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子對你怎麽說來着
轉眼大半個月過去,秋老虎肆虐一番後,毫不留戀的走了。
楊學明走進單位樓下的自行車棚,不由得想到如今天氣涼下來,回家做飯就不會那麽熱,天天被王開富搖着的風扇也可以歇歇了,一大筆電費算是省下來了。
對于王開富的大手大腳,再怎麽過分他也只有忍氣吞聲,罵不敢罵,打?那更是不敢。還以為逃出了姑姑家的狼窩,就能海闊憑魚躍,沒想到後腳剛提出泥沼,前腳就踏進了火坑。
楊學明不禁苦笑一聲,如果不是因為房子,他早就跑了,哪裏會留在這裏受氣。
“學明哥,你怎麽了,最近老看你嘆氣,有啥事跟妹子說說啊。”劉紅娟也納悶,這楊學明以前上班可是來得最早走得最晚,現今卻總是踩着上班的點才到單位,下班也是奔得最快的那個,因着兩人的工作性質在上班時間能接觸的機會不多,先前還能在上下班的時間說說話,現在這情形,別指望說話,連面都見不上幾次。
“啊,劉同志啊,你好。”楊學明沒答她的話,只是禮貌性的打了個招呼,他心裏惦記着回家做飯,要是餓着了王開富,遭殃的還是自己。
“你怎麽走這麽快啊,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事啊。”劉紅娟也是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怎麽會讓他從眼前跑掉。
“是啊,有事。劉同志,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家吧。”楊學明蹬開自行車的腳架,腿一擡就坐了上去。
劉紅娟心裏不禁一氣,忿忿想到這人還真會順着她提的問回答,明擺着是要他把事說清楚,卻總是表面上敷衍,結果什麽都沒問出來。劉紅娟作為本市有名的美人,自小就受到了各方各類男人的追捧,雖然本人性格脾氣以及為人處事也都頂呱呱,但衆星捧月之下,必定伴生有或多或少的公主病,這病不爆發還好,一旦爆發出來也頗為吓人。
紅娟姑娘在盛怒之下一屁股坐上了楊學明自行車的後座,嘟着嘴撒嬌:“這兩天我腳崴了,蹬自行車好疼,學明哥載我回家吧。”
楊學明偏過頭看向後座,心中不禁想起王開富的話來,平時自己擦洗自行車的時候,王開富總會頤指氣使的喊道:把後座給勞資擦亮點,要擦幹淨,那可是老子的寶座!
轉而又想到,如果王開富知道有人占了他的寶座,不知會有什麽反應。上次他可是親眼見到王開富一把推倒了劉紅娟,看來這粗鄙的漢子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再加上王開富性格霸道,占有欲特別強,要是劉紅娟坐後座被看見了,指不定自己也會跟着遭罪。
“劉同志,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不你讓別的同志載你回去吧。”放在平時倒還沒什麽,但楊學明嘗過晚回家二十分鐘,就被王開富揍了一拳的滋味,沒敢再遲到過。劉紅娟的家和他要走的路是兩個方向,來回一趟就是二十多分鐘。
劉紅娟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心想自己一個大閨女都厚着臉皮求他了,這下子不但沒給面子反而扇了一巴掌在她臉上,從小到大還從未遇到過這麽尴尬的事,俏臉一崩,嬌斥起來:“楊學明,你這是什麽意思,看不起我嗎,不就讓你載一載嗎?多大個事,你要是讨厭我明說就是了。你家裏就你一個人,有急事?你騙誰呢!”
“呀!紅娟這小妮子罵起人來了?這還真是少見,紅娟的脾氣我知道,學明啊,你做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啦?”說話的是剛從單位樓門口出來的技術科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女,平日就跟劉紅娟特別親,什麽事都喜歡護着這個小輩。
“哪呢?哪呢?楊學明做了對不起誰的事?”下班的高峰期到來,單位裏陸陸續續走出不少人,這不,湊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對我們紅娟啊。這小子真是的,不知道做了什麽惹我們紅娟不高興了。”技術科主任倒是顯得很高興,她把劉紅娟當自己閨女一樣看待,楊學明又是出了名的上進青年,摸樣棒,人品好,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一直覺得這兩人早該走一塊了。郎才女貌什麽的,天作之合啊。楊小子這個榆木腦袋,紅娟都示好那麽多次了,怎麽就不開竅呢?!
“劉同志是個姑娘家,楊學明啊,你讓着人家呗。”管理科的張主任平日也不大愛八卦,但誰叫八卦的兩個主人翁是有名的一對話題人物,他也挺看好這對小青年的,牽紅線這種好事,要多做。
楊學明默然,劉紅娟什麽意思他也清楚,但他是個窮小子,沒爹沒媽,雖然現在工作不錯,但根本娶不起這位佳人。劉紅娟的家庭太好了,有一次他送劉紅娟回家,劉家兩老也沒對他怎麽正眼。從那次過後,楊學明對劉紅娟再沒半點心思。
周圍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都一臉暧昧戲谑的看着羞紅臉的劉紅娟和默不作聲的楊學明,叽叽喳喳說什麽的都有,老輩子倒是大多願意當紅娘,年紀大的人都有一種通病,總是想撺掇一對對男女。
但是旁邊站着的男女小青年們可不這麽想。姑娘們不想別人搶走楊學明,小夥子不願意劉紅娟被任何人占了去。
“你送倒是不送。”這麽多人圍着,劉紅娟要打退堂鼓也不可能,她受不了面子被挂,只能沖着楊學明蠻橫,卻也不敢大聲,又是兇橫又是嬌怯的摸樣端的誘人。
楊學明要說心裏不受用那是騙人,全市一枝花向他抛橄榄枝,他确實感到竊喜。或許是大男人心思作祟,也許只是劉紅娟那百試不爽的女人把戲一時間迷惑了他,再或者是被壓迫得太苦,瞬間勾起了對王開富的反抗之心,正要開口答應,腦中卻響起王開富的惡聲惡語,突然冷靜下來,他有什麽本事玩才子佳人的游戲,只得嘆了口氣:“劉同志,是這樣的,我家表哥來市裏玩,住在我那,我怎麽好意思把他一個人丢在家裏,現在是要回去給他做飯,不能虧待了人家。”王開富身份太過特殊,本不想提起任何與他有關的事,但弄得這騎虎難下的局面,還是得給個說辭。
劉紅娟臉色這才好些,也知道見好就收,沒再為難楊學明,順着臺階下來:“這樣啊,那就算了吧。”
楊學明心中頓時松了口氣,但隐隐還是有些失落,踏上腳踏板就要走,哪料那群老輩子根本不肯放過他,技術科主任就首先發話:“楊小子,這有什麽,紅娟腳受傷了,你送一下也就十來分鐘,你表哥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十幾分鐘就餓着了。”
經技術科主任這麽一說,大家才明白了事件的始末,原來是劉紅娟要讓楊學明送,但楊學明有事送不了。便又一一開始了批鬥大會,那架勢非得讓楊學明将人送回去才肯定罷休。劉紅娟平時關系處得極好,劉家兩老又是頗有能耐的人,所以單位裏的人總是會幫着她說話。
楊學明到底是個二十歲不到的愣頭青年,雖然比同齡人成熟不少,但再熟也只是社會經驗熟。到了男女情愛上,不能免俗的飄飄乎起來。送就送吧,大不了回去挨王開富一拳頭。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楊學明發現王開富不滿他的時候只會打他一次,而且拳腳越來越輕,好似不太想傷害他的意思。
在衆人的勸說之下,楊學明半推半就的答應了,主動對劉紅娟關切了幾句,蹬起自行車護送佳人回家。劉紅娟心滿意足的靠在楊學明的背上,別提有多高興。她和楊學明的關系終于更進一步了。
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非常順利,到了劉家的時候,出乎楊學明意料的是劉家兩老的态度好了很多,顯得十分熱情,甚至還邀請他留下來吃晚飯,經劉紅娟解釋說他還要回去照顧親戚,兩老居然很遺憾的說可惜。并讓他下次一定要來吃飯。
楊學明有些摸不着頭腦,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又酸又甜又澀。他想不明白也是正常,上次他送劉紅娟回家是大半年前,那時他剛來這城市也不過兩三個月,誰都不知道他的底細,像劉家兩老這麽精明的人肯定對他不上眼。但經過這麽久的觀測,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再加上女兒死心塌地态度,倒也很贊同兩人來往。
不過他的頭昏腦脹在見到王開富後,就頓時清醒了,只是沒想到會在街上碰見王開富,這人正一手拿着根冰棍,一腳蹬在楊學明自行車的前車輪上,硬生生的把車給止住了。
片刻後傳來賣冰棍的張大舌頭的咆哮聲:“王,王,開富,你,你,你,又偷老子的冰,冰棍,不要,不要臉!”
楊學明轉頭一看張大舌頭正推着他載着綠皮箱子的自行車,腳踏大步的朝王開富沖來。
要說這B市當着王開富面罵他的人不少,但罵了之後沒被王開富拳頭收拾的人卻很少,張大舌頭就是其中一個。也許是王開富從小就偷吃張大舌頭的冰棍,所以總對他留情。不論張大舌頭罵得多厲害,王開富也不對他動一根指頭,最多是說些不要臉的混賬話,戲弄戲弄就過去了。
王開富一把推開楊學明,粗聲罵道:“滾到後面去坐着。”
楊學明便從車座上下來,挪到了後座上。王開富含着冰棍,呼啦一聲就騎着自行車沖到了街口,身後傳來張大舌頭氣急敗壞的結巴叫罵聲。
等甩掉了張大舌頭,王開富把車開進了一個僻靜小巷,然後停住。楊學明從車上下來,王開富“咔嚓”一聲咬掉冰棍,然後“咯吱咯吱”的嚼了起來,一雙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楊學明。
楊學明突然覺得他咬的不是冰棍而是自己的血肉骨頭,眼皮不禁跳了起來。王開富扔掉冰棍木片,對楊學明面無表情說:“老子對你怎麽說來着?”
“下班準時回家做飯。”楊學明不打算說劉紅娟的事,王開富最近很少在外面晃,他應該是嘴饞出來讨冰棍,頂多是不爽他沒準時回家做飯。
王開富獰笑一下,捏了捏拳頭,笑着說:“你記性不太好。”說完就沖着楊學明的腹部狠狠擊了一拳。冷眼看着楊學明痛得蜷縮在地上的樣子,本想再補上一腳,卻在低聲啐罵了一句什麽後沒有動腳,“老子說了,後座是老子的寶座,瓜慫以為載個瓜婆娘很美是不是?”也不管楊學明什麽反應,也沒等他回話,就騎着自行車出了巷子。
楊學明臉色慘白,甚至會有間歇的痙攣,過了十多分鐘才從地上坐了起來,摸摸嘴角,一手的紅色液體。巷子很偏,這麽久連只狗都沒有經過。楊學明也只能靠着牆壁坐着,根本不敢走動。
直至月上牆頭,小巷變得陰森起來,楊學明凄凄慘慘的笑了笑,突然覺得整個人生了無生趣。辛苦了小半輩子,到頭來什麽都沒撈到,不是仰人鼻息就是被人強暴。他這是遭了什麽孽。父母雙亡,舅不親姨不愛,老一輩的祖宗都死了個光,現在連個小破屋也被鸠占鵲巢。
還真是什麽都保不住,什麽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