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絨是死得早,但是他好像死了又活了。
不過和被花盆砸掉腦袋相比,顧絨覺得還是被混凝土攪拌車壓成血糊紙片的死狀更慘烈了些。
而從紙片人複活變成立體人的滋味也并不好,他劇烈喘息着自床上驚坐起,卻因為腦袋發昏,渾身發冷差點重新躺回去,等他把額角被冷汗打濕的碎發盡數捋到耳後,顧絨才稍稍從被攪拌車壓成紙片的痛楚中解脫出來。
“二絨你咋了?做噩夢了頭痛嗎?”
剛穿好T恤的梁少微微蹙着眉,關心地詢問大喘氣蜷縮在上鋪的青年,他的皮膚很白,像是精致的玉瓷,在這一刻又因為恐懼而失去了所有血色,仿佛一簇白到極致的新雪。
“梁少。”這句話話音才落,他就被身邊戴着金絲邊框眼鏡的李銘學拐了一肘子,“別叫顧絨二絨啊,顧絨他聽了會不高興的。”
“哦哦哦!顧絨不好意思啊,我又忘了。”
“……”
顧絨睜大眼睛,望着眼前這在一個小時前分明才發生過的熟悉一幕,面對兩人擔憂的詢問,顧絨喉結攢動,唇瓣張張合合愣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梁少和李銘學說的這些話,他分明已經聽過一遍了。他現在就好像是在重複經歷着已經發生過的事!
如果說這些都是顧絨的猜測,那麽兩分鐘後推門而入,說着讨嫌話的沈秋戟,則是徹底肯定了顧絨的猜想——
“唷,都幾點了,絨絨怎麽還在床上躺着啊?”
那個顧絨很讨厭的室友嘴角噙着笑出現了,還像是故意挑釁似親昵地喊着他的小名,這樣可惡的行徑使得他原本即使因為冷峻而顯得分外淡漠疏離,卻也稱得上深邃俊美的面龐落在顧絨眼裏就只剩下了叫人煩厭的面目可憎。不過這回顧絨卻沒什麽氣力再回罵他了,因為在沈秋戟開口之前,他就知道男人要說什麽話了。
所以顧絨只是緊緊攥着被角,渾身僵硬地坐在床上。
他最後的記憶,是一輛裝滿了混凝土的攪拌車朝自己壓來的情景。
那不像是夢。
渾身骨頭被壓斷的痛苦仿佛還殘存在他的身軀上,痛得他渾身冰冷不住地打顫。
三個室友望着坐在床上一言不發的顧絨,都覺得他不正常。
因為顧絨性子冷淡,又極好面子,被噩夢吓醒這種事他絕不可能承認。
可一向和他不對付的沈秋戟都出聲逼逼了,顧絨卻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依舊沒有反應,這事态就完全不一同了。
搞得沈秋戟也納悶了起來,沒像顧絨先前記憶裏的那樣去偷餅幹吃,反而去問李銘學:“李銘學,顧絨他病了嗎?”
而顧絨也因着這不太一樣的情況而平靜下來了些,便又蹙眉罵道:“沈秋戟,你又在狗叫什麽呢。”
“嚯,沒病,還精神着呢。剛練完一百個俯卧撐累死了,絨絨,我吃你一包餅幹啊。”沈秋戟嗤了一聲,便低頭去顧絨的桌子偷餅幹去了。
其實沈秋戟以前沒少吃顧絨的餅幹,雖說是偷吃,可沈秋戟每次都會先和顧絨說了才去吃——當然,顧絨同不同意和他是沒半點關系的。
但是顧絨現在瞅着他,人雖然還是不太清醒,卻不想現在的走向和他一個小時前經歷的完全相同,于是顧絨扶着樓梯下地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巴掌把沈秋戟手裏的蘇打小餅幹給搶回來了,擰眉嚴肅道:“不給你吃。”
沈秋戟冷笑,又把小餅幹奪了回來,還當着顧絨的面拆開餅幹包裝:“我就要吃。”
“不準吃!”顧絨飛身上前,扒着沈秋戟的手不給他吃。
結果沈秋戟也皺眉,貌似還委屈上了,瞥了一眼顧絨後說:“唉,絨絨你以前都給我吃的,怎麽今天就不給了?”
顧絨瞪他,眼底的眸光因為生氣正熠熠閃爍着:“你這是幹什麽?升米恩鬥米仇嗎?”
“是是是,無所謂,反正我不要臉。”這回沈秋戟正眼都沒給他一個,敷衍地說完後就從袋子裏取出一塊餅幹作勢要咬。
顧絨也和他杠上了,掰着他的手就是不給他吃,只是顧絨他生得纖瘦,腰細腿細,身上就沒什麽肉,論力氣哪裏是體育專業天天跑着練着的沈秋戟的對手?
哪怕氣急敗壞也只能寒着臉,一副冷美人的模樣罵罵人:“沈秋戟你可真是不要臉。”
沈秋戟也當真不要臉,咬了一口蘇打小餅幹後又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把餅幹遞給顧絨:“行行,那我還給你,絨絨別氣了。”
“你都咬過了!我不要。”
青年拍開他的手,臉都氣紅了,兩團紅暈飄在白皙的面頰上,他長相偏柔美,蹙眉生氣時雖是一副驕矜之色,卻叫看着的人根本生不出怒意,而他平時總是冷着一張臉,很少有別的表情,所以當這張臉上出現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時,才會叫人無法挪開目光。
沈秋戟望着他一直彎着眼,咔嚓咔嚓把剩下的餅幹吃了還順便倒打一耙:“你看,我還給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梁少和李銘學抱着書,沉默地看着對床這兩人。
最後梁少沒忍住,問旁邊的李銘學道:“老李啊,他們兩個真的是在吵架嗎?”
如果真是吵架,怎麽吵得那麽幼稚呢?直接打一架不行嗎?
“誰知道呢?他們倆喜歡這樣打情罵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要上課了趕緊走吧。”李銘學拿好顧絨的請假條,和梁少先離開了寝室。
顧絨也不想自己還沒去到醫院就先被沈秋戟給氣死了,也沒多耽誤,随便套上衣服就往學校外走去,可剛離開校門,他急匆匆地步伐又放緩了。
顧絨擡起頭,望着前方寬闊明亮的馬路,心中卻難以抑制地湧起陣陣恐懼,在宿舍裏他和沈秋戟習慣性拌嘴時他沒覺得緊張害怕,甚至還很放松,因為他知道在宿舍時他肯定是沒事的——但走出學校大門就不一定了。
他回想起被壓成紙片人之前看到那一幕。
當時他覺得混凝土車司機臉上的神情很輕怪,因為那時司機害怕的源頭似乎不是因為即将發生的車禍,而是來源于他的身後——後座另外一個空着的位置。
就仿佛那個位置不是空着的,而是坐着一個叫人無比恐懼,望而生畏的詭異存在。
不過自己現在也很詭異,他是死了還是沒死?
顧絨低頭望着自己手掌,反複收攏又握緊,還将手指搭上白瘦纖細的腕子——他在給自己搭脈搏确認自己是否還活着,但不管顧絨做什麽事,他都沒法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和答案。
還是先去醫院再說吧。顧絨心想。
至于怎麽去,顧絨已經不指望公交車和打的了,他想走着去,他也只敢走着去了,誰知道再坐那些交通工具的話他又會發生什麽事。
從學校去醫院的路程并不遠,就算是走路,平時至多走上一個半小時也就到了,但顧絨走了快五個小時才走到醫院。
因為他害怕。
這一路上顧絨都萬分小心,他既要擡頭看看自己頭頂有沒有人再次高空丢物,又要注意着四周有沒有什麽車輛忽然失控朝他撞來,所以等他走到醫院時,都已經是中午一點鐘,醫院下班的時間了。
不過顧絨卻不急,他覺得安全最要緊,反正下午醫生又不是不上班,等等就行了。
顧絨在外科門口找了個空椅子坐下,打算在這休息等待,順便捋捋迄今為止他經歷的那些事——那一次次死亡,到底是夢還是什麽。
說是夢,它們真實的過分;說不夢吧,他又好端端地坐在這裏,真叫人想不明白。
而且說不上來為什麽,顧絨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好像在醫院裏也不安全,可是醫院這裏又能發生什麽事呢?顧絨搖搖頭,很想說服自己只是在杞人憂天,可他卻又控制不住自己,一邊揉着屁股緩解疼痛,一邊轉頭偷偷打量着四周。
這一看,還真叫顧絨看出問題來了。
午間在醫院等待看病的患者比較少,普外科這邊只有兩人——他和左前方的長椅上坐着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看上去約莫四十左右的年紀,皮膚黝黑,眼角的皺紋透着滄桑,似乎是個長久做體力活的人,此時他身體微微發着顫,雙手插在衣服的腰兜裏,額角帶汗,做着和顧絨同樣的事——打量四周。他看着看着半回過頭來,對上了顧絨望向他的視線,結果愣神幾秒後,眼底原本慌張、猶豫的情緒頃刻間就變成了憤怒和憎恨。
“你們在看什麽?”他問顧絨,語氣蠻狠兇惡偏又有些莫名的緊張。
可是男人說的普通話并不标準,夾帶着不知道哪個地方的方言口語,所以顧絨沒聽太懂。
“啊?”
他望着男人,眉頭微蹙,眼底滿是莫名和疑惑。
男人卻是怒目圓睜直接站了起來,徑直走向朝顧絨,他眼底血絲濃郁,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對駭人的紅目,還厲聲喝道:“說你們倆呢,你們在看什麽!”
你們倆?
顧容環顧四周,實在找不到男人口中的第三人到底在哪,這裏明明只有他們兩個人啊。
“這位先生您怎麽了?我什麽都沒看啊。”顧絨望着仿佛陷入癫狂的男人也害怕了起來,不由站起身擺着手小聲辯解,生怕這個男人忽然對他做什麽。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男人不知為何忽然軟下了聲音,可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着顧絨:“什麽,你說你看到了什麽?”
顧絨更害怕了,聲音也開始顫抖,問他:“……我看到了什麽?我什麽都沒看到啊……”
“你閉嘴,她都說你看到了,你肯定看到了!”男人歇斯底裏地怪叫着,說完就抽出一直藏在衣兜裏的東西朝顧絨沖來。
直到那根東西沒入自己的小腹,顧絨還是沒看清那是什麽,不過腹部被狠狠刺破的痛楚卻已經明白的告訴了他,男人拿着的東西是一把刀。
顧絨被男人掐着脖頸摁倒在地上,那把小刀也被瘋狂的男人握在手中不斷落下。
“我要殺掉牧醫生!”
“都怪他!都怪他!”
“還有你!你們看到我的刀!她說你會去叫保安,你會舉報我的……”
男人低聲不斷喃喃着,他憎惡的神情和赤紅地雙目都在表面——這人是來醫鬧的瘋子,他想殺的是口中的牧醫生,只是顧絨恨不小心“看到了”他的刀,所以他要先殺了顧絨滅口。
顧絨仰躺在地上,溫熱的液體不斷濺起又落下,它們落在自己臉上時顧絨甚至還能感受到那種夾着鐵鏽味的濕潤氣息。
“我……”
他張着唇想要說話,卻因被男人捅破了肺部只能吐出血沫,他的意識、呼吸和心跳,最終都随着逐漸變冷的血液和放大的瞳孔趨于死寂和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沈:日常偷吃餅幹。
絨:日常把脈确認自己是否活着。
鬼:日常一血,三殺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