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犯邊
“皇上,新婦進宮了。”全德得了報,在外頭小心禀告。
聞言,蕭若骐立刻起身,強顏歡笑:“那臣妾先告退了。”
元以臻剛埋頭書案前奮筆疾書,聞言愣了一下,擡頭茫然道:“你還什麽都沒說,怎麽就走了?”
“卓家妹妹進宮了呀,”蕭若骐看似比他還急,“你可別怠慢了人家。”
“可你還沒說你來做什麽。”元以臻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蕭若骐有些慌張,她意識到元以臻其實已經知道她來做什麽,所以她反而不敢說出口,只能耍賴:“哎,以後有的是機會,下次吧,你先去照顧好卓家妹妹再說。”
“也是,”元以臻平淡道,“你也別走了,我去永福宮轉一轉便回。”
“這怎麽可以?”蕭若骐皺眉,“你若是真這麽做,傳出去,卓家妹妹怎麽做人?”
元以臻:“有我在,誰還敢欺負她不成?”
蕭若骐一臉無奈:“當初那位進宮,連我的宮人都道你必将我忘到腦後,我過的什麽日子,你當真忘了麽?”
元以臻聞言,皺眉:“我知道他們慣常捧高踩低,不是一直着全德暗中照料你嗎?”
蕭若骐頓了頓,下意識的往門看了一眼,嘴角苦澀的彎了彎,點頭道:“是啊,若不是全德公公,恐怕日子更難過。”
她都不想說,那時候全德為她做的,不過是過來勸她認命。
她認命了,萬幸家人沒認,元氏皇族沒認,于是元以臻也沒認。
否則以那女人的相貌才幹還有背後勢力,她連多看一眼都不敢。
“所以我說要封你為後,将過去虧欠你的都補上,你卻死活不應,如今又要來怪我,我又當如何是好?”元以臻竟然還不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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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若骐苦笑:“我不是說了,在你身邊便好,什麽皇後,貴妃,都是虛名,我不要。”
“那你這般說,萬一哪天文武百官吵将起來,又逼我封卓司思為後,你怎麽辦?!”
蕭若骐一怔,看向元以臻,他雖是嘲諷的樣子,看着她的神色卻頗為探究,顯然并非口不擇言。
他是認真的,這一天真的有可能發生。
那可是宰相之女,朝中文官盼了許久的能與她這個武官之女抗衡的女子,是最有資格統領後宮的人。
若真到了那一天……
蕭若骐強忍住湧上心頭的酸澀,擠出一抹笑:“若她當真是能擔起這個大任的人,那于國于你,豈不是再好不過了?”
元以臻到底不是真的鐵石心腸,看蕭若骐眼裏熒光閃爍,趕緊起身過去擁住她,柔聲安慰:“你別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誰叫你什麽都不要,我想表個心跡都無從下手。”
“你是皇上,你富有天下,而我有你,不就也什麽都有了嗎?我不求什麽,以臻,我不猜你,你不要忌我,如此一直下去,我就心滿意足了。”
“好,好,你說什麽都好。”
外頭全德已經催了第三遍,元以臻拖不下去,又緊了緊懷抱,才放開了蕭若骐。叫宮人進來整了整衣裝,上了禦攆。
蕭若骐看他神色平平,不知為何心裏有點不安定,上前又拉住他的手,近乎央求的低聲道:“以臻,切莫意氣用事,我知你一直對季佑送禮那事耿耿于懷,可卓家妹妹…你上次也見到了,她不通世事,又安靜內向,你穩住她,便是穩住了卓相,千萬不要節外生枝啊。”
元以臻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心虛,轉而調侃她:“又要我去捧她的場,又不要我去招惹她,若骐啊若骐,你說我拿她怎麽辦?”
蕭若骐眨了眨眼,鬼使神差似的來了一句:“便如當初對那位一樣,相敬如賓不就好了?”
與那位一樣!
這句果然戳中了元以臻的痛點,他神色立刻冷了下來,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也不再有別的回應,着全德帶路離開了。
蕭若骐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也不知自己在盼些什麽,一旁她親近的侍女撫筝過來小聲問:“娘娘,回書房吧。”
蕭若骐下意識的嗯了一聲,卻轉頭反應過來,苦笑一下:“還回去做什麽,你當皇上真會回來?回宮吧,我也休息休息。”
“可皇上說了要回來的。”撫筝不信道。
“回吧。”蕭若骐直接走下臺階,問,“遠佞不是說要來麽,怎麽一直沒聽着信兒?”
“對呀,會不會是路上耽擱了?”
蕭若骐面露疑惑:“他半個月前便遞了信,今兒個無論如何該到了,別是真遇着事兒了吧,你快,讓阿鵬去打聽打聽。”
“是!”撫筝領了命立刻去了,後頭的小宮女立刻跟上幾步,在蕭若骐後面亦步亦趨。
蕭若骐走着走着,往永福宮的方向看了幾眼,又看看遠處夕陽西下,晚霞如蓋,遮天幕地,不由得有些怔忪。
她将門出身,當真這般無欲無求嗎?說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但又是從何時開始,她在元以臻面前,竟然如此小心翼翼,惺惺作态了呢?
或許那次就該攔住他的,那位不死,他就不會走上這條路,他們便也不會行至這個地步。
“千萬勸住皇上,若骐,再往前,便是絕境了。”她的腦中浮現出父親臨走前說的話,心中不由得一沉。
一個多月前,聖女入陵後,元以臻已經對鎮北大将軍蕭定透露了禁海的想法。
禁了海,西聖通航的海上貿易就完全廢了,那些追随着西方聖所賺錢的官商也通通都要栽個大跟頭。
屆時朝廷接過海上貿易的大旗,以官方身份出使各國,揚威海外,才是大元應行的正道。
別說文官了,武官聽着都不靠譜。蕭定勸了幾句,發現是徒勞。
元以臻堅信自己制住了季佑,沒法娶西域王庭可汗之女,季佑便不可能得到西域的兵力支持。
他不相信可汗會願意将自己的兵借給一個外人用。
所以他要借季佑疲軟之時再掐住季佐的咽喉。制住了這兩兄弟,就宛如砍掉了西方聖所的手足,加上沒有聖女,光聖子和大管家齊家,兩條護院的狗而已,豈不是任他們擺布。
到時候,西方聖所挾制大元的歷史必會在他們這一代終結!
尤其是在卓令吾主動投誠,願意為這個事業添磚加瓦的情況下,這個歷經百年的大業簡直沒有失敗的道理!
可是自唱賣會開始,事情便有些不對勁。
季佐回京,季佑送禮,聖子沒死不說,本所至今對前聖女之死毫無反應,卓令吾的投誠看似是良禽擇木,實則着實有些突然和沒必要。
再就是,西北關外一派安寧。
雖說如今盛夏,尚未入秋。西域異族就算要入侵也會選在秋後豐收之時,可是那不代表他們就會在這個時候乖乖的休養生息——總有小賊以各種理由在周圍“打秋風”,從未聽說有近一個月沒有任何動靜過。
元以臻是不安的,蕭若骐知道,所以他才越發着急,唯恐對方搶先一步有了什麽無法挽回的動作。以至于現在事事力排衆議獨斷專行,仿佛已經成了一個剛愎自用的昏君。
——逼得蕭定他們連“枕頭風”這招都用上了。
可是元以臻真的會聽嗎?
蕭若骐長長的嘆了口氣。
看今天他的樣子,估計是絕對聽不進去的了。
她不知道的是,被逼用上“枕頭風”這招的,并不僅僅只有她的父親,武官代表蕭定。
還有所有人認為睿智無雙,權傾朝野的宰相,卓令吾。
這兩個朝中老人都兒女雙全,但恐怕都不約而同的在小皇帝身上深刻體會了一把養熊孩子的感覺。
永福宮,滿宮通紅,很是喜慶。
元以臻進寝殿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床上的新嫁娘蓋着蓋頭,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後回頭暗暗的瞪了一眼身後的全德。
他這才明白前些日子,全德傳禮部的折子來問卓家女兒進宮要不要規格高些的意思。他當時滿腦子都在海禁的事上,便只回了一句你們看着辦。
——原來他們是這麽看着辦的?!
封妃不過一句話的事,本并不需要這些繁文缛節。現在這麽一弄,從禮節上講,上雖不及封後大典,下卻……超過了當初他娶若骐。
他都沒掀過若骐的蓋頭!
元以臻站在那許久沒動,周圍包括全德在內的宮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于是52741也平靜的坐着,甚至閑着沒事還仰頭松快了一下脖子。
這一動,倒是拉回了元以臻的神智,他輕哼一聲,低低的斥了一聲:“回頭跟你算賬。”随後一甩袖,大步往新嫁娘走去。
看似氣勢洶洶,可臨到近前,卻還是放輕了腳步,伸出手,小心翼翼,又輕柔的揭開了蓋頭。
這一瞬間,他屏住了呼吸,眼前恍惚了一下。
他曾經揭開過一個紅蓋頭,更加華麗,更加厚重。
那時候他滿腔憤懑,滿腹惡意,只想讓蓋頭下的人難堪,讓她知難而退。
然後她擡頭,微笑。
他怔愣,後退。
丢臉至極。
一瞬間的回憶刺痛了元以臻,他手下猛一使勁揭開了蓋頭,速度之快以至于蓋頭發出了被風鼓動了一般的聲音,平平的落在了地上。
52741擡頭,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時,還有些好笑。
小皇帝這樣子真像白矮星大都會裏花了一天的零花錢抽獎結果抽到個臭臭糖的小屁孩。
還氣到噘嘴那種。
不過她當然不能真笑出來,只是有些無辜的看着他,也不說話,敵不動,我不動。
AI是有一套和皇帝相處的程序的,但顯然不适用于她,畢竟她可不是系統送的皇後身份,沒那資格用那些皇後才有的口氣。
她的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必須得見機行事。
元以臻看到她的臉後,着實愣了一下。
他之前确實已經見過卓司思的樣子,但是那時候她素面朝天,言語應對都由同胞哥哥卓司勰負責,連話都不到五句,完全看不出什麽所以然。
可現在,她與他的距離不過呼吸之間,妝容精致,眼波潋滟,讓他一眼看個完全,連灼目的紅都沒有入眼。
卓家怎麽會生出這般,難以形容的女兒?
……她真适合紅色。
……怪不得季佑念念不忘。
元以臻窒了一下,立刻醒神,這一回神的結果,是他再次後退了兩步。
沒錯,再次。
他竟然又被自己揭開的蓋頭驚退了!
丢臉至極!
元以臻表情更差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面前的女人并不是他所愛,他并不需要在她面前樹立什麽可靠和穩重的形象,因為按照計劃他倆以後見到的機會都寥寥無幾。
但再怎麽也不至于如此丢人,他甚至想幹脆把她送回去算了!
不,送回去也不行,那等于給她機會将他方才的失态宣揚出去。要不直接送進冷宮吧,不,也不行,海禁之事還要指望卓相。
元以臻強自冷靜下來,轉眼看見全德已經遞了交杯酒過來,趕緊拿過酒,冷聲道:“喝吧,喝了早些休息。”
這是不打算碰她了。
雖然正中下懷但是……任務果然不出所料死在了起跑線上。
52741喝下了交杯酒,确信憑這副系統給的相貌已經無法勾引小皇帝在新婚之夜對她做該做的事了。
從而更加确定自己目前似乎真的只能靠卓令吾利用權勢将自己推向後位,于是她反而輕松了,調出卓令吾給自己的所謂不谙世事的設定,一臉無辜的問:“那我去休息了,皇上你呢?”
她這副樣子要是讓聖子燎或者齊家看到肯定要驚掉下巴。
元以臻當然是對他這個新妃子毫無心得的,随意一指身後:“朕還有折子要批,你放心,朕不會碰你的。”
就是因為你不碰所以才不放心啊!
52741強顏歡笑:“嗯!謝謝皇上。”
元以臻終于覺出哪裏怪怪的了,聞言也有些尴尬:“無妨,咳,來人,伺候賢妃洗漱。”
宮人紛紛湧進來,拉上帳子為52741脫衣擦臉,元以臻看似封建帝王坐擁三千佳麗,此時竟然頗有紳士風度,還管自己回避到了一邊,看着全德指揮人擺桌運折子,竟是真的要徹夜工作的架勢。
“皇上,”52741的身型在帷幔中若隐若現,聲音卻清晰而直接,“你若是累了怎麽辦呀?”
“朕備了軟榻。”
“舒服嗎?”
“尚可。”
“那讓我,咳,臣妾來睡吧。”
“為何?”
“你是皇上呀,”52741理所當然的,“當然應該用最好的。”
元以臻聽着很熨貼,柔聲道:“你睡吧,朕本就睡不了多久。”
52741有些扮上瘾了,天真爛漫起來:“啊?皇上原來這麽忙的?”
元以臻覺得有趣:“誰和你說朕很閑嗎?”
“那倒沒有。”52741嘟囔,“那你都是在忙些什麽呀?”
這話題略有些敏感,倒确實是52741在試探皇帝在話題方面的底線,元以臻也不知道察沒察覺,答得順溜:“懲惡揚善呀。”
還真是哄孩子的語氣啊,卓令吾是料定用這個人設把自己塞進來,會被這對年輕的夫婦當孩子養嗎?問題是他們也沒差多大呀!相比之下,自己的真實年齡倒是他們的好幾倍!
52741有些惡寒,但還是堅持了下去,順着他的話問:“什麽樣的是惡人呀?”
元以臻這次就沒答那麽快了,頓了一頓才道:“害國害民的,就是惡人。”
“有我認識的嗎?”52741努力讓語氣小心翼翼,“如果有,我就不與他們結交了。”
“恐怕你不……你還真有認得的,”元以臻不懷好意道,“那個與你有一面之緣的季佑,便不是好人,你千萬不要與他往來。還有那個季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52741繼續天真無邪:“為什麽?我看他們挺好的呀。”
“一個貪權,一個貪錢,國之蛀蟲。”
貪權那個52741是真不擔心,但貪錢那個……小皇帝若是海禁也就罷了,可別把她的礦也收回去。
52741于是問:“那皇上你打算怎麽做啊?”
元以臻沒想到自己竟然在宰相家的女兒身上獲得這般為人師的快感,難得的有點表現的欲望,他坐到52741身邊,一臉高深的樣子:“貪權的那個,已經讓朕制住了,這貪錢的,哼,你爹沒和你說麽?朕不日将下令海禁,他季佐被斬斷了手腳,只能看着朕用他的法子賺錢,豈不快哉!”
可是海禁斬斷的并不僅僅是季佐的手腳啊。52741想,航海是文明發展的一個臺階,你的臣民已經邁了上去,可你卻要為了自己,把他們硬拉回來嗎?
雖然她一度懷疑是西方聖所的存在加快了這個文明的進程,可不代表她會希望一個文明因為一個人的私欲而倒退。
她已經準備好了為集團背負“拔苗助長”的罪名,結果看似元以臻還能把這頂帽子給她摘掉。
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她心裏複雜,面上卻瞪大眼,一臉崇拜:“皇上,你好厲害呀!能想出這麽好的辦法!”
元以臻有些驚訝:“你當真覺得好?”
“好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上,海裏,也全是你的,當然要歸你管了!”
元以臻笑起來:“你爹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不知道。”52741一臉真誠,“爹說我讓我聽你的就行,別的不用管。”
對不起了卓老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元以臻心懷大暢:“是也,跟着朕就行,你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朕總歸會護住你的。”
話音剛落,忽然有個小太監小跑進來,在全德耳邊低語了兩句,全德面色一變,湊到元以臻耳邊也低語了幾句。
元以臻聽完,整個人都僵直了,周身冷氣四溢。他看向52741,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僵硬道:“司思,你先休息吧,朕有要事要議。”
52741雖然不是以前那個能控“球”的本體,但是現在這個載體的素質,控控場還是可以的。所以全德和元以臻說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
異族犯邊,已過涼州。
涼州到這,快馬不過五日。
不知怎麽的,她又想起出嫁前,看到躲在聖所歲供隊伍中的季佑。
有意思了。
看着元以臻匆匆離開,宮人拿着她換下的衣服出了帳幔,52741躺到床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嘴角緩緩露出一抹笑。
東海禁,西犯邊,小皇帝一手把自己的王朝作到最危難的時刻,就是不知道最終是能破而後立,還是一蹶不振了。
反正對她來說,如果當不成皇後,那當然是越亂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