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二月初,1505年。

朝堂最新消息傳入河北,明孝宗朱祐樘已卧病于床,恐不久于人世。舉國子民哀戚,心心念念這難得的年輕賢帝能好轉,唯有南柯知曉朱祐樘真的快要駕崩了。

幾月之後,朱厚照繼位,開始其荒唐淫靡的一生,而朝堂之中風向驟變,怕改寫政局,又要動蕩不安。

這些之于南柯無所謂。他關注的,只是年表與笑傲江湖一書關系。

待明年,嵩山派勞德諾便要受左冷禪派遣進入華山派作為卧底。再三年,青城派掌門餘滄海假裝為前世掌門長青子雪恥,為奪《辟邪劍譜》,滅福威镖局,僅餘林平之一人生還。

劇情不疾不徐繼續着,理所應當潇灑不羁。

而南柯仰着黑木崖頂端那一株瓊花樹,悵然長嘆。

歷史(劇情?)在他身上拐了個彎,一切的一切終究還是走上了劇情正途。比如東方不敗依然不喜權勢全權交由他人,比如他如今代替了楊蓮亭掌管黑木崖。

——比如東方不敗的信任,參雜了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的逃避心理。

是以他只能憑借微末之力,漸漸改變劇情。殺任我行以絕內患為第一步,改辟邪劍譜霍亂正道是第二步。

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啊。

譬如向問天任盈盈與東方不敗的矛盾,譬如他與黑木崖高層之間的矛盾。

南柯能看見遠方之路交錯縱橫,無數支路橫亘。但凡踏錯一步,便永遠偏離真正方向,再無法到達終點。

南柯照顧田伯光之際,東方不敗拂袖在成德殿主位上坐定,面上略覆了些許倦怠。

向問天原先有一肚子話語想要求證,然而衆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扯出幾句無所意義的話語:“此番出行,教主大人可是盡興?”

東方不敗頓了頓,垂眸掠過他,淡淡颔首:“嗯。”

Advertisement

向問天擡眸,語氣平井無波,恍若真正閑聊。“屬下聽說,教主是去了西湖賞雪景?”

“嗯。”

“前些年被教主大人派去駐守西湖的梅莊四友怎麽只回來了兩人呢?難道另兩人如此懈怠教主!屬下以為,對黃鐘公丹青生決計不可輕饒!”

“嗯。”

“屬下自請帶人前去捉拿黃鐘公丹青生二人!”

“嗯。”

“……教主,您在聽麽?”

“嗯。”

“……”向問天僵了嘴角,微微抽搐兩下,緩緩道,“舟車勞頓,教主定是累了。”

“嗯。”

一衆人瞧着上座教主大人漫不經心斂眸颔首模樣,皆汗顏三尺。又是一番面面相觑,最終在向問天提議教主大人先行歇息後,行禮告退。

“向左使,且慢。”向問天走至門口之時,身後傳來東方不敗的聲音。尾音慵懶輕慢,卻有着将一切盡掌于手中的狂妄錯覺。

向問天從未有這般感覺,就好像眼前的東方不敗,于這兩個月間忽然變成不可睥睨之人,再無人可與之争鋒!

向問天心下一顫。回頭,微彎了腰,恭恭敬敬道:“教主有何吩咐?”

半晌,只聞一聲輕笑。

“向左使,無須多慮。”他站起身,慢慢自石階上走下,然而給予向問天的壓力卻是愈發。“畢竟,黑木崖很需要你。”

向問天心下一凜,屏息見東方不敗錯身離去。

——黑木崖尚需要你,所以本座暫不動你,向問天。

但若有一日你終于按捺不住,叫本座忍無可忍,便再無存在的必要了。

本座,決非善人!

東方不敗的院落一如既往。只是冬日逝去,院落中已無積雪。梅花謝了匆匆,柳枝尚未抽出嫩芽。

……依然是如死般寂寥。

原先習以為常的東西,東方不敗竟覺有些許的不适應。他微皺了眉,側過頭詢問道:“副教主呢?”

“回教主。”身後青衣小婢欠身,“副教主正在提審那竊賊,是否要奴婢将副教主喚來?”

東方不敗拂袖:“不必,本座要沐浴。”

“是。”

——事實上,大抵五年前始,東方不敗沐浴便再不需人伺候。而院落之中四名曾叫後院夫人們深深提防,且貌美如花的婢女們,同樣在東方不敗眼中失去了顏色。

他沐浴完,僅着一身寬大紅衣,懶懶靠在躺椅上。任由婢女音兒輕輕擦幹長發。

東方不敗身形本便修長。修煉《葵花寶典》之後,全身骨骼仿佛都修整重塑了,看起來纖細單薄。此時他閉着眼,長眉溫和,再不見往昔淡漠冰冷。

卻如了梅花,清冽而襲人。

音兒一窒。

……這雌雄莫辨的美啊!

東方不敗大抵真是累了。抑或因回到最為熟悉的地方,是以放下心防,漸漸睡去。音兒見他眉目之間疲憊愈甚,便為他掖了毛毯,輕手輕腳離去。

音兒守在院前,聽聞有人告知桑長老正在找她,請她速速去罷。音兒遲疑看了眼院落,轉頭道:“勞煩妹妹去請青兒妹妹來罷,青兒來了我便去。”

來人與音兒關系不錯,算是音兒的好姐妹了。聞言面上浮現出一分着急:“桑長老看起來很匆忙……橫豎只是些許時間,我這就去請青兒姐姐,姐姐還是快去罷!”

音兒聞言,感激看了眼來人,轉身離去。

來人朝着門後行了一禮,俏皮吐了舌頭:“夫人,行啦!”

被稱為“夫人”的女子走近,卻是曾最為得寵的詩詩夫人。

詩詩一襲雪白長群,優雅華貴。她緩步走入,宛若步步生蓮。她如今已有二十七八,雖不負韶華,卻有着少女們未能匹及的成熟風韻。

她瞥了眼婢女,滿眼贊許之色。而後抿唇一笑,輕輕推門進入。

東方不敗年少風流,娶了七位嬌妻美妾,其中屬詩詩、雪芊尋出生最好。詩詩從小學盡琴棋詩畫,十四歲那年沒了父親,是以家道中落。後來幾番輾轉,一次落難時為東方不敗所救,由此傾心于他,便嫁他做了妾。

詩詩并非是七人之中最美,卻是最善解人意的。是以東方不敗一直不忘詩詩,即便後來他頻繁閉關修煉武功,亦不斷賞賜她東西,每每都叫其餘六位夫人羨慕良久。

只是自五年前,東方不敗便鮮少留在後院了。即便留宿,亦再不予她們行周公之禮。詩詩白日強顏歡笑,卻難掩容顏漸次憔悴。

久而久之,七位夫人皆在對方身上看出端倪。七人合計之下,以為東方不敗看上了其餘女人。是以強忍心酸,隐晦告知東方不敗她們并不介意,甚至期待有新姐妹加入。終在東方不敗淡笑之下失了勇氣。

此時的東方不敗依然熟睡着。只是似乎并不安穩,即便睡夢之中,眉頭依然是緊鎖的。

他覺得自己入了夢魇。

夢中見到了南柯,他極盡溫柔,像是抛棄一切冷漠淡然,叫他沉醉淪陷。夢中的南柯一言一行中,盡是将自己捧在手心般的滿足珍惜。

甚至,在他微乎甚微的反抗下,将他抱上了床……

他清楚知曉,這只是一個夢。

……卻不願醒了。

平息了幾年的氣血開始沸騰,沒有了發洩之處,東方不敗渾身燙得難受。他忍不住喘息,身子亦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詩詩眨了眼。

見東方不敗此番模樣,瞬間就有了計較——男人嘛。

真真是絕佳機會呢!詩詩揚起唇角,快步上前。她細細端詳東方不敗。只覺幾月不見,自家夫君又好看了些許……五官愈發精致,皮膚愈發白皙……美得叫她都要暈眩迷失。

她心跳漸漸加速,俯身親了親東方不敗額頭,逐漸不滿足那裏,是以下移。

東方不敗臉旁浮上了粉色。他淺皺了眉,抑制不住呻吟溢出:“……唔,不要……南柯……”

……南柯?!

詩詩豁然瞪大了眼。她只覺腦中如被雷劈中,只餘茫茫空白一片!她無可承受得雙腿一軟,重重倒在東方不敗身上……而雙手觸碰之地,恰是東方不敗跨下。

……空蕩,一片空蕩!

五年來一切的一切結合在一起,終于驟然大悟!她面色慘白如紙,終究是難掩心下震驚,不可抑止得顫栗起來。

這是她的夫君……還是她的夫君麽?!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不是的,這不是她的夫君!決計不是的!

決計不會是的!

詩詩六神無主,仿若天地塌陷。而她眼前一片黑暗,再不見光明。

喉處被霍然伸出的手卡住。詩詩這才回了神,艱難将目光往上移,瞧見的是東方不敗慵懶疲憊之外的陰冷決絕。“你知道了?”

本是疑問,卻是陳訴語氣。然其語意之陰冷,殺氣之凝重,再無可承受!

詩詩眸色慘然。她借着東方不敗的手站起身,依然是搖搖欲墜。縱然此時即将窒息,她也不掙紮。只是怔怔凝視着東方不敗,美目中忽然就落下淚來:“夫……君,為什……為……什麽?!”

她聲音嘶啞,帶着不可掩飾的絕望,若非被卡住了喉嚨,應是歇斯底裏的喊叫哭泣。

那一滴淚滴在手上,東方不敗像是被燙到了,猛然縮回。

而詩詩跌倒在地上,淚如雨下。

她只是喃喃念着,“夫君,夫君……”

一聲一聲,催人心神。

東方不敗揉了眉心,不知為何頭暈目眩,叫他難以适應。

他不忍再看詩詩一眼,只冷聲喝道:“下去!——無本座命令,不得再出你的院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