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晶核時代(二)

直升飛機的到來,為這一座日益消沉的小城重新帶來了色彩,人們仿佛又看到希望一般,臉上的神情漸漸明亮了起來。

從H市過來的那些人,先是在石頭城普及了一下喪屍晶核的等級等內容,然後又發表了一些講話,宗原過去聽了兩次,無非就是幫助那些在屠殺喪屍的時候有心理障礙的人擺脫陰影。

或者說,他們在石頭城裏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能收回更多的晶核,當然了,這些人看起來十分友好,講的那些話聽起來也都很有道理。總之,大部分石頭城的居民,對于這幾個從H市過來的訪客,并不排斥。

石頭城和H市之間的交易,除了晶核,還有一些冷兵器,像弓弩之類的。但是會做這些東西的畢竟是少數,只有城裏的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師傅,H市的需求也并不是很大。所以這種交易還是只占小頭,主要還是晶核。

對于收購晶核的官方說法是,鼓勵人們捕殺喪屍,只有把喪屍全部殺完了,地球才會重新屬于人類。對于這個說辭,不信的人比信的人多得多,但是這又如何,現在大家唯一在意的,就是能不能活下去。

那四個被隔離的人,無一幸免,全部感染了那種病毒,焚燒屍體的時候,也有很多人過去觀看,仿佛看着這幾人的屍體被焚燒,自己心裏就能更安穩一些似地。

人們已經不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樣總是揪着這件事不放了,也不再責怪運糧隊把喪屍群引到石頭城外面,現在很大部分的人,都在想着怎麽樣盡量多地捕殺喪屍,在下一次直升飛機到來的時候,好換取更多的生活用品和食物,甚至是一些奢侈品。

捕殺喪屍,一個人行動遠沒有一群人一起行動效率高,于是各種各樣的小群體産生了,年輕人們總是充滿了夢想,有一陣子,很多年輕人都用自己辛辛苦苦得來的晶核,去換那一身西部牛仔的行頭。

生活越來越艱難,酒吧裏的生意卻越來越好,漸漸的,石頭城裏甚至有了賭場,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堕入風塵,這一座貧瘠的石頭城堡,竟然開始有了一些燈紅酒綠的奢靡。

不斷有人死去,又不斷有人加入,三年後的石頭城,已經完全不複它原本的樣子。

宗原走在街道上,臉上的表情有些麻木,這三年來他黑了不少,頭發依舊剃得很短,身上的衣服已經很舊了,但是他自己倒是絲毫不在意這些。

現在他要去城裏的一處老房子,那裏住着的,大多都是一些本地的老人,現在的石頭城中,本地人所占的比例已經越來越少了,一方面是因為外來人口越來越多的關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本地居民越來越少了。

這條老街和外面有些不同,這裏安靜得近乎死寂,無論是石頭鋪成的道路,還是兩旁的房子,都彌漫着腐朽的味道。

這個城裏還存在着一群這樣的老骨頭,他們一輩子都生活在石頭城裏,在這個城池最寂寞的時候,他們不離不棄地守護着。直到有一天,喪屍來了,H市的人來了,很多外來人來了,然後這個石頭城,一天一天地改變,變得不再像是他們的家園。

他們已經不再去西面取糧了,因為喪屍們變得越來越厲害,他們動作敏捷,力量強大,感官也越來越敏銳,如果還想前一年派車隊出去,那絕對是有去無回。石頭城裏,只有一下家裏的院子足夠大的人家,才能種上一點糧食,宗原他們也種了一些。

兩年前的那個冬天,H市的直升機不知道因為什麽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裏都沒有去過石頭城,宗原跟阿道還有胖子一家跟歐陽格,每天只能靠着後院種的那一點點東西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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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一天,一個老太婆佝偻着腰,拍響了他們家的大門,她跟宗原說:“年輕人,我還欠你一個冬天的紅薯呢。”

剛到石頭城的那年秋天,宗原從一個老太婆那裏買了一簍子紅薯回去,當時崔嫂說那紅薯不好,宗原有些尴尬,但是他還是不吭不響地把裝紅薯用的那個籮筐還給了那個老太婆。

在宗原看來,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一個有手有腳的年輕人,怎麽能跟一個老太太計較呢?當時那個老太太還一個勁兒地跟他說,冬天裏要是想吃紅薯了就去她家拿。宗原并沒有當真,只當是一句平常的客套話,之前他做過好年業務員,這種客套話自個兒也沒少說。

讓人想不到的是,那個老人卻記住了宗原,并且在一年之後,兌現自己的諾言,往他們家送了一個冬天的紅薯。老人有一個大院子,她在裏頭種了很多吃的,平日裏還有別人幫襯着,她一個人并不怎麽吃的完。

記得他們吃第一頓紅薯的時候,崔嫂一邊啃着那些帶蟲眼的紅薯,一邊掉眼淚,說她在農村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的紅薯。

宗原加快腳下的步伐,最近那老太太年紀大了,行動越發不方便起來。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個老人年輕的時候,耍得一手漂亮是雙刀,之前帶他們來石頭城的那個陳嬸,也是這個老人教出來的弟子。

“花姐,今天覺得咋樣?”宗原一院子,就看到老人正坐在屋前乘涼呢。

“沒大沒小。”老人手裏的那把蒲扇一甩,迎着宗原的額頭就拍了過來,宗原一閃身伸出一只手接住,然後一邊搖着扇子一邊把手裏提着的晚飯擺上。

這個宗原嘴裏的“花姐”,年輕的時候确實是石頭城當仁不讓的第一美人,只是那兩把雙刀耍得極其潑辣,沒哪個男人敢招惹她,好不容易到三十多歲才遇到一個合适的人,卻終究也只是陪着她過了二十年。

老人膝下無兒無女,但是有幾個孝順徒弟,這個月輪到宗原給老太太送晚飯,他好幾個月才能輪到一次,而且一天裏他只要送一餐,另外兩餐有別人送着呢,大家說一天三頓分開送,吃着不同的口味,不容易膩。

“崔嫂給你炖了點銀耳,你吃吃看。”老人不愛吃肉食,對銀耳倒是情有獨鐘。

“哎喲,這得花多少晶核才能換得來啊?”老人笑眯眯地接過宗原手裏的炖盅,倒也不跟他客氣。

“你徒弟我現在也是石頭城一高手了,弄點晶核給花姐換銀耳吃,還還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兒。”宗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邊上,整個人斜斜地靠在竹椅上,一派松散随性。

“別坐了,去,到空地上去耍耍刀。”老太太一邊悠閑地在陰涼處吃着銀耳,一邊指使宗原出去流汗。

“這屁股都還沒坐熱呢。”

“別耍賴了,三十好幾的人了,老太婆我一大班弟子,現在也就是對着你的時候才指點一二,擱別人那裏,求都求不來呢。”

“這不是咱入門晚嘛。”宗原跟着他師父學刀也就從前年冬天啃紅薯那會兒開始的,這入門時間,算算真還沒多久。

“老太婆我時日不多了,既然收了你這麽個弟子,就總該教出點樣子出來,這活兒幹得不上不下的,我在土裏頭也睡得不安穩。”

“啥不上不下的啊?師父啊,您老就一邊吃着銀耳,一邊看徒弟給你耍刀,看得開胃了呢,就多吃兩口崔嫂給你弄的炸醬面,你看你,最近吃的什麽啊,就那兩口能填肚子嗎?”宗原說着就拔出別在腰間的那對不長不短的雙刀開練了。

眼看着又要到秋天,這會兒的石頭城倒也涼快,宗原的雙刀耍得虎虎生威,老太太一邊吃着甜湯,一邊看着,覺得嘴裏是甜的,心裏也是甜的。

一個小時之後,宗原抹抹汗水坐回到椅子上,老人給他提了幾點意見,又催着他要勤練,然後把那碟子沒吃兩口的面條又推到了宗原前邊。

“吃吧,我剛剛用的小碗,你到裏頭再去拿雙筷子出來。”宗原熟門熟路地摸到裏頭去拿了一雙筷子,然後又倒了一碗清水出來,就着那碗水,把那一盤子已經糊掉的面條吃了個幹淨。

之後師徒倆就在院子裏坐着,等到老人想要休息的時候,宗原把她送進屋裏,然後又洗了剛剛用過的碗筷,燒了一副開水放在床邊的櫃子上,這才帶上門離開了。

天色已經差不多黑透了,宗原走在街道上,偶爾遇見幾個散步的老頭,也會稍微打一下招呼,這些老人白天的時候經常會湊到一起聊天說話,所以宗原慢慢的也認識了不少。

這條小路走到頭,然後拐個彎,外頭又是另一番熱鬧景象了。

前兩年,從H省那邊運過來一種特制的燈具,看起來就像是燈座和燈泡的組合,但是不用電,在燈座的上方,有一個凹槽,只要裝一顆晶核進去,就能用大半年。有了這玩意兒,石頭城就有了夜生活。

街道上燈火通明,這種燈具随着這些年的技術改進,已經有了各種顏色和效果,開始的時候,也有很多人無法接受這樣的光明,就像人類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一盤用屍油炒的菜一樣。

但是時間的力量是巨大的,到目前為止,基本上整個石頭城的人都已經用上了這種照明燈,大部分人都沒有心理陰影,它只是一盞燈而已,不是嗎?

歐陽格和阿道現在已經不用值班守夜了,他們以前待過的那個武館,後來又新招了很多弟子,今年春天,歐陽格和阿道兩個人就離開了武館,雖然有時候還是會回去找師兄弟切磋,不過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每天去報道了。

宗原掏出鑰匙開門進屋,樓上的燈亮着,歐陽格的房門鎖了起來,大概是陳埴那家夥又來了,這兩個人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搞在一起的,總之去年就已經見過父母了,就是不知道為了什麽到現在還不結婚。

前面那個房間的門虛掩着,宗原推門進去,阿道不在房裏,大概是在陽臺吧。宗原把自己往床上一丢,就再也懶得動彈了,今天一整天,他就沒怎麽好好休息過,上午一直在練刀,下午去捕殺喪屍,晚上給他師父送飯,然後一直到現在才回來。

“累了?”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床邊輕輕響起,宗原掀了掀眼皮,只看到一頭亮得跟綢緞似的長發。他伸出手摸了摸,又涼有順,就不像是長在真人頭上的。

“幫你按按?”聽到對方這麽問,宗原也沒回答,直接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就等着阿道伺候了。

當初宗原剛開始學武的時候,每天累得跟條狗似地,主要是他年紀有些大了,雖然資質還算不錯,但是還是很吃力。那老太太平時看着和和氣氣的,操練起徒弟來就跟個黑面神似地,一點都不帶手軟的。

那時候阿道就每晚給他按摩,宗原每天回家之後,勉強撐着眼皮吃個飯洗個澡,往床上一趴,然後就在阿道不輕不重的按摩中堕入夢鄉。每次他總是很快睡着,但是阿道總是要按很久,有一次他眯了一會兒醒過來,發現阿道還在按着呢,他說按久一點明天比較不會酸疼,宗原也就由他去了。

在力度适中的按摩揉捏中,宗原很快又堕入了夢鄉,他現在每次被阿道這麽一按,就特別容易睡着,簡直比安眠藥都好用。

坐在宗原床邊的那個年輕人,就是今年十九歲的阿道了,三年前他在Y市遇到宗原,因為身體發育比較晚,看起來尤其顯得嫩。這兩年這孩子就跟吃了膨大劑似地,猛長,不僅長高了,肩膀也寬了很多。

阿道的身材很标準,就像是西方國家那些神話人物的雕塑一般,結實細致,配上俊美的五官和一頭美得無以複加的長發。他現在在石頭城有着極高的人氣,美人誰不喜歡呢?何況這個美人還有着像豹子一樣矯健的身姿。

阿道幫宗原按摩了很久,直到确認他已經進入深度睡眠,才小心翼翼地幫他翻了個身,蓋上被子,細致地一點一點掖好,就好像是一個儀式一般,莊重,一絲不茍。

他坐在床沿看了一會兒,從那一頭短短地頭發,到寬闊的額頭,沿着眉頭看到挺直的鼻梁,微微有着幾個痘痕的臉頰,還有那兩瓣看起來并不十分柔軟的雙唇。

他極力忍耐着自己想要靠近的欲望,慢慢離開了宗原的床鋪回到自己的床上,伸手把床底下的一個紙箱拖了出來,裏面放着幾雙雨鞋,鞋碼太小,現在已經不能穿了。

阿道到浴室拿了一塊沾了水的白布出來,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慢慢地擦拭那幾雙雨鞋,各種顏色的,有些還帶着活潑的卡通圖案。

他記得當初剛認識宗原的時候,他就給自己買了好多雨鞋,那一天宗原對他說:“穿上你的小雨鞋,咱們一起去看看我老子。”然後他就一直跟着他,一直到現在。

他們到底也沒能見到宗原的父親,那個男人丢下他跑了,但是阿道覺得這樣更好,宗原身邊不需要那麽多人。少一個人,這個男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時間就多一分,所以,自然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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