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地不仁
就算有外敵侵犯，也不會影響帝國特權階層的生活質量。
元以臻一路攬着52741賞荷、游園，甚至劃了小船，去拔了兩片荷葉頂在頭上，玩得不亦樂乎。
雖然熱衷于星塵競速和引力蹦極的52741有一丢丢的犯困，但全德和周圍仆役的神色告訴她，元以臻今天這般笑是多難得的事情。
他們甚至向她投來了感激的眼神，不知道是真心希望元以臻高興，還是元以臻高興了他們的日子就好過。
52741當然不是個合格的玩伴，她的回應是匮乏的，甚至有些遲鈍，畢竟她并不知道究竟哪些點戳到了元以臻，她必須得從元以臻的反應中提取他的快樂源泉，再笨拙的考慮要不要跟着也“快樂”一套。
比如船忽然晃了一下，元以臻笑容忽的一僵，随後誇張的哈哈大笑，眼裏其實有恐懼。
一旁的全德等人自然更加擔心，但一見他們沒事，然後元以臻笑了，于是他們跟着哈哈大笑，笑聲中氣十足，直沖雲霄。
52741也只能跟着彎彎嘴角。
然後元以臻就會逗她：“怎麽了，吓呆了？別怕，朕在呢。”
52741：“……”心情有點複雜。
船劃了個來回，湖心亭中的晚膳也備好了，元以臻先被全德拉上的岸，元以臻利落的跳上去後，回身興高采烈的去拉52741，卻被一個太監搶了先。
聖子燎單膝跪在岸邊朝她伸出手，壓低了聲音柔聲道：“娘娘，小心腳下。”
元以臻剛伸手，見狀愣了一下。全德反應極快的斥責聖子燎：“你是哪裏的奴才，怎麽這麽沒眼力見，皇上正要拉你們娘娘呢！”
聖子燎低着頭，不卑不亢：“皇上恕罪，是奴才太擔心娘娘的安危了。”
他這話一語雙關，甚至有點暗示元以臻男女授受不親的意思，元以臻反應了過來，輕咳一聲，當然不再堅持，轉身往湖心亭走去：“來吧，用膳。”
興致是已經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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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德瞪了聖子燎一眼，趕緊追了過去，聖子燎緊緊抓住52741的手，把她拉上了岸，低聲道：“現在不是承寵的時候。”
你想多了吧？52741瞪了他一眼，沒任何表示，走到湖心亭，坐在了元以臻身邊。
元以臻已經平複了狀态，等全德給他檢好了菜，他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來，一邊問：“宮裏的飯菜可還合口？”
“還行。”
“有沒有特別喜歡的？”
“沒有。”
“朕還道你一直在山中，口味會較常人清淡的。”
“大概吧。”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邊吃邊聊，氣氛逐漸難熬起來，就在52741決心下次再借機弄數據存儲器，這次先撤退壓壓驚時，突然全德湊了過來，低聲禀報：
“皇上，淑妃娘娘來了。”
蕭若骐？她終于來了！
52741還沒松口氣，就聽耳邊叮鈴哐啷一陣脆響，循聲望去，竟然是蕭若骐一身戎裝大步走了過來，她左佩刀右挎箭，背後還扛着一把長弓，胸前鱗甲熠熠生輝，手臂、小腿處的皮綁腿都已經磨舊，看起來仿佛身經百戰的将軍，很是英武利落。
她就這麽一路大步流星的走到兩人面前，看都沒看52741一眼，冷聲道：“皇上，臣妾懇請出宮，帶兵馳援清塞軍！”
清塞軍？出事的不是雁門關麽？52741回憶了一下聖所家傳的大元版圖，想起雁門關在正西面，清塞軍則在西北，莫非是異族連長驅直入都兵分兩路了？
元以臻還拿着筷子仿佛淡定，但是許久沒落筷不說，眼神都沒往菜上放，他輕聲道：“你要去便去吧，朕哪攔得動你。”
兩人果然吵架了，還是愛的吵架！幸好她沒頭腦一昏硬擠進來。
蕭若骐當即紅了眼眶，她單膝一跪，朝元以臻抱拳道：“皇上，保重！”說罷起身，扭頭就走。
啪！
元以臻猛地把筷子砸在碗上，狠聲道：“為何你就不能與司思一樣，乖乖的陪在朕身邊？！”
52741：……這槍也能躺到？
蕭若骐停住，回身，含淚：“因為臣不僅想陪着你，還想守着你……皇上，形勢危急，不能再冒進了。”
“你去清塞軍就不算冒進了？！你帶兵離開就算守着朕了？！”
“臣領府中私兵前去，遠好過皇上再派岳将軍的戍京部隊過去，京城，不能無兵！”
“你私兵才多少，異族又有多少，你過去簡直杯水車薪！你要走便走，談什麽出宮馳援！我大元還要一個女人來救，說出去就是個笑話！”
蕭若骐紅了眼睛：“臣妾雖為女兒身，也自知技藝不精不如父兄，但臣妾始終記得先皇叮囑，他要我蕭若骐從此與大元共進退，皇上，臣妾要共進退的是大元，不是你。”
牛啊大姐，這話說出來，元以臻還不得氣死。
全場人都偷偷瞥元以臻，甚至有些人已經膝蓋半彎做好了随時跪下的準備，卻見他端坐不動，神色緊繃，竟然沒有當場炸裂。
許久，他緩緩開口：“朕就知道，你就是不信朕。你不信朕能背水一戰，你也不信朕能治好海運，你更不信朕……”他突然頓住，看了看身邊的52741，沒說下去。
信什麽，信你能把持住嗎？52741此時悟性和興致雙高，一邊腦補還一邊美滋滋的夾了塊醋溜魚吃，被全德瞪了一眼。
然後聖子燎眼疾手快的給她又夾了一塊放碗裏，于是他也被全德瞪了一眼。
主仆倆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這邊苦情戲卻還在上演，蕭若骐已經無奈了：“以臻，所有人都在說，現在不宜海禁、不宜海禁。為何你就是不聽？卓相二朝元老，歷經風雨，什麽沒見過，他也會說錯嗎？”
“他那是被西方聖所吓破了膽兒！”元以臻猛地一拍桌面，52741眼疾手快捧住了自己裝着醋溜魚的碗，淡定的繼續吃。
這不大尋常的動作吸引了元以臻的視線，他看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身邊還坐着卓相的女兒，神色立馬尴尬了，咳了一聲：“那個，司思，朕不是那個意思。”
52741當然不以為意：“皇上你就當我不存在吧。”
卓令吾某方面講确實對西方聖所有些過于忌憚，否則也不至于同意把聖女冒充成自己女兒再送進宮，所以真要辯駁，那也沒什麽可說的的。
元以臻當然不會就這麽被安慰到，他皺眉沉吟了一下，擡手又給52741加了一塊糖醋魚。
52741：……她只是試吃，又不是愛吃。
這時候，身為一個大聯盟社畜的特質就顯現出來了，她其實不喜歡浪費，能量、食物，都不想剩着。
她開始埋頭吃起來。
蕭若骐原本貌似還挺期待她的反應，此時見卓相之女這麽慫，她也就不再抱希望，而是堅定道：“臣妾去意已決，皇上，你，”她哽咽了一下，“你千萬保重。”
說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場面相當沉重，背景只有52741窸窸窣窣唆魚骨頭的聲音。略有些詭異，相當破壞氣氛。
“哎，”元以臻放下筷子，長嘆一聲，轉頭對52741柔聲道，“司思，你先回去休息吧，全德，看她有什麽愛吃的，令禦廚做了，送永福宮去。”
“是，皇上。”全德上前走到52741身後，輕聲道，“娘娘，這邊請？”
52741:“……”這麽絕情的嗎？
她忽然感受到了封建帝制的力量，米羅娜那麽刻薄的老板還不會讓她吃一半退下呢，連她的狗子她都會等！現在讓她這麽退下，感覺真是喪權辱國。
不行，時候她要多挖點礦壓壓驚。
接過聖子燎遞來的濕巾擦了擦嘴，她木着臉起身走過長廊，正與蕭若骐擦肩而過，忽然被蕭若骐輕聲叫住：“妹妹。”
52741剎車似的站住，低頭看向她。
蕭若骐卻并沒有看她，雙眼直視前方：“卓相憂國憂民，乃真國士也，還望妹妹不要堕了他的名頭。”
這是在指責她不作為嗎？
确實卓令吾有讓她勸勸皇帝來着，但她本來就嫌人家進步快，現在他們自斷雙腿了，她何樂而不為呢？
真心話當然不能說。
她想了想，露出一抹微笑，問：“你看過星星嗎，若骐姐姐。”
蕭若骐：“看過，如何？”
“看久了，有沒有覺得自己很渺小？”
“……”
“我常看。”52741朝她眨了眨眼，“天地一瞬，萬物歸土。我們自以為活着，滄海桑田面前卻又與死無異，我們在掙紮什麽呢？”
“……”
“所以啊……”52741聳聳肩，“活着不好麽？”
“……”
她說完，也不等什麽回應，邁步款款離開。
等轉過了拐角，才聽聖子燎噗的笑了一聲：“大人好能說，瞧那女人的臉色。”
平時穩重寡言的喜竹也忍不住附和：“是啊，娘娘不愧是世外修行過的人，寥寥幾句便讓奴婢生出一股以萬物為刍狗的感慨來，以前聽姑姑講時還不覺得，現在突然明白了！娘娘真厲害。”
這話一落，聖子燎的表情又風雲突變，唰的就暗了。
52741卻靈光一現。
以萬物為刍狗？前一句是不是天地不仁？
巧了，她不就是那個天地不仁的代表嗎？！
這小宮女有慧根啊！52741回頭看看她，很是驚訝和贊賞，連忙招手：“來來來，你姑姑怎麽解釋這話的？”
喜竹受寵若驚，小心的看了一眼一旁的聖子燎，看完便不敢往前了。
52741才不管他們之間的波濤洶湧，繼續沒心沒肺的招呼：“來呀，來說說。”
聖子燎陰陽怪氣：“娘娘喚你呢，聾了？”這時候的語氣還越發像個公公了。
喜竹于是苦着臉上前，被52741一把攬住，開問：“你們說的天地不仁，是什麽意思啊？”
什麽你們我們，大家學的不是一本教材嗎？否則這世上還有幾個天地不仁啊。喜竹神色越發苦了，後面聖子燎神色也越發陰沉。
但那神色在看到樹叢中一閃而過的紅影時，便又放松了下來。
蕭若骐終究沒有帶兵出征……策略而已，她或許是真心想阻止元以臻清空家底去馳援前線，只可惜她終究是一介女流，再大的才能和決心都無法蓋過她作為宮妃的身份。
兩天後，留守京中的岳曉将軍也點兵點将，帶着數千将士星夜兼程，趕赴支援清塞軍。
京城裏只剩下守衛皇族的羽林衛和禁衛軍，還有駐守京城城門和近郊的十二府兵，堪堪過萬，且絕大多數是高官子弟。
“京城，對季佑來說，差不多是空了。”晚上，聖子燎一邊伺候52741洗漱休息，一邊報告着每天的新情況，并作出總結，“大人，接下來怎麽辦，你可得想好了。”
52741手裏把玩着一塊其貌不揚的鵝卵石，若有所思：“我現在是不是別人眼裏狐貍精一樣的存在？特別招人讨厭啊？”
現在人人都哭着喊着讓元以臻不要海禁不要派兵不要和西方聖所對着幹，其實原本已經有理有據到足夠動搖元以臻了，可這時候如果元以臻來她這兒一趟……完球，他會發現自己想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應該海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海也別想跑，當然要把那些庶民伸出去的手都砍斷，只伸皇家的手。什麽，他們都反對？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應該派兵，只有盡早阻截了敵人，京城才會安全。什麽，他們都反對？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應該跟聖所對着幹，他們太貪了，什麽都想摻一腳，就應該把他們的生意都取締掉，就留一個開礦的老本行，老老實實做礦工！
……這個倒沒什麽人反對了。
雖然元以臻對于西方聖所占有大量礦場，連國家鑄造貨幣的銅都被把控在他們手裏這點也相當不滿，但這方面的讒言，某礦種是絕對不會進的。
聖子燎擦着她濡濕的頭發，眼神卻時不時的往她手裏那塊石頭上瞟，神色探究：“大人最近行事風格大變，可是與這塊石頭有關？”
52741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想藏起石頭，可轉頭一想他就算知道了也無法對這塊石頭做什麽，便硬生生調整情緒，假裝漫不經心道：“怎麽會，一塊石頭而已。”
這話放到聖子燎那，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畢竟他曾經替她往礦場的月儀秤送過鵝卵石……
月儀秤是集團少數不得不留在礦場上的儀器之一，旗下所有礦場開采出的原礦都必須用礦車裝了經過月儀秤，沒人知道會有特殊的定向采礦儀直接鎖定并傳送走藏在普通礦中的目标。
千百年來集團就靠這招斂去他們需要的一切礦石，同時也發明出了躲過大聯盟信息探測網，利用礦物傳送進行消息傳遞的加密方式。
她手裏的石頭，就是米羅娜的回複。
這兒的礦石只是普通礦石，所以能“塞”的信息不多，上次她送去的信息只有：【已嫁，同事要造反】。
而米羅娜的回複更簡單，只有三個字：【攪屎棍】。
……搞亂局面，尚有一線生機。
52741幾乎立刻領會了其中內涵，并且深感熨帖……只要不是去勾引異種，她真的什麽都能做！
聖子燎當然不會相信這麽敷衍的答案，但是他并無所謂，只是擦着他家聖女的頭發就讓他滿足，神色在燈光下溫柔到泛光：“大人這樣也挺好的，況且，其實沒人知道那皇帝的決定與大人有關，他在外可都誇你憂國憂民忠孝兩全。”
這是在從輿論上保護她啊。
52741一愣，又一次感到良心受到了譴責。
她真的是有心又用心的在毀他，或者說他的天下。卻偏因為說了他想聽到的話，反而受到了信任。
這恐怕就是古往今來奸臣的生存狀态了吧。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
有時候她都有些看不明白，那個敢殺妻日天的皇帝，為什麽面對她這麽明顯的捧臭腳，還能甘之如饴？
莫非他當真聽進去了那句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上的話，并且覺得自己掌握了真理？
那可慘了，她決定在一切結束後，如果還有機會與他對話，一定要告訴他一個真正的真理，那就是：
忠言逆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