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何處故人
自季佑作亂至今，已經一月有餘，從炎夏打到初秋，樹葉如戰火一般，成片成片的燃起，金黃的色澤逐漸蔓延開來。
各州縣皆有亂民揭竿而起，或因天災流離失所，或因生活艱難困苦，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八九成的“者”便都成了動亂的根源。
元以臻看着最近的戰報，眉頭緊鎖：“這麽說，黃州，光州的駐軍全被亂民拖住了？”
元朝幅員遼闊，州縣過百，各州屯兵加起來有近百萬，但是卻不是個個州都有足夠的餘力派兵救駕。越偏遠的州為防邊關生亂，駐軍就越多，可此時內亂起得太快，有實力的州縣鞭長莫及，沒實力的州縣則自身難保，如今還有餘力馳援的便只有常年駐守白沙關的光州，以及與壽州。
“是！開拔需要大量糧草，黃、壽二州在征糧時遭到亂民反抗，一時脫不開身！”
“朕每年撥下去的軍資不就是為了養他們嗎？！那軍資購置的備糧呢？！”
底下的人都低下頭，不敢出聲。
“啪！”元以臻将軍報拍在桌上，氣得面容扭曲，“朕看若不是季佑，照如今這情形，遲早也會有其他什麽張右趙右起來反朕的吧！”他大吼，“那群州官，怕不是比朕還有錢吧？！”
“皇上息怒！”下面的人齊齊跪在了地上。
“息怒？！哈！哈哈哈哈哈！”元以臻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可卻沒有一絲喜意，他笑了一會兒，突然停下，擺了擺手，疲憊道：“都退下吧。”
“是！”下面的人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還有一事，雖只是傳聞，但臣還是覺得應當向皇上禀報。”
元以臻沒有看他，冷淡道：“說。”
“傳聞各西聖堂收到西方聖所本所的所令，拟罷黜季佐季佑在所裏的職位，臣以為，季氏兄弟此刻的處境，怕也并不是那麽樂觀。”
“哦？”元以臻聞言來勁了，“此事當真？”
“聖堂一向戒律森嚴，我們的線人一時探不到确切的內容，但據小的們觀察，聖所下轄的商會，确實有不少停止了對西聖軍的供給。”
元以臻聽罷，神色微動，但卻意外的沒有其他表示。
“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待所有人離開了營帳，元以臻才站起來，背着手細細的看着身後挂着的大幅地圖。
那是洪澤三州的地圖，楚州、亳州和泗州，也是他即将整軍迎戰季佑的地方。
再往後退，便是長江了。
三州的駐軍接到消息，都已先後趕到此處，尤其是亳州的定遠軍，一直以來都與穆陵關遙望相守，是戰力不輸邊關逐狼軍的虎狼之師。百年前儀正之亂，正是他們以一己之力拖住北上的亂軍，才給了朝廷一絲喘息的機會。
也唯有他們始終保持着軍戶的制度，軍籍世代傳承，個個乃忠良之後。
若是能夠趁季佑內憂之時再從外對其進行一次巨大的打擊，這一戰，或許還真有回天之力。
但這意味着，他必須有足夠擔起這場仗的将才。
戚正揚本應是最佳人選，他一路從穆陵關護他至此，忠正剛毅有餘，但顯然謀略不足，連季佑手下的白岚都打不過。
定遠軍的統帥熊封年事已高，一到地方就只表示聽憑差遣，顯然不願挂帥。
其他幾員大将不是老奸巨猾就是少不更事，看來都難當大任。此戰之重要季佑心裏更清楚，贏則得半壁江山，輸則前功盡棄，這次西聖軍若真的來襲，說不定就是他親自披挂上陣。
元以臻看着地圖，握緊了拳頭。
大元五百八十年，到如今竟然還找不到一個堪當大任的元帥，果真天要亡他嗎？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52741正和阿部獵芒正艱難的往南行進。
之前路過幾個城鎮不是被戰亂毀得差不多，就是城門口就有已經占領此城的西聖軍嚴防死守，嚴查每一個過路人的身份。
二人為了避免麻煩，選擇繞道而行，一路茹毛飲血，勉強出了泰山所在的衮州。
剛進入徐州最北邊的滕縣，卻見這兒雖然還沒被毀，也沒被西聖軍完全控制住，卻全縣混亂，不知何去何從的樣子。有的百姓收拾家當逃亡，有的富商屯糧，更多的人躲在家裏惶惶不知終日。物價飛漲，男丁寥落，西聖軍也沒空管他們，軍隊和傷員進進出出，可見前線戰事之緊。
52741随便拉了個逃難出去的人問了，才知道原來是本來要去護駕的宋州守軍途徑徐州，卻被季佑的西聖軍堵截在了此處，此時宋州軍占據着微山湖以西的沛縣，西聖軍則占着微山湖以東的滕縣和南面的狹丘，正隔着微山湖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
“快收拾家當走吧！”那人還勸她，“照這情形，西聖軍非得打到長江不可！越往南越危險！別過去了！”
52741道了謝，回頭看向阿部獵芒，聳聳肩：“怎麽辦，繼續走野路？”
阿部獵芒看了看滕縣的城牆，又看看她，皺眉：“你臭了。”
52741：“……”
她當然知道自己臭！她還知道阿部獵芒更臭！
兩人在山裏野人生活快十天，吃生肉喝生水還都只趕路不洗澡，破衣服一路挂身上，不臭才怪！
“那你有錢嗎？”52741譏嘲，“方，大，将軍？”
阿部獵芒沉默。
52741覺得做人真是太難了，自自己登陸後，一會兒聖女一會兒宰相女兒一會兒妃子，到後來直接就是俘虜俘虜俘虜，根本沒接觸錢的機會，以至于到現在自己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堪稱窮困潦倒。
阿部獵芒則更廢了，都跟皇帝混過了，卻也口袋空空！
兩人不是沒遇到過交易的機會，但是在同時意識到這個問題後，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廢物”兩個字。
然後才默契的進了山！
現在這家夥說她臭？
這種狗東西怎麽可能娶得到老婆啊！
52741氣裂：“那怎麽辦，天蠍和礦種在蠻荒文明雙雙讨飯？還是你賣力我賣身？我說那些動物扒了皮可以賣你說沒必要，現在你還好意思說我臭，你香了？”
阿部獵芒恍若未聞，左右看着，邁步往縣裏走去，52741跟在後頭繼續罵罵咧咧，說着些什麽“原始資本積累”、“你不懂生活”、“混蛋”之類的廢話。
縣裏日常生活還勉強維持着，但氣氛卻已經很不一樣，普通人家大多門戶緊閉，只有少數館子和客棧開着門，但頂多是半開着，小二站在門邊戰戰兢兢的看着外頭，既不敢攬客，卻又眼神期待。
阿部獵芒步伐穩重的在街巷中走着，專挑一些僻靜的拐角，有人便停駐觀察一會兒後走開，沒人便直接路過。有時候遇到一些牆上張貼着告示，不管大小和位置，都會過去看兩眼。
52741有些好奇了：“你要幹嘛？”
“我說了，你不懂戰争。”阿部獵芒看起來胸有成竹，“戰争的伴生物不僅有死亡，還有戰争財。”
52741一秒想歪：“你要去打劫？”
阿部獵芒不理她甚至看起來很想翻個白眼。
終于，他腳步一頓，對着一個角落裏一張有些新的告示看了一眼，52741也湊過去看，發現是一張通緝令，上面畫了個兇惡的大漢，邊上寫了：匡義，劫財未遂，殺六人，攜重金南行，技高，不論死活，賞金十兩，三日內交于樂道巷長平客棧後。
後面标了個日期，是兩天前。
52741看着，感覺有點怪：“你是要做賞金獵人？但不對呀，這通緝就通緝吧，哪有規定三天內抓到的，抓不到又怎麽了？”
“如果真是通緝令，那另當別論，”阿部獵芒揭下了這個告示，竟然有心情給她解釋，“但你可以看到，這個通緝令的說明裏，包含了時間、地點和條件。”
52741有些明白了：“敢情這不是通緝令，是在……暗地裏招聘？”她再次看向通緝令，這次用了全新視角，那意思分明就是招六個人護送重金往南去，不管死活勞務費十兩，三天後截止……哦，不過今天是最後一天。
“嗯，不管哪個文明，行話用什麽語言，都需要附帶這些信息，并進行類似的僞裝。”阿部獵芒拿着通緝令走出巷子，“能發現的人自然是懂的。”
52741心裏有些信，但也有些驚訝：“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阿部獵芒徑直往長平客棧走，平靜道：“天蠍不是生來就會戰鬥的。”
所以他也幹過傭兵？
天啦，天蠍不是從小就被扔進自家軍隊打來打去嗎，為什麽還會幹傭兵？
52741還沒來得及多八卦幾句，兩人便已經走到了指定的地方，長平客棧的後頭如其他客棧一樣，是走貨和安置馬匹的，門寬卻簡陋，他沒敲兩下，便聽吱呀一聲，有人打開了門，只露出一只眼睛。
阿部獵芒朝他展示了一下通緝令，那人又看了看他後面的52741，皺了皺眉：“已經五個人了，而且不要女的。”
果然那個“殺六人”是招六個人的意思？52741望向阿部獵芒，阿部獵芒則微微側身看着她，意思很明白，到你表現的時候了。
52741嘆了口氣，她這時候當然不能拖後腿，只能朝裏面的人笑了笑，伸手搭在門上，看似咬牙一推，手豁然穿過木門，直接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那人雖然按着門，但是卻并沒有用大力，52741這一掌卻直接在門上穿了個洞，看起來就像是用內力震碎了那小小一塊地方，卻又在抓住那人的手時完全收斂了力量，這份收放自如和強力着實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地步！
露在門縫裏的眼睛陡然大睜，滿眼不敢置信，52741随即收回手，謙虛的笑笑：“讓您受驚了。”
“請，請進！”那人立刻拉開了門，看着是一個衣着普通的青年，周身氣質并不像是個夥計，他讓開身把阿部獵芒和52741迎進來，關門時又看了一眼門上的洞，暗自咋舌。
“二位請在此處稍候。”他微微一禮，大步往客棧內走去，沒一會兒便又回來，将他倆請上了二樓一個客房，态度畢恭畢敬。
客房裏擺着個屏風，裏面隐約坐着一個人，看身形似乎正看着窗外，年輕人在屏風外站定，輕聲道：“公子，他們來了。”
“嗯。”屏風裏的人應了一聲，許久才轉過頭，剛看他們一眼，忽然頓住了，緊接着起身一把拉開屏風，不敢置信的叫道，“司思？！”
52741也愣了，面前的人長得很是眼熟，許久她才想起他是誰，以更驚訝的語調叫道：“哥……哥？！”
這用黑話招護衛的人，不是宰相幺子卓司勰是誰？！
也對啊，現在除了不怕死找皇帝的，誰還會往南運錢啊，也不怕被哪邊搶去做軍費！
等下，她剛才不是以大力女金剛的名義被帶過來的吧？不是吧，一定不是的！
見面就暴露，她也太背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