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較量
賀駿馳就在蔣鳳麟的辦公室裏跟他碰的面。蔣鳳麟似乎很忙,劉助理把賀駿馳帶進來的時候他還在看文件,見了賀駿馳,就抿唇道:“請坐。”
很快小秘書給賀駿馳送上了熱茶,而蔣鳳麟喝的則是不加糖的黑咖啡。
“我接下來都不見客,有約也幫我推了。”蔣鳳麟浏覽了文件簽了字交給秘書,就這樣吩咐,“你先出去吧。”
“好的。”
偌大的辦公室就只有他們兩個大男人面對面。
這裏是蔣鳳麟臨時辦公的地方,東西不多,而且裝潢風格簡潔,不外乎黑白灰這樣的色調,跟他給人的印象一樣,冷傲。
這時,蔣鳳麟從左側的抽屜拿了一份資料遞到了賀駿馳的面前,表情淡淡地說:“我本來想給連翹的,不過你知道,她不想見我,這兩天跟進合并的事脫不開身,所以讓你專程跑這一趟,你先看一看吧。”
賀駿馳打開文件袋,從裏面取出了一疊資料,匆匆看了一遍,然後詫異地擡頭看着蔣鳳麟,緩聲道:“這是……”
“我之前聯系的腦科專家,以及一些他們手術的成功個案,如果你願意,就發一份你的病歷給我,再請他們做一次會診。”蔣鳳麟摸口袋想抽煙,看着賀駿馳,還是罷了。
賀駿馳原以為蔣鳳麟讓他來,是想談連翹和琪琪的事,大家都是男人,他看他的眼神絕對不是和善的,卻沒想到他先開口說的是關于他的病。
想了很久,他才說了一句:“謝謝,勞你費心了。”
“你別誤會,我還沒那麽偉大,我只是不想看着連翹為你難過,所以你最好趕快好起來。”蔣鳳麟皺着眉,眼神複雜地與賀駿馳對視。
賀駿馳失笑地搖了搖頭,摸着溫熱的瓷杯,抿了一口才說:“我以前也喜歡喝咖啡,不過現在都只能是喝茶了,你的秘書真是周到。”
蔣鳳麟挑眉,似乎在思考他這句話的意思。
“蔣總,你就那麽确定,從前的連翹,是如今的連翹,還是同一個人嗎?”賀駿馳迎上他打量的目光,眼裏一片坦蕩。
蔣鳳麟本來還算放松的姿态一下子繃直,臉色也起了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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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從來沒有認真地去考慮過小翹在想什麽,有很多事情是用眼睛看不到的,這三年裏發生過很多的事,小翹也變得跟以前不同了,難道你沒發現嗎?”
他怎麽可能沒發現?
蔣鳳麟握了拳,冷笑着說:“你這是在挑釁我?如果是,你成功了!在知道她和你生活了三年,在知道我的女兒只願意認你做‘爸爸’,我就恨不得讓你馬上消失!可是為了不讓她們難過,我還必須竭盡全力地讓你好好的!你別得寸進尺!”
在這連番的炮轟下,賀駿馳非但沒有被吓到,反而是笑了。
“不,你也別誤會,我不是挑釁你,我是來幫助你的。”
辦公室有了片刻的安靜,兩個男人,一直在用目光彼此較量着。
“當年是為了琪琪可以上戶口我們才結的婚,我和小翹就單純是琪琪的爸爸媽媽而已。”賀駿馳輕描淡寫地說着,把自己的情感隐去。
“這我已經知道了!”蔣鳳麟冷哼一聲,他絕對不會承認,當初他知道連翹結婚的消息時是怎樣一種幾欲崩潰的心情。
賀駿馳想,蔣鳳麟真的是很愛連翹,不然不會提到關于她的事情,就緊張得變了一個人。這樣也好,他可以放心了。
“不過就算我和小翹是名義夫妻,就算琪琪是你的女兒,小翹也沒打算重新接受蔣總你,對吧?”
蔣鳳麟一再被他戳到痛處,氣不打一處來,多年的修養有毀于一旦的危險,手指骨都握緊得啪啪響。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
賀駿馳失笑:“看來你還沒聽明白我的話,我想說,你的障礙不是我,是小翹的心結。這個結一天不打開,她都不會接受你的。”
“什麽結?”
“我聽小翹說當年是因為你要跟別人結婚,她才離開你的。”
“她這些都跟你說了?”蔣鳳麟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難受,連翹和賀駿馳,就算不是真夫妻,可是關系也很親近,連這麽私密的事,都毫無保留。
“嗯,當時,她遇到了我,特別無助,你知道嗎?在你婚訊公布沒多久,小翹的母親就突然過世了。小翹她……”賀駿馳頓了頓,看着蔣鳳麟瞪大的眼,慢慢地說,“她一直認為,她母親是因為她,因為她和你交往才走得那麽突然,她直到現在,都沒有原諒自己。你說,這樣一來,她又怎麽可能跟你複合?”
賀駿馳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他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希望可以有所幫助。
蔣鳳麟剛才所有的怒氣一下子都消散了,整個人怔忡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怪不得那天她說她不能原諒他,也不能原諒自己,就是因為她媽媽對吧?他怎麽會連這個都沒有想到?蔣鳳麟用力一捶桌子,狠狠響了一聲,失控地低吼着!
“小翹心裏一直很苦,希望你聽了我的話能明白,她為了你,為了琪琪,現在也有為我,一直在奔波,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她把自己藏起來了。”所以她的眼裏看不到他,也再看不到蔣鳳麟,連她自己都看不到了。
“謝謝。”換成蔣鳳麟跟他道謝,他的确幫了他大忙,不然他不會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我說我是來幫你的,其實也是幫小翹,我希望她過得好。”賀駿馳笑了笑,他拿起資料說,“我會盡快跟小翹辦理離婚手續,在這之前,你還要配合我一下。”
他跟蔣鳳麟提了一個要求。
蔣鳳麟聽了以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賀駿馳點點頭:“相信我,只有這麽做,對大家都好。”他站起來要告辭。
“今天,你為什麽來?”蔣鳳麟對着他的背影問。
賀駿馳腳步一頓,回頭晃了晃手裏的材料:“禮尚往來。”
不,不是這樣的。
蔣鳳麟看着他的眼睛,那裏分明是不得已的成全。
三年的朝夕相處,哪裏會沒有感情?
“你對連翹……”他說不出後半句。
“所以說是禮尚往來,沒有這個病,你不用幫我找醫生,我也不需要幫你這個‘忙’。”
一切盡在不言中。
賀駿馳輕松的笑容在離開了蔣鳳麟的辦公室後收了起來,不過很快就釋懷了,他跟自己說這麽做是正确的。
電梯門一開,站在外面的他和站在裏面的人都怔了怔。
他們又見面了。
連翹剛把琪琪哄睡着,準備去洗澡,聽到門聲才出來客廳,見賀駿馳沉着臉,不言不語的樣子令她有些擔心。
她想了想,先開了小燈,再去廚房倒了杯溫開水,輕輕放到了他面前。
“怎麽回來也不說話?剛剛琪琪還問起你呢。”連翹盡量讓語氣輕松點,已經入冬,沒開暖氣的晚上會覺得冷,她穿得少,吹得太陽穴突突的疼,不過沒表現出來。
果然,聽見她提到女兒,賀駿馳的表情總算有些緩和,勉強笑了笑:“路上堵了車,怕你們睡了,就沒吱聲。”
打開話題後,連翹就在他側邊的沙發坐下,關心地說:“你還好吧?是不是頭又疼了?”他不舒服的時候脾氣會變差,就會避開她和孩子。
賀駿馳看了看她,相處幾年,他們已經無話不談,他也不打算瞞着她。
“我今天去了蔣總那裏,嗳,你先別急,他是要給我這個的。”賀駿馳把醫生資料遞給連翹,怕她多心,就避重就輕地說,“都是很出色的醫生,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的。”
連翹拿過來翻了翻,很多都是原文資料還有學術報告,她看也看不懂,不過也知道都是醫學權威才有這些本事。
“他不過舉手之勞,對你有幫助就行,是不是能馬上約來看診?”連翹說着打了個噴嚏,然後接着好幾個不斷地打。
賀駿馳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穿那麽地少,趕緊到後壁櫥拿了條琪琪的兒童毛毯給她披上,皺着眉說:“怎麽這麽不注意自己身體的?”
連翹笑了笑:“我沒事,你接着說,打算約什麽時候?”
“我還沒考慮好見不見。”賀駿馳搖了搖頭。
“為什麽?覺得不好?”連翹控制不住地聲音拔高,在晚上尤顯突兀。
“我還有顧慮。”他定定地瞅着連翹,“之前我跟你說過的,我們什麽時候去把手續辦了?”
“現在是說你看病的事情,怎麽好好的又提起這個?我不離。”這種關鍵的時候,她離開算什麽事兒?
“離異比喪偶強……”他話還沒說完,連翹就捂住了他的嘴,眼裏閃出淚花。
“你說什麽傻話呢?”
“不做手術的話,多活一天是一天,這種二次摘除手術,很有可能進去了就出不來了。”賀駿馳低着頭自嘲地笑,“我還碰見了婉瑜,她心裏對我有氣,我知道的,我對不起她。可當自己突然被告知活不長了,那種不知所措的滋味恐怕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我當時能為她做的,只有離開,我很懦弱吧。”
“駿馳,你不是懦弱,你是善良,以前你不想拖累唐律師,現在也一樣不想拖累我們。”連翹握着他的手,仿佛要給他力量,“可你也不要忘了,關心你的人,是不會在意你的拖累,因為你對我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
連翹的手溫溫軟軟的,仿佛能安定他躁動的心,他想反握,可最後卻是悄悄松開了手。
“我知道你說的都對,可我有我的顧慮。”賀駿馳站起來,走到窗邊,讓冷風将自己的情緒沉澱,“你和我離婚以後,重新考慮一下蔣總吧,他對你很在乎的。”
聞言,連翹也跟着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有些生氣地問:“是不是他說了什麽讓你不舒服的話了?還是他逼你了?怪不得你今天這麽反常……”
“不是的,小翹,你別像驚弓之鳥一聽到他就這樣,他畢竟是琪琪的親生父親,血緣是割不斷的,何況他還一心一意地等你。”賀駿馳沒讓連翹開口,繼續說,“他介紹的醫生都是頂好的,國內現在的技術和水平也越來越好,不過他說醫生還是建議我到美國去做手術,而且其中一個教授就是我母校的,我當年就聽說過他的名氣,手術成不成功不好說,就算成功了,恢複起來最快也要一兩年。”
“所以你就要将我和琪琪推給蔣鳳麟?”
“不,我想陪着你們的,我可以不去美國,留在這裏,你去開店,我就接琪琪……”
“駿馳,你這是在逼我。”連翹終于哭了出來。
聽到這裏還不懂他的意思的話,也枉費他們相處這三年。
要他下決心去美國做手術,就先要離婚,安置好她和孩子,不然他就放棄,而放棄的後果是什麽?
賀駿馳嘆了口氣,看着她泣不成聲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做了上次就想做的事,伸出手,把她抱在懷裏。
“別哭了,我不是逼你,這樣做對你對我都好。”
請允許他在這一刻放肆。
她曾為他擔心、哭泣,這就夠了,這個擁抱他會記得一輩子的。
其實賀駿馳的身體狀況已經不是很好,這兩日還時有嘔吐的現象,而且視力下降讓他連車都放棄開了。
手術已經迫在眉睫。
連翹拗不過他,只能不情不願地答應離婚。
簽個字蓋個章手續就辦好了,賀駿馳手裏拿到離婚證時還有一瞬間的恍惚,最後一點聯系也終于斷了。
離婚那天賀駿馳一個人回了他母親那裏,把事情跟老人家交代清楚,他們住的房子他打算過戶到琪琪名下,成年之前由連翹管着,他還考慮給琪琪買了個教育基金。
雖然這些以後都有別人操心,可都是他的心意。
揭開真相後,古明芳雖然對連翹淡了很多,可是琪琪這個孫女她還要認的,所以對賀駿馳的打算沒有什麽異議。
有異議的反而是連翹。
她拒絕接受賀駿馳這些財産,她讨厭他這種交代後事的感覺,而且這幾年她們花他的錢就沒少過,怎麽還能再要房子?
“房子我們不能要,你若是堅持給,那我就把它賣了再把錢給媽存着,你做手術還要花好多錢呢,我不瞞你說,我已經跟中介說了,要是價錢合适,我把蛋糕店也轉讓了,你多點錢備着總是好的,反正這也是你出的本金開的店。”
賀駿馳第一次見到這麽倔的連翹,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有積蓄,還不至于到賣房産的地步,房子你們安心住,蛋糕店是你的心血,怎麽能說賣就賣呢?你也說了,琪琪是我的女兒,我把東西留給她總可以吧?攢着将來給她當嫁妝。”賀駿馳笑着說,都安排好了,他就安心了。
連翹卻覺得心酸,面上卻也笑着:“那當然,還要你把關的!”
把事情往遠了說,仿佛生命就能延伸到那個時候,大家都是這麽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