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物
其實聖子燎和齊管家在那暗戳戳的勾心鬥角。
52741都知道。
不是說她有多聰明,而是作為礦種,在場所有人類,都不如她手邊一塊石頭親。
她能感知到礦石傳遞的情緒,有時候,考慮到聲音在固體中快得離譜的速度,她有時候還能“聽”到百來米外的聲音。
只是這取決于材質,中間意外太多,并不能當做正經的能力用。
可西方聖所在最開始作為地勤幹員的辦公室,又恰好是礦種文明的集團,建築标準自然是怎麽讓礦種舒服怎麽來。所以對52741來說,這整個建築,就像她的身體一樣。那些人類在她的血脈經絡中行走,說話,她“看”得一清二楚。
可你會聽你身體裏兩個細胞說話嗎?
不會,你只要知道它們不開心就好了。
52741回到聖女專用的房間,躺下,默默感知了一會兒四周,确認沒什麽威脅自己的東西,便閉上眼沉沉睡去。
“聖女睡了。”聽到手下心腹回報,齊家嗯了一聲,放下筆,拿起寫滿了小字的紙吹了吹,問,“那位呢?”
“聖,咳,燎大人守在門外。”
“那你怎知聖女睡了。”
“燎大人說,聖女睡了,命小的不得打擾。”
“哼,”齊家冷哼一聲,“自有打算?當條看門狗倒真是不錯的打算。”
“大人,現在該當如何?”那心腹一臉緊張,“那頭還沒消息,會不會已經遲了,他們已經動手了?”
“不會,”齊家話是這麽說,神色卻冷凝,“就算真的來不及,有聖女在,定有回旋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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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反了,還,還有餘地?”心腹急的脫口而出,随後在齊家冰冷的視線中消聲垂頭。
“将在外,做什麽我們可管不着,別忘了,聖女眼裏,管家和管事是兩回事。我只需看家便可,管事折騰什麽,我可管不着。”
“可那位大人,管事也管不了吧?”心腹還是忍不住緊張,他都哆嗦了,“若把聖所牽連進去,皇上雷霆震怒不說,聖女若也……”他不敢說下去了,歷代聖女雖然都行事低調,不見有什麽恐怖手腕,但光聖女駕臨時那六百年都解釋不了的奇景,就已經能讓這群還畏于自然的人心有戚戚。
更何況還有衆多散落在四處,至今無人能破解的天物……
齊家也沉寂下來,許久,笑了一聲:“呵,聖女說要嫁天下之主,可沒說天下之主非得是那元以臻!”
這話太過大逆不道,心腹光聽着就腿軟,他不敢再接話,抖抖索索的在一旁站着。
齊家說完,自己都有點不穩,他坐着平複了一下,垂眼看了一遍自己剛才寫的信,提筆想了想,又加了兩句,晾幹,收進了一個竹筒中,交給心腹:“寄過去。”
心腹接過,沒有二話,轉身出去。
那一頭,聖女寝宮,52741貌似還在酣睡,可她頸下的玉枕卻散發着淡淡的藍光,在齊家的心腹把竹筒綁在信鴿腿上放飛後,方幽幽沉寂。
她撇了撇嘴,翻了個身。
門外,聖子燎擡着頭,緊盯着屋檐上的脊獸,确認方才月光下閃爍過的藍白熒光不是錯覺,方才垂下頭,清淡的笑了笑,在門口盤腿坐了下來。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頭靠着門,仰天看着星空,眼裏仿佛什麽都有,又仿佛一切皆空。
皇宮裏,有一個人此時正在看着同一片星空,心情卻截然不同。
那當然是元以臻。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後死于皇帝之手,但皇家的面子還是要的,大喪依然要辦,還得辦得隆重,讓虎視眈眈的西方聖所無話可說。
這讓元以臻很煩躁,以至于雖然蕭若骐含情脈脈,可他卻無心纏綿,用了晚膳早早的離開了。
他徑直走向後宮西北一處僻靜之地,越過一片荒涼的小園子,便能看到那兒隐隐的燭光,還有規律又清脆的敲擊聲。
他負手站在外面,沒有進去,而是擡頭看天。
此時尚是傍晚,天色還沒有全黑,是一種通透的深藍,綴着點點星光,極美,卻是他最恨的顏色。
他還記得當初剛坐上龍椅,欽天監、禮部、戶部和宰相便一齊沖過來,跪地大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後星驟亮,聖女駕臨,盛世之兆啊!”
聽到他耳朵裏,卻分明就是:別高興太早,西邊來人了,非得分一杯羹,還不讓你娶你心儀的人。
那一刻,五分想娶的人,他變得十分想娶,心底裏對那個未曾謀面卻壓制他朝六百年的聖女萬分厭惡。
怎麽偏偏是他呢?聖女駕臨雖然沒什麽規律,但多少也要隔一百年上下,離上一任聖女皇後離世,至今才不過八十年,怎麽就輪到他了呢?
別人都當聖女是祥瑞,可那群愚民怎麽不想想,沒有亂,何來安?!聖女是祥瑞之兆的前提,是天下将亂未亂之際啊!
莫非世間真有蒼天神佛,冥冥之中在控制着人間氣數,在控制不住時,派他們座下的小仙女兒來救黎民于水火?
那要他們元皇族何用?!那他們代代先皇鞠躬盡瘁起早摸黑勤政愛民算什麽?笑話嗎?!
他恨聖女。
元皇族世代都恨。
但每個娶了聖女的皇帝,最後都會變成又愛又恨。
所以他确定,那些東西,根本不是什麽聖女,是妖女!
聖女怎麽可能人見人愛?聖女不就應該是清高清冷的嗎!怎麽可能就上朝觐見的時候露了一下面,文武百官都向着她了,大家都是男人,誰還不懂誰啊?!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對此耿耿于懷。
多久沒和若骐同寝了?他看着前方的燈光,神色悵然,或許他還是中了妖法吧。
屋內的敲擊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白先生出現門口,一晃眼撞上前方皇帝的目光,驀地一抖:“皇,皇上?”
元以臻回過神,自知失态,但硬撐着不動聲色,邁步走過去:“我來看看你。”
白先生:“……我雖住後宮,但到底不是嫔妃,皇上您這樣,我以後不好娶媳婦。”
元以臻失笑:“你這小身板還想娶媳婦?不如把下面那把式割了,好好伺候朕。”
這一會兒朕一會兒我的,心緒是有多不安寧。
白先生抿抿嘴,也坦然了:“那皇上只要不嫌棄微臣骨瘦如柴面容平庸,臣自然也沒嫌棄皇上的道理。”
“你還來勁了!”元以臻笑罵,負手進了白先生的屋子,入目就是一片破銅爛鐵,中間放着一個圓形的金屬器械,那是國庫裏請出來讓白先生研究的天物。
他看到的那一瞬間便覺得有些紮眼,可又忍不住盯着,因為他想起最近一次看到它時,那個女人正觸碰它,它發出幽藍的如絲線一般的光芒,像是活了一般。
“它還活着。”她的聲音猶在耳邊,帶着欣慰的笑意,“活力十足呢。”
胡說!就算是天物,死物就是死物!怎能說什麽活着,活力的,胡言亂語,妖言惑衆!
元以臻還記得當時自己內心的咆哮,面上卻不得不附和:“皇後這般說,朕就放心了。”
她聞言轉頭,朝他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雙眼閃閃發光。
回憶至此,元以臻後退了一步。
白先生見狀,挑挑眉,思索了一下,恍然又驚訝:“皇上,你莫不是還……念着那個,人?”
元以臻繃着臉,甩袖轉身:“屍骨無存,怎能放心。”
不是這個理由吧……白先生心裏清楚,但也不敢說出來了,只是道:“臣無能,這天物,臣拆不開。”
“所以還是不知道它是做什麽的?”
“……”
“你師兄會知道嗎?”
白先生臉色難看:“臣不知,”他艱難道,“但師兄家學淵源,世代傳承,應是……比臣知道的,多不少。”
“但我先認識了你。”
“……”
“所以,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定不辱使命。”白先生垂下了頭。
元以臻沒什麽表情,他看向窗外,忽然道:“你知道嗎,我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
白先生擡頭看他。
“那邊太安靜了。”元以臻道,“太安靜了。”
“不是說歲貢的隊伍停在朔州了嗎?這也算是一種動靜吧。”
“不,比起他們暗中籌謀的,這點根本不算動靜,”元以臻皺眉,“我懷疑事情有變,但我最壞情況都考慮到了,如果沒發生,我想不出還能有別的什麽,讓我們措手不及的變化。”
“反正聖女已死,又不會再來一個。”白先生道。
元以臻全身一僵,緩緩的轉頭瞪過去,卻發現白先生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剛才真的預設了一個更壞的情況,還滿不在乎的繼續道:“所以只需要提防那邊,不就行了?”
元以臻:“嗯。”他更加不安了。
“皇上!西邊來信了!”門外,大太監全德壓低聲音禀報道。
元以臻一震,立刻走過去,後面白先生也緊緊跟着:“如何?!”
“歲供隊伍,重新上路了!”全德躬身禀告,“西聖軍,撤了!只留大概兩千兵甲,護送歲供隊伍上京!”
“撤了?!”元以臻不敢置信,“怎麽可能?他們,他們不是都……”
“小的明白!可這是蕭将軍親筆傳書。”
蕭将軍蕭定,若骐的父親。當初知皇帝困境,頂着滿朝的質疑從北邊調兵馬至西面,只為防着西方聖所的私兵西聖軍有不臣之舉。
可西聖軍明明前些日子據說已經傾巢出動,為何突然間,就撤了?
他都做好一戰的準備了!他都準備好在京城與他們決戰了!他們怎麽就撤了?!他們怎麽可以撤?!他們憑什麽撤!
那這西聖女,不就白死了嗎?!
元以臻筆直站着,怎麽也想不通。
“皇上,後面還有信!”全德翻了翻密奏,突然道。
“說!”元以臻精神一振。
全德看了一眼,面色難看起來,艱難道:“西方聖所管事季佐與西聖軍大統領季佑,願親押歲貢上京,只求先後大喪之日……為先後,扶棺。”
聽完這個要求,元以臻神色比全德更難看,甚至咬牙切齒到冷笑出來:“怎的,那兩兄弟還怕朕把他們的聖女給吃了不成?!”他猛的站起來,一腳踢翻地上圓筒狀的天物,咆哮:“若不是他倆步步緊逼!朕何必對她痛下殺手?!害死她的到底是誰?!他們心裏真的不知嗎?!”
話音剛落,滾落在地的天物不知怎麽的晃了一晃,突然亮了起來!
“皇上小心!”全德第一反應擋在元以臻面前,還不忘回頭大吼,“護駕!護駕!”
元以臻倒一點不怕的樣子,甚至還有閑心把全場最瘦小的白先生往自己身後拉了拉,三個人緊緊盯着那天物。
這是元以臻第一次見到有天物在沒有聖女的觸碰下自行發亮,只見那天物身上的藍光如水般閃爍,在周身流動着,看起來有別樣的美感,可一連串嗡嗡的聲音又分外可怖。
門口甲胄碰撞聲快速接近,就在宮衛撞開門沖進來的那一刻,那天物的一頭突然噴射出一長條藍光,整個往反方向快速飛去,瞬間撞穿了牆,直沖了出去!
衆人趕緊跟上,只聽到被撞破的牆外,圍牆緊接着也破了個大洞,随後撞擊聲和驚叫聲不斷,那天物仿佛是撞穿整個皇宮,還不見有減速的意思!
宮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懵了,不知該如何解釋此物此景。
“來人。”元以臻的神色是最複雜的,他從牙縫裏擠出個命令,“去西山看看。”
白先生聞言,怪異的看了一眼元以臻,想問什麽,但到底沒問出,站在一旁靜靜的等着。
宮衛應聲去了,許久之後,神色怪異的回來彙報:“皇上,英明,那……東西,果真嵌在了西山中!”
“什麽?真是西山?這麽遠!?”白先生失聲道,“那皇上,這天物……”
元以臻擡手止住了他的話,遣退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疲憊的坐在淩亂的桌前,雙眼有些發直:“小白。”
白先生一頓,低頭:“在。”
“若西方聖所裏都是這樣的東西,我們該怎麽辦?”
白先生不言,卻已經感到毛骨悚然。
“我恐怕,還是得去找你師兄了。”
“……”白先生一咬牙,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元以臻苦笑:“還有其他那些,拿天物當傳家寶的,不知道在等什麽的,所謂的,隐族……”
他的聲音漸冷:“若他們手中握着的都是這樣的東西,小白,我元皇族這六百年,究竟是坐在龍椅上,還是阿鼻地獄上?我不能忍,絕對不能。”
白先生垂頭,想了想,緩緩跪下,叩首:“那麽,請容小白,先引皇上,去見我師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