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
“雙雙姐, 你住在哪裏?”默默地開了許久後,譚初昕問簡雙曉。
簡雙曉愣了一陣,“同游小鎮。”
“你的住址是哪裏?我送你回家吧。”譚初昕說。
簡雙曉說, “我住在同游小鎮,辦公室的另外一半是卧室。”
難怪上次便覺得, 簡雙曉的辦公室格外大。
從繁華市中心,到略顯荒蕪偏僻的市郊, 從燈火通明的現代大都市, 到連路燈都沒有的臨近村落,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人的脆弱感被無限放大。
降下半面車窗,播放輕緩音樂, 終于不再壓抑。
簡雙曉攏着外套, 她臉偏向車窗外,堅強又脆弱。
譚初昕把車開到同游小鎮的中心廣場內的停車場上, “雙雙姐,到了。”
“謝謝。”簡雙曉停頓了一下,又說,“麻煩你了。”
“不客氣。”
簡雙曉打開車門下車,她是從家裏着急跑出來的,腳上仍舊穿着拖鞋。
譚初昕坐在車裏看着,清秀纖細的背影, 在黑夜裏,孤單得讓人心疼。
“雙雙姐。”譚初昕鎖好車門,快跑幾步,追上簡雙曉,“你的鞋忘在車上了。”
“……”簡雙曉看着譚初昕手裏提着的陌生鞋盒, 她怔楞了一下,“謝謝。”
這個世界,對女性敵意太重,尤其是簡雙曉這樣的成功女性。大半夜,她衣衫不整,穿着拖鞋狼狽地飄過公司新項目的場地,至少會遇到保安,會引人遐想。樹立形象很難,毀了它,幾句話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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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初昕親昵地挽住簡雙曉的手臂,随着她往裏面走,“那家SPA太棒了,下次我們再去吧。”
保安認識簡雙曉,規規矩矩地敬禮,恭敬地打招呼,“簡總。”
“嗯。”簡雙曉簡單地應了一聲。
譚初昕把簡雙曉送到辦公室。
簡雙曉推開隔間門,一半辦公,一半居住。簡單的內嵌式衣櫃,高跟鞋、平底鞋、運動鞋,各兩雙,整個房間裝飾簡單,就是一個臨時隔出來的生活區。
“你住這裏?”譚初昕參觀了一下簡雙曉的卧室。
簡雙曉說,“我一直随項目住。”面上總說無所謂,可心裏仍舊是在意,“他們怎麽說我的?”
他們是誰?顧家的其他人。
“我和他們不熟,一共見面不超過十次。”譚初昕說,“顧子昂挺喜歡你的。”
“小孩心性。”簡雙曉對譚初昕說,“今晚謝謝你了,不過與公與私,我仍舊不會選擇和你合作。于公,楚雲規模過小,宣傳資源有限、不夠專業,合作不穩定;于私,你是他的家人,我不想和他的家人過多地打交道,以免将來分不清楚。”
簡雙曉說的将來,應該是離婚後。
“今天不談公,我叫你雙雙姐,就是沒把你當成顧子昂的二嫂,我和他已經離婚了。”譚初昕為難地說,“雙雙姐,我晚上能住在這裏嗎?我沒開過夜車,不敢回去了。”
從同游小鎮到市區,至少要走二十分鐘的市郊路,路上住宅區不多,大多是荒置着的空地,晚上開車的确有些危險。
“我不習慣和別人睡一張床,你睡沙發,可以嗎?”簡雙曉建議。
“可以。”
沐浴後,兩個人各自睡下。
關了燈,譚初昕卷着柔軟的毯子,“我住在很空蕩的大房子裏,家裏只有我和葛奶奶兩個人。小時候,我總是想,如果有個姐姐該多好,能徹夜和她聊聊天。”
簡雙曉今晚的狀态,不适合徹夜聊天,她疲憊地說,“早點睡吧。”
“好。”調成靜音的手機,亮了又暗,譚初昕一直沒回複。
半夜,譚初昕感到冷,她迷迷糊糊地聽到浴室方向,嘩啦啦的水聲裏,有幾聲輕微的哽咽。
床上是空着的。
在洗手間的是簡雙曉。
譚初昕拿着手機看時間,淩晨三點,顧子昂的未接來電二十五個,未讀信息三十條,問她在哪裏,問簡雙曉在哪裏,問她是否安全到家……
“她不是不會傷心的。”譚初昕敲下幾個字,發給顧子昂。
手機靜音,譚初昕繼續躺着。
咔嗒,洗手間的門打開,簡雙曉腳步輕輕地上床,她可能以為譚初昕仍舊在睡,沒有開燈,摸黑着上床。
譚初昕睜着眼睛,看着黑色的夜,她很想做點什麽。
爬起來,裹着毯子,躺在簡雙曉的床上,譚初昕蜷縮在簡雙曉身邊,弱弱地嘟囔,“好冷啊。”
簡雙曉沒有叫醒譚初昕,而是沉默地把被子分給她一半。
“謝謝你陪着我。”簡雙曉聲音帶着哽咽,她輕聲說。
顧子昂拿着手機,把新收到的信息給顧東朝看,“二哥,你這次真的做得過分了。”
顧東朝煙抽得很兇。
“你要想想怎麽辦。”顧子昂說,“你明天去找二嫂吧,給她道歉,不然,她以後真的不會再回來的。”
不就是拖着嗎?
見不到人,這份婚姻,對簡雙曉來說,毫無存在感。
“她說我們完了……”顧東朝自言自語,“她說是我殺了我的孩子,可她從未告訴過我,那個孩子的存在……”
沒有婚後共同財産,沒有孕育孩子,顧東朝和簡雙曉的婚姻,沒有共有這個詞語。如果要離婚,程序會十分簡單。
譚初昕昨晚上真睡假睡,混混沌沌地過了一夜。
她從床上爬起來,恍惚了好一陣,摸出手機看時間,馮嘉運、尤曉曉、唐葉葉各打了五個電話,“喂,你們找我嗎?”譚初昕給尤曉曉打電話。
尤曉曉呼了一口氣,“你今天怎麽沒來上班?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我在同游小鎮。”譚初昕穿鞋下地,“我現在回去。”
譚初昕沒見到簡雙曉,見到她的助理,囑咐對方,“麻煩告訴簡總一下,我先走了。”
經過廣場時,看到了簡雙曉,冷靜、強勢、冷豔,仍舊是那個簡雙曉,昨晚上那個躲在洗手間哭的脆弱女人,又一次留在黑暗裏了。
譚初昕最初是抱着僥幸心理,想要投機取巧,她以為這是個人情的世界,借着顧家的面子,簡雙曉不看僧面看佛面,會把合作安排給她做。可她忘記了,簡雙曉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她不只是顧家的兒媳婦,顧東朝的妻子,她更是通威集團的董事之一,她是簡雙曉。
譚初昕針對同游小鎮,出了一份新的方案,從常用材質、費用、渠道等各方面,闡述楚雲的優勢。
有多個合作意向的合作公司,同游小鎮把數家廣告公司集合,公開報價,再三比較。
同游小鎮最終選擇了新光傳媒。
馮嘉運對譚初昕說,“雖敗猶榮,新光是十幾年的成熟公司,我們一年就想要趕上對方的規模,是有些着急了。”
譚初昕說,“我只是想試試,我們和別人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差了一萬步。
簡雙曉主動約譚初昕吃飯,大概是覺得愧疚,畢竟如果她強烈建議選擇用楚雲,劉桐是不會反對的。
“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不談私交。”譚初昕還是挺喜歡簡雙曉的,誰會不喜歡聰明、睿智又大氣的女人。
簡雙曉把禮物放在桌上,“我已經準備好致歉詞。”
譚初昕打開,誇張地表示喜歡,“你是為了通威,我是為了楚雲,我們是甲方和乙方的關系。合作,是皆大歡喜,不能合作,是來日方長。”
“你和我想的不一樣。”簡雙曉毫不掩飾對譚初昕的贊美,心思細膩、活絡,情商高、不讓對方尴尬,前途無量。
譚初昕好奇地問,“你想象中,我是什麽樣的?”
簡雙曉摸着右邊耳朵的耳釘,“嬌氣、小姐脾氣、羞怯。”簡雙曉實話實說,“我對你不了解。”簡雙曉以為和顧東朝早晚會離婚,對于他弟弟聯姻對象長什麽樣、是什麽樣的脾性,都不是她會在意的。
譚初昕說,“你和我想得也不一樣。”
“哪裏?”
“你沒有罵顧東朝。”譚初昕說,“那天晚上……你明明很生氣,卻沒有大吵大鬧,叫醒爸媽,他們說你冷漠、不顧家,其實你很在乎這個家,只是知道自己早晚要走,就不讓他們過于期待。”
“哦,是嗎!”簡雙曉笑得虛無。
“你和二哥……”譚初昕試探着問,“你從未說過他的壞話,這一點,你們一點不像是快要離婚的夫妻。”
“我身上怨婦氣息不夠濃嗎?”簡雙曉笑得開朗,“誰說要離婚的夫妻,就一定要對罵、撕扯、對打、翻舊賬……我和他,本來就沒多少感情。”
簡雙曉曾經暗戀劉桐,暗戀了将近十年,在她二十四那年,劉桐娶妻生女,簡雙曉遇到了顧東朝。倆人是朋友介紹,朋友說“莫名的覺得,你倆氣場契合,絕配”。兩個人,外貌、學歷、談吐、喜好甚至生活習慣有多處契合,反正大家都沒對象,那就談着吧。
顧東朝很忙,簡雙曉同樣很忙,倆人一周最多見一次,有時候半個月甚至一個月見一次。談不上多喜歡,就是覺得“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倆人關系突飛猛進,是因為簡雙曉父母同時生病,她是獨女頓時亂了分寸,顧東朝那段時間恰好在外地,完全幫不上忙,簡雙曉更沒有把他當成未來一半來分享。可他打電話時,簡雙曉的聲音洩露了她的膽怯,她不敢在父母手術單上簽字,醫生下病危通知時,她害怕得想要捂住耳朵。
顧東朝連夜趕到她身邊,他體溫偏高,有力的大掌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口袋裏,他擁着她,一遍遍說,“有我在”。顧東朝用了顧家的人脈資源,去最好的醫院、用最好的醫生,把簡雙曉父母從死神那裏拉回來。
孤單時候的陪伴,是最為誘人的。在一個晨光鋪滿房間的溫柔早上,簡雙曉仰頭看着顧東朝優越的下颚線,她小口地啃他的嘴巴,等他醒了,她說,“顧東朝,我們結婚吧。”
簡家是小康之家,父母對顧東朝十分滿意,蘇雅娴夫婦從未見兒子這樣上心過,自然點頭同意。在顧以北沒結婚的情況下,顧東朝排行老二,是家裏第一個結婚的,新郎完美、新娘完美、婚禮完美、一切都完美。
可不完美的是婚後生活,顧東朝真的太忙了,他忙到在家的日子就像節假日對于一整年來說。別人對簡雙曉往後的人生規劃是:生孩子、做顧東朝成功背後的女人。
“可我為什麽只能做顧東朝背後的女人,我一樣名牌大學畢業,我的簡歷一點不遜色于他。”簡雙曉說,“如果我那樣做了,可能我現在只是個怨婦了。”
在簡雙曉和顧東朝關系最緊張的時候,他們有過一個孩子。感情是用一根根樹杈一根根稻草搭建起來的茅草屋,溝通是在茅屋裏精心布置安裝,可茅屋坍塌,只用一陣強風就可以。
“誰的?”顧東朝把手貼在簡雙曉仍舊平坦的肚皮上,他輕蔑地問,“你分得清孩子是誰的嗎?”
就是在顧東朝房間的那張床上,他用領帶把簡雙曉的手腕綁在身後,他表情和平時一樣,只是微微皺眉,像是遇到刁鑽的學術問題時一樣。
簡雙曉眼神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時刻,“她不該那個時候來,藥物、酒精、不被歡迎,然後……她便走了。”從此以後,簡雙曉和顧東朝形同陌路。
和簡雙曉分開,譚初昕在車裏坐了很久,她想,自己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存在呢,不被歡迎、不被期待,可她不如簡雙曉的那個失去的孩子,因為她活下來了,孤單、歧視、冷眼、嘲諷,她如同草根一樣的生命,沒有受到一點影響,她仍舊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