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始作俑者
穆陵關關中屍橫遍野。
紅衣的西聖軍正在收斂屍體，季佑端坐在之前元以臻所在的主帥營帳中，面沉如水。
“報！大統領！屬下搜遍了方圓百裏，都沒有大管事的行蹤！”
季佑：“再找。”
“是！”
他坐了一會兒，站起來走到屏風後面，那兒有個籠子，一個人縮在裏面，聽到響動，轉頭看了一眼，眼中滿是恐懼。
“我，我什麽都說了，我真的不知道季佐在哪！”
是小白，昔日在宮中耀武揚威的白先生竟然成了籠中困獸，滿身髒污，狼狽不堪。
季佑坐在他面前，彎下腰，雙手撐膝，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沒全說。”
“我說了！我全說了！”小白嘶聲道，“我已經說了是我出的主意，是我害死了聖女，其他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是聰明人，白先生，”季佑冷聲道，“你明知道我們無所謂聖女是誰害的，至少我無所謂，我只想知道，我兄長在哪。”
“我真的……啊啊啊！”小白還待搖頭，一把燒紅的刀子突然紮進他的肩膀，他慘叫一聲。
焦肉的味道升騰而起，季佑收回刀，面無表情的将匕首放回火盆：“你為什麽出現在那兒？”
“什麽？”
“穆陵關在東面，你卻往西面去？怎麽，你的小皇帝那麽聽你的話，為了你老婆都殺，但你居然不去找他？”
“皇上不是為了我殺老婆……啊啊啊！”又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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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佑再次把刀放回去，那匕首在火盆中已經通紅，他揉了揉太陽穴，連日的戰鬥和奔波讓他也有點疲憊：“你是隐族。”
小白的慘叫一頓。
“阿佐最後傳給我的消息，他受了傷，他要去找工醫，然後他消失的地方，和我抓到你的地方，離得并不遠。”
季佑給匕首翻了個面，繼續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我也知道你在做什麽，所以不要再繞圈子，否則，我就在你身上，也轉一圈。”
“不，不要……”小白深吸了一口氣，“我只知道，那兒有一個隐族的據點，但是我不知道入口，我不知道。”
季佑沉沉的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好的。”
小白警惕又有些悲哀的看着他。
季佑起身撩開營帳，吩咐外面的手下：“埋了他。”
“什麽？！”小白雙手抓住欄杆，“不要！求你！我真的不知道！”
“既然你想回到那見不得光的地方又尋不到入口，那我便直接送你過去。”
“季佑！季佑！”小白被擡了出去，嘶聲慘叫，聲音漸行漸遠。
季佑走到外面，看着穆陵關雄踞着連綿群山，一路往上直達天際，又有蒼翠綠意掩蓋着熾烈的鮮紅，是西聖軍的軍裝和滿地凝結的血液。
這一天，來得太快了，若因此失去了至親，他寧願看不到這一幕。
“大統領，小皇帝往費縣去了，看來是想逃到徐州！還有，朝廷傳來消息，勉親王的孫子元秀已經到達京城。”副官過來報信。
“準備安排他登基。”
“宰相那邊似乎……”
“禮部的老頭還活着嗎？”
“活着。”
“押着他們全家，讓他們操辦。”
“那天下人……”
“天下人餓肚子的都有聖所養着，不餓肚子的都在獨善其身，只要聖所不倒，”季佑神色冷漠，“誰當皇帝，天下人就不會有意見。”
“是！”傳令官轉身跑走。
季佑再次望向穆陵關，眼神急切的逡巡着。
而就在季佑肉眼望不到的地方，季佐艱難的站了起來。
他的神色冷漠，可額頭的青筋卻能暴露他此時強忍着的劇痛，他在申屠的扶持下走了兩步，甩手揮開申屠，自己邁了一步，卻立刻摔在了地上。
沈軒在一旁看着，雙手捧着一碗藥，宛如捧着熱茶，悠然自得：“一開始都如此，季公子不用着急，慢慢練習便可。”他喝了口藥，笑着看了一眼在一旁坐着的52741，“有卓姑娘的手藝，想必季公子的腿，當世無人可出其右。”
“我自己的左腿，才是無人可出其右的。”季佐冷聲道。
52741端着一杯茶，一臉冷漠。
另一邊，聖子燎不知哪裏弄來了一尾古琴，輕輕撩撥着，眼神看着這邊，若有所思。
季佐又練習了兩次，勉強能夠自己站穩了，長舒一口氣：“先生一腿之恩，在下銘記于心，就是不知，代價幾何？”
沈軒笑着搖搖頭：“隐族的腿，自然是俗物難抵，就是不知道季公子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季佐雖是聖所的大管事，看似富有天下，實則孑然一身，”季佐居然搬出了聖所，“所有積蓄不過一點老婆本，若先生看不上，在下也不知該拿何物抵償。”
“季公子自謙了，以季公子之才，這老婆本怕是也能一次娶滿後宮三千佳麗，不過在下不良于行，着實消受不起。”
兩人一個陰險一個狡詐，推來推去打着太極，52741聽着很不耐煩，忍不住拿手撐着下巴，手指一下一下點着茶杯。
沈軒率先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失笑：“讓卓姑娘無聊了，是在下招待不周……這樣吧，卓姑娘既然是季公子的俘虜，不如讓在下照顧，算是抵了季公子這條腿了，如何？”
咦？真的看上我了？52741這下精神了，挑眉看過去。
誰料季佐斷然否決：“這可不行。”
“哦？”
“卓司思雖然說是在下的俘虜，實則是舍弟的心頭好，在下也只是為兄弟照料佳人，可不能留在這耽誤了婚期。”
婚期都來了？娃的名字怕是都想好了吧！
52741失笑，她其實挺想留在隐族這再多探探的，但是沈軒這個段位她怕是幹不過，若是一味用知識交換地位，恐怕不出一年，隐族就該能造導彈炮了。
……或者說他們已經會了。
這次季佐很是堅決，這個原本想殺她的男人此時竟然咬死不肯放手，沈軒也寸步不讓，談笑間只有一個意思“要卓司思”。
52741好端端的坐在那，卻仿佛成了談判桌上被雙方按住的籌碼，聽得很是好笑。
“你們是不是要問問我的意見？”她終于開口了。
兩人皆住嘴，望向她。
52741看向沈軒：“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一個月，我全給你，不管有沒有用，但你不能拘押我，做完了得放我自由，否則我心情不好，什麽都不想說。”
沈軒：“這可不合适，人之所學深入骨血，怎是短短一個月便能說清楚的呢？”
“就兩本小冊子而已，畫出來給你不就行了。”
沈軒看向季佐流光溢彩的腿，那腿沒有皮肉遮掩，細看很是駭人，但是一眼望去，卻宛如藝術品，世間無二，不似凡物。
也就那樣的貴公子配得上這樣的腿。
他嘆了口氣：“有些話，縱使姑娘聽了不高興，在下還是不得都不提醒一句。”
“哦？”
“姑娘可知季公子如何讓他的腿動如己身？”
這個52741早就看明白了，季佐醒來後，沈軒便為他配了一個額冠，那額冠一般只有少年才佩戴，但季佐形容俊秀，放在他頭上也絲毫不違和，那頭冠裏多半放了感應芯片，可以直接提取腦部指令，發送給膝蓋斷口處的樹人皮套中。
也難怪他們提到之前老頭兒的“探路獸”黑貓時很是不屑，那外接神經線相比之下确實落後了。
52741不言，沈軒便當她不知道，微笑道：“人腦之精妙，在下縱使傾盡一生怕也無法通曉，但若要知道一人是否說謊，卻還是輕而易舉，只盼姑娘到時候，不要讓自己下不了臺。”
你那芯片要能探測我的腦電波那可太秀了，對我用測謊儀說不定還不如拿話術套我，我這智商還真能露餡。
52741現在已經看清楚自己只是個普通人的事實了。
她一臉淡定，點了點頭，對季佐道：“你走吧。”
季佐冷下臉：“誰準你自作主張的。”
52741此時自覺離“聖女”這個身份暴露已經近在咫尺，早就放開了，看着他，意味深長：“你覺得我能不能自作主張？”
季佐瞳孔一縮，咬牙：“你不能留在這，”他對沈軒道，“卓司思也算我半個救命恩人，哪有拿救命恩人抵救命之恩這種事？”
“卓姑娘乃宰相之女，宰相如今還在與季公子的兄弟在朝堂對抗，論大義，卓司思乃季公子仇家之女，論小節，卓姑娘就是在季公子這兒，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俘虜而已，季公子縱使将姑娘帶出去，将來也不過落得左右為難，季公子這般堅持，又是何苦？”
因為他現在已經懷疑我是聖女了呀！
季佐苦于說不出，但他所有的不過是錢而已，那錢還都是聖所的，當着聖所“真正主人”的面，他實在做不出任何保證，只能回頭：“在柳，你留下，保護卓姑娘。”
“不，我留下。”一旁聖子燎突然開口，他垂眸看着琴，語調平靜。
傻子，這下徹底暴露了，豬隊友！
“阿燎？”季佐驚訝，他看了看聖子燎，又望向52741，眼中神色從震驚到篤定，顯然是确定了什麽。
聖子燎頂着52741譴責的目光，緩緩站起來，語氣堅定：“阿佐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我于阿佐并沒什麽用，但我可以保護卓姑娘。”
“看吧，皆大歡喜。”沈軒高興的一拍手，“小澤，擺宴，我要為季公子踐行。”
52741看着季佐不甘的神色，手指沿着杯沿緩緩劃動，表情冷漠。
她剛才有了一個，略有些驚人的發現。
隐族掌握了基礎芯片應用技術，對人腦也有一定的了解，那麽……AI之死……
地勤任務她做得不多，但這樣一團亂麻的情況，怕是熟手也難以對付，如今這樣的情況，她只能步步為營，先捋清情況，再做打算。
而如今，她覺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沈軒看似求賢若渴，所圖必然不小。
聖所五百多年來行為模式固定，有聖女時堅決保皇，沒聖女時埋頭賺錢，唯獨這一代出了季佐季佑這兩個不安分的兄弟，在這片土地上掀起了戰火。
上一次三百年前的暴亂隐族就想插一手，但聖女突然降臨被鎮壓了下去，這一次聖女死了，季佑發動戰争，季佐掌控聖所的生意，有足夠的能力與元氏皇族好好的打一仗。
這機會千載難逢，不管隐族什麽立場，他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或者說……前任聖女的死，本就是他們策劃的？
畢竟那個小白，是以叛逃隐族的身份呆在皇帝身邊的，又拼命給皇帝刷隐族的好感度。
而小白，喜好穿白衣。
小小年紀就和沈軒穿同款顏色，本身在隐族就已經身居高位，不管所學多少，只要和沈軒掌握了差不多的對于人腦和芯片的知識，撺掇元以臻以那樣的方式“殺掉”AI，易如反掌。
她本想坐等聖所與皇族兩敗俱傷，現在看來，如果利用好了隐族，可能這個任務，會以一個更徹底、更利落的方式結束。
畢竟，他們才是始作俑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