有成長之前,把我當成父親吧。”

那裏的森鷗外是個充滿了智慧的男人。

比起原著線來說要溫和得多。

面對敦那對于一名女子高中生來說有些失禮的話語,息見子并沒有生氣或者惱怒。畢竟,身為“森鷗外”的他怎麽會因此而惱怒呢?而且她面對的可是一只失憶了的毛茸茸的大貓貓。

貓貓,世界上最可愛。

息見子是一個雲吸貓人士。

她又揉了揉對方的腦袋,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但這樣一來敦卻顯得有些不适應了,他像是剛剛才想起了自己成為一個準成年人的身份,十分不好意思地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撫摸着自己裸露在襯衣袖子外的一截像是多年未見光的蒼白的手腕。

他好像害羞了。

“不好意思……”他抱歉似地說。

在息見子的注視下,敦看起來很為難地講道,“ 我剛剛好像弄壞了別人家的房子……您,先生的名字,是什麽呢?”

“在認識我之前,先說說你要做什麽吧。是想要找我借錢嗎?”

敦像是被說中了。他蒼白的臉上蒸起一片紅色的暈雲,“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付不起錢,我就把身上的項鏈抵押給那裏的女士了。雖然不記得那個項鏈是誰送我的,但我覺得那應該是我很重要的人送的東西。您能借我點錢先去把項鏈贖回來嗎?我會還的。”

息見子想自己哪裏有錢,她最後的栖身之所還是被眼前這個可憐巴巴的少年一把砸穿的呢。想起這個就有些來氣的息見子,在與對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人家并沒有在哭)的相對的時候,之前那些厭煩的情緒就消失不見了,簡直是煙消雲散了。

“雖然很想幫助你,但是我的話,身上只有這麽多哦。”息見子伸出手,手心裏只有幾枚硬幣。如今的她真的相當的窮,貧窮自從與她挂上了鈎,就再也沒有輕易地離開過。可能息見子就與窮神有着很緊密的聯系吧。

敦的臉一下子窘紅。

“我會想辦法的。”

(你當然要想辦法)

息見子表面上當然沒有表現出來,敦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砸壞的那間屋子是息見子擔保了自己那張“小野不由美”的假證拿來的,否則的話,他一定會羞愧難當忍不住當場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吧。

就像是鴕鳥一樣。

息見子只是鼓勵道:“你做得到的。”

因為對方是個心智健全、身強力壯的青少年,而她是個柔弱的女孩子。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了。

****

敦離開了。

息見子并不想在公園長椅上過夜,就算是流浪漢也好歹會有一些舊衣服或者報紙來包裹一下自己。

息見子本來是想靠他那張臉去招搖撞騙一下什麽的。在擺脫了“绫辻行人”這個身份之後,她嚣張的本性正一點一點顯露出來。不被監視、擁有自我意識的自己,屬于她的那份有些精明而混亂邪惡的大腦正在開始行動。

然而息見子的這個算盤很快就散了,就在她打算用那張臉去騙吃騙喝的時候,不久之前消失不見的敦又出現在了息見子的面前。他和消失時的樣子已經有些不同了,至少從穿着上來講是這樣的。

之前的黑色大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不怎麽合身的黑色西裝。他看起來簡直像個偷穿了家長衣服的小孩子,質量并不是很好的西裝外套的肩膀處自習一看還有兩根線頭。

息見子問他去哪兒了。

敦說:“我剛剛在路上找到了來錢快的工作……”

息見子覺得他絕對是被騙了,遇到傳-銷,或者是那些灰色交易。只不過,那種活還會及時發一套西裝嗎?

想不出來。

因為察覺到了息見子那古怪的仿佛看笨蛋一樣的和藹的眼神,敦連忙解釋道:“是正規企業來着。”

息見子又想,絕對是被騙了。

而敦則說,“是港口黑手黨武鬥派那裏招來的活。”

“他們最近很缺人。”

息見子愣了一下。

港口黑手黨,人稱橫濱歷史上就業率最高的組織。

也是森鷗外所統率的黑暗組織。

息見子覺得劇情進展得似乎有些太快了。

快進到“王”對“王”。

……自然是不可能這樣的。

息見子偷偷地去補了課,武裝偵探社并沒有一名名叫中島敦的白發男孩,她還從偵探社樓下咖啡廳那的侍應生小姐那裏得到了“太宰治今年二十一歲”這個消息。

嗯,不會錯的,原著劇情還沒有就此展開呢。

然後她就放任對方去行動了。

在劇情尚未展開之前,“人虎”并不會因為黑市上那懸賞的30億而被日本乃至世界上的強權組織(比如黑道、組合、鐘塔)而通緝,如今的他,怎麽看都像是個剛剛從鄉下跑來的舉目無親的小孩子。

只希望能在黑道裏混出一點名頭來。

雖然是這麽說了,但是武鬥派的基礎工資是很少的。試用期不會發錢,直接入職的話則會以正式員工2/3的比例對新人發放工資。依照那味喋喋不休的太太的威脅之類的話,敦覺得自己可能要壓縮吃穿睡兩個月才能賠得起維修費。

只有那樣,他才能從那位夫人手裏拿回屬于自己的項鏈來。

……可他還是想不起來那根鑲嵌着如同貓眼一樣寶石的項鏈到底是誰送給他的。

想不起來。

“家人、朋友、戀人。”息見子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