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電梯內女子無意中發現的一幕,就像是一個修羅地獄通向人間的閘口被打開了。
冥冥中,十八層以下的人間傳來被佛法鎮壓的惡報的嘶吼。
四面八方,佛法梵音不絕于耳,竟是又一樁惡報已經快要纏身了。還身處于因果中卻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難臨頭的人依舊在這魔窟中行走,而一轉眼,電梯門打開,卻是眼前光明再度出現。
12:10
龍江市
當電先前梯到達一層後,方定海也一個人下來了。
他那和周圍人格格不入的出塵眉眼這一次依舊隐藏在兜帽下,那昙花般的嘴唇沒什麽情緒地抿着。
可是多日來,他也比之前或多或少地更明白了一些在人間生活的常識。
關于自己有點沒常識一點,還是那個叫做王栩的孩子那天告訴他的。
那個小孩和他說,正常人都不會像他這樣去哪兒都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
有時候,他越想低調,越不想被人盯着看,反而會引起別人的好奇心,不如坦率直接一點把自己暫時變成一個和大家一樣的凡人,這樣才能更好地融入凡人世界。
這個話,不得不說對年輕僧人而言還挺新奇。
可他沒做過凡人,也不知道做凡人是什麽感覺,一切就只得從頭一點點摩挲着像盲人一樣學起。
這讓他有了一種自己不僅現在眼睛半瞎,心靈上也像孩童一樣開始雙手摩挲着蹒跚學步的感覺。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也需要一個出口來幫自己更多地了解這個人間。
所以那一天,當他離開時,尚且給那位菩薩本人留下了一點日後還要再續因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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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知道,二人不出意料總是會再見面的,那麽也許自己先用一些辦法引起對方那種人的好勝心,也便于那個人再來主動找自己。
——這一點,不得不說,看上去什麽都不懂的方仙女本人其實還是很會舉一反三的。
事實上,他的性格為人以及起天生獨到佛門領悟力也确實一直如此,他并不是一個真的純淨無垢到能被他人随意冒犯的人。
這世上根本沒人能把他真的怎麽樣,他能自保,更能反擊。
他的心只是此時不懂,并不是一輩子不懂,所以這一切其實還是全都要看他自己現在的心情的。
而就拿眼前來說,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電梯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東西,又具體該怎麽用。
這種能讓人裝在裏面一上一下的鐵盒子,對于他來說,其實有一點沒用。
因為,他自從出了家之後就已經學會了法力。
雖然以往住在方外世界的時,他從來是依靠自己的雙腳上山下山的,但這不妨礙他入鄉随俗,并且第一次用就已經非常懂得融會貫通地把自己代入了這種現代人的生活中。
因為他就是這種性格,對一切人和事他沒感覺,就也無所謂。
這種不像活人的漠然讓他不喜不怒,很難對于任何一個事和人去表達驚訝,喜悅,激動。
這也是,為什麽時至今日,他也很難成佛的一大緣故。
因為僧人雖然出家時就必須抛棄掉過往一切七情六欲,但在悟道過程中卻還是首先要以大愛的角度去常識懂得衆生之愛的,但他別說是曾經有愛了,他活了這麽久根本連最基本的人的正常情緒都沒有,這就造成了他沒辦法在佛法上達到真正的領悟什麽是愛的含義。
而正心想着這一點,年輕僧人垂眸思索之時卻已經感覺到一直站在自己前面的四個人一一出了樓去。但這一次,默默以很慢的步調這麽跟上去的他卻沒和他們一樣朝着單元樓外走去。
而是停下後,睜開一雙眼望着那四人走遠,又拐了個彎,将肩就往旁邊那個快關上的門上一抵。
‘咚’一聲,這門被他的半邊肩頭給一下撞開。
頭頂,聲控燈亮了,裏頭卻有股味。在他眼前是一條走道。插着兜側身進來的的漂亮青年将雙眸落在遠處,接着一個人就進去了。
這麽看,他上身是一件黑色運動外套。外套帽子照例罩在頭上,那拉鏈拉到下巴底下,肩寬腿長,襯得整個人有種晦暗感。那過于漂亮的側臉鼻梁,呈現出一道極美的線條,在耳側和脖頸上更是有昏暗光線灑下的陰影。等在這很潮的樓道一步步走到深處。嘗試着去感受那一股惡報最初和佛門關系的方定海先是停下,接着他才将自己的包擱在地上,才把外套帽子給摘下走上去了。
“踏。”
周圍只有他一人。底下是居民回收的舊物,而在這個一層走廊的最深處,是個垃圾回收點。
這裏面黑魆魆的。一般也只有下午才有人來收七層所有住戶的垃圾。
牆上,有個正方形的鐵皮管道,是合着的。方定海看見了,卻也沒覺得這麽肮髒的環境有什麽,一副衆生平等的樣子上去就一手掀起那回收口的蓋子,又用另外一只手快速翻出幾包垃圾起手成訣就念出了一段佛經咒語——
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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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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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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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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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
一剎那,超度惡鬼往生的佛經傳遍了四周圍,暗處樓頂窺探着他的灰色身影怪笑一聲立刻爬走,竟将年輕僧人的身影映入牆壁一下子鎮壓住了樓內似有若無的一股紅光。
等确定這一刻,整個鬼樓應該是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再‘盯’着自己了,年輕僧人這才将裏頭的袋子基本都一點點地慢慢打開,在裏頭,除了些生活廚餘,還有四五包吃剩下的骨頭,最底下還有幾件衣服被丢在垃圾底下。
那些塞滿了垃圾口的骨頭,上頭有紅紅的碎渣,像是沒被人啃幹淨似的随便丢在裏面。底下的破衣服很潮。加上這基本都是睡衣和裙子,能看得出都是一個女生的衣服。
可這些裙子,卻被一個人用很大的力氣撕的粉碎。更怪的是,這通道包括電梯彌漫的這種臭味,基本就是從這些垃圾發出的。
這股飄的樓裏到處都是一股不像是人間該有的味道。如果要找個形容,大概有點像汗味。但不是活人身體出的汗,而是跟那種新鮮的活人死了沒多久之後,屍體還帶着體溫,又悶出一身汗黏在衣服上揮發之後的味道一模一樣。
是一股死人出汗的味道。可這一堆死了很久,一般正常人聞了味都想吐的東西,像是嗅覺也一并失靈的方定海卻一件件拎起來看了後,卻找了袋子就将它們卷進包裏帶走了。
這行為,十分古怪。但顯然‘睜眼瞎仙女’本人,平時連跟人開口說一句話的欲/望都沒有,再幹出諸如翻垃圾桶的事好像也不奇怪了。
只是,好端端的,方定海為什麽會在這兒,又為什麽會跑到這兒翻人垃圾桶,這本身就是個問題。但緊接着,他卻也沒在垃圾口多停留,而是轉身就先想出樓道去了。
當他人走出來,方才一起坐電梯的一個女子還在電梯門口。
二人迎面撞上,彎腰正試圖站直身體,踩着高跟鞋的女子手裏拿着一張畫,像是在看上面畫着什麽東西,所以也沒看到他。
這青天白日的,照理也沒什麽不正常。
但就在方定海出來後往旁邊那個方向看時,他的腳步卻一下停住了。因為他的眼睛雖然什麽看不到,卻注意到當那個年輕女子在用手撿起腳底的畫時,她身後很明顯有一對對潮濕的腳印憑空在電梯邊上出現了。
尤其,地上這一塊塊多出的水漬很明顯。所以,能看出腳掌的輪廓大小,和依稀是四個腳,還有那擁有四只‘透明腳’的主人還站在女子身後沒走這件事。
這一幕着實是不同尋常,見此,插着兜的方定海卻沒什麽也沒說,接着就這麽又上了電梯。
“诶?你,你好,您又要上去嗎?”
面前突然來了個人,一看又是他,女子吓一跳,又讓出門。
剛好,她手上的那張蠟筆畫又小心掉落在了地上。可就在這時,不說幫忙撿一下,連個字都沒回的方定海竟然就這麽一語不發地一腳踩了上去。
這一腳,臉明明長得比天仙還要好的對方踩的很冷漠。也非常不客氣,就像是根本看不見她一樣,直接将這張內容奇怪無比的的蠟筆畫給全部踩髒了,連上頭畫的那一個個怪人都不見了。
“……”
年輕女子徹底懵了,有點失落卻也暗自想着果然這世上長得這麽漂亮好看的人注定是比較高冷的,可這一次,方定海卻還是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說,踩過地上的水,肩膀像是撞開了什麽般就進了電梯,消失了。
這件事,是這一天的一個小插曲。
雖然事後,六樓‘仙男’本人怕是又一次得在鄰居的心中留下了一筆人不太正常的壞印象了。但這一整天,這樓上樓下卻都無事發生,到下午,下班放學的陸續回來。
21:00
樓中最後一盞燈關上。城市陷入了黑暗,可當夜,就在整個城市又一次陷入夜深人靜之時,這一整棟樓裏唯獨有一個人卻沒有入睡。
不僅如此,他還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地在念經打坐。
這個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當下,方定海盤腿合十地坐在床上,他的整張臉平心靜氣地閉目未垂,手指中有股金光,衣擺并任由一柄常人所看不見的金剛禪杖立在身邊。
那禪杖穩穩地立着,上頭的佛珠靜止着,連風都沒有令其發出一聲聲響。
在他的頭頂半寸,一陣純正佛氣籠罩着的白幕下。一個約離他身子半尺高的五趣生死輪正漂浮于佛光中,上方的輪轉相生肖如同一個個活物般在夜間旋轉。
同時,也在随方定海打坐誦經的聲音起伏而轉動着。
“若有所求,至心念誦。”
“皆得如是,無病延年。”
“命終之後,生彼世界,得不退轉,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
他今日口中一遍遍念誦的這經文,依舊是超度往生的經文,他平常很少與人交談,但唯有此時,只是一個虔誠專誠的弟子。
所謂打坐,亦如他這樣的佛門弟子每天都不能有一絲缺漏遺忘的修煉秘法之一。
因為一天之中,夜間為靈氣最盛之時,這時,當法力強大的修佛者閉目盤膝而坐,調整氣息出入,手放在膝蓋上運起法力時,世俗世界的不淨事物都會從你的世界中遠離。唯有純正無害的正靈才能在此時進入修佛者的世界。
除此之外,一切試圖近身的妖魔統統斬殺。
可他今晚這本是為了驅散周遭不淨之物的經正在一遍遍地念着時。伴着整點的時間跳過,一陣陰風卻卷過樓道,吹起了地上的灰塵。先是六層電梯燈‘叮’亮了下,接着有類似爬蟲的影子同手同腳爬了出來。
對此,還在打坐中的方定海似乎察覺到了,但他卻沒睜開眼。而不過一會兒,他的門外已是有什麽東西‘細細索索’地靠近了。
【“索,索索。”】
因為門是反鎖的。那擁有四只類似爬蟲才有的手腳的‘它’在攀住邊緣往周圍的牆上爬。
‘它’的身形應該很大,因為隔着門板,那足有一個人那麽大的影子都投在了門邊。
可說來也怪,明明這行走的方式,該是個爬蟲,‘它’的身體上卻還長了個人頭,透過影子,能看到‘它’一頭長發,胸/脯/隆/起,身/上/一/件/衣/服都沒/穿,一下爬上牆,又借助自己的‘四只腳’一點點靠近了屋頂。
【“索,索索,索索。”】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眼看離方定海越來越近。可從始至終,他合十的雙手都沒有一絲動的跡象,他像是在等待什麽,以至于表情有點冰冷,亦有種肅殺。
就在此時,那從門口順着頂上一點點爬進來的‘它’已經進來了。
黑暗中,在它‘面前’一身金光的方定海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但他的容貌卻那麽地漂亮清冷,那‘四只腳’支撐着身子爬進屋子裏的東西逐漸靠近,又在用自己的兩‘足’搭上他的肩膀後,一下将身子折起坐上他的一條腿,并貼近了他白皙無一絲瑕疵的耳朵。
【“呼。”】
有人在這黑暗之中挨着方定海的肩頭吹了口氣,并且近距離以一種暧昧淫/靡的眼神上下觀賞着美貌僧人哪怕是靜靜地打坐都無比令人心動仰視的這一張側臉。
【“嘻嘻……原來……這就是衆生口中佛菩薩所擁有的美……這世上的出家人怎麽一個個如此讓人心動,光是多看您一眼,我的心就跳的好快,這簡直讓我一個魔女也要發瘋沉迷堕入您的美妙佛法之中……”】
是女人的笑聲,‘它’在試探着方定海堅定而光明的佛心。
畢竟,這雖然是個修佛者,卻也是一個男人的身體。
當‘它’用柔軟的雙手摟住對方的脖子。那長長的,略顯潮濕的頭發落在了方定海的面頰上。
方定海閉着眼睛,看不到‘它’的臉,但‘它’卻用自己的臉一點點接近着面無表情的和尚,兩個人的鼻子,嘴唇在一點點接近,直到保持住一個微妙的距離。
‘它’坐在方定海身上模仿着一種人的笑臉在端詳他。
這接近于一個男女之間的擁抱,讓彼此的呼吸纏繞,直至雙臂擁緊,将這美貌和尚完全抱在懷中,可這一切,卻壓根勾不起半點熱度。
因為這個身上沒一點活人氣的和尚就算長出了頭發,卻依舊沒有一顆凡人暖暖燙燙的心,他還是不懂情是什麽,愛是什麽,更是下一秒閉着眼睛就開了口揭穿了‘它’的名字。
“佛經雲,女具,八部衆之一。”
“阿鼻道女妖,通曉輪回之事,有參透人心生老病苦的預言之能,一旦在人間出世,蛇,鴿,豬三妖将你侍為親母,難怪,上次那個綠度母會出現的那麽湊巧。”
“是你,讓樓下那兩只①阿傍将人偷變為牛來給你做供品的?那反噬我的紅色魔光也是你變的?”
【“……”】
他的問題,被叫做女具的女妖并未正面地回答。方定海根本不想睜眼看她這個妖,她亦無法将自己真實的面容給這個僧人看。
但她卻又一次笑了。因她本是不怎麽會說凡人預言的女妖,除了接受供品吃人,一旦開口,她就只會告訴凡人一件事。
那就是關于這個凡人的生老病死,和誘導他內心真正恐懼的事。
也因此,當她面對着這個看似完美無瑕的僧人,這面容朦胧的女妖只張開淡白色的喉舌,又用人的聲音媚笑起來道,
【“菩薩,您如此美好,可您卻有劫。”】
【“我看到了你內心深處的弱點。”】
“我這輩子從沒有弱點。”
像個活死人般垂眸不動的方定海還是無動于衷。
【“不,您有。”】
在這一僧一魔完全鬥法之中,未曾露出真實長相的女具惡毒地勾起嘴唇,在黑暗中像對待一個沒開悟的無知幼子般笑了起來。
【“你一直有。”】
【“你當初是怎麽成為一名像現在這樣的僧人的,又到底是如何破下一樁殺戒和做下那樁殘忍之事,就是你這一生無法忘卻的因果和報應。”】
【“這世上,有因便有果,人一旦做下了因,就一定不能逃脫報應的懲罰。】
【“可揮刀殺魔,您自己親手殺的那些魔都是你的誰呢,難倒你都忘了嗎,你可真是個世上最絕情也最接近成佛的和尚啊。”】
【“彼已離恩愛,非欲所能招。已出于魔境,是故我憂愁。”】
【“無人能渡你了,菩薩,連你自己都渡不了你自己。”】
【“魔王和八部衆,終究會全部回到人間來。”】
【“這一切馬上就快要在人間從頭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舅舅要掀桌子了,我連電影都沒看一場,這個野妖怪是從哪裏跑出來的哈哈哈哈
不過大家放心,女具長得比較()真實場景很ET,完全沒可能,下章舅舅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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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與你皆難守 4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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