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4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許西榮和言巧一道坐車回家,在車上言巧都沒說過幾句話,臉色蒼白地望着窗外,偶爾轉過頭瞧幾眼他額上的紗布和滿臉的紅藥水,眼神就不由地暗下去。

在小區樓下分開的時候,她欲言又止的看了許西榮一眼,最後什麽都沒說,提着那只白色的大行李箱轉身往自己家走去。

女孩子的小心思許西榮猜不到,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跟許西榮想的一樣,他一回到家就吓到了自己的父母。

因為中秋節的緣故,所有單位按規定都放了三天的假,

他的父親許清也不例外,至于母親陳芳茹,從許西榮記事以來,她就一直在家裏當着家庭主婦,全家的擔子都落在父親許清身上,日子過的是緊湊湊的。

不過還好,陳芳茹也是把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的。

許西榮進門的時候,許清正坐在有些老舊的沙發上端着一杯龍井悠閑地看着手裏的報紙。

陳芳茹在廚房裏,沒有關門,不時發出乒乓的鍋碗碰撞的聲音。

客廳裏彌漫着一股家常飯菜的香氣。

許西榮嗅了嗅,換了鞋子,低着頭提着行李箱就往自己的房間走。

許清擡起埋在報紙裏的頭,笑得眼尾的皺紋都顯出來,“西榮回來啦!”那笑還沒完全展開,就換成大驚:“你的臉怎麽回事?”

“沒事,就摔了一跤。”許西榮把頭又低了低,快速地走進房間,關上門,重重的趴進柔軟的被子裏。

因為知道他今天回來,陳芳茹特意把床單被套都換成了新的,他把頭埋進被子裏,鼻間嗅的都是被太陽曬過以後的陽光味道。

許西榮家裏的這套房子是老式的套房,是十幾年前單位分給許清的房子,不大,還不到一百平方米,當時房子的格局設計很差,三個房間,一個客廳和一個廚房,還有兩個衛生間,因為格局的關系一下就顯得擁擠又狹小。

隔音自然也不好,許西榮關着門都能聽到客廳裏的兩道聲音,心頭頓時有些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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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兩分鐘實木門就開始噗噗的響,陳芳茹尖銳的聲音濾過門,變得悶悶的:“小榮啊,開門,你爸說你臉上傷了?怎麽回事?你不是跟人打架了吧?”

許西榮沉沉地呼吸了兩下,還是陽光的味道,他回答道:“媽,沒事,就是摔了一跤。”

“什麽叫摔了一跤,那你也得出來給媽看看你傷得怎麽樣啊……”陳芳茹拍門拍的急促,見兒子沒有要給她開門的意思,心裏一急,朝客廳喊:“他爸啊,快去拿鑰匙來!”

許西榮只聽見許清“哎”了一聲,拍門聲也戛然而止,他抿抿嘴,終于還是從床上爬起來,把門打開。

陳芳茹正站在門口,圍着圍裙,頭發紮成一團帶着一個避油煙的帽子,缺少保養生了不少雀斑的臉上滿是焦急,許西榮看着她,有些恍惚,那個念頭,又冒上來。

他有時候都在懷疑他自己不是親生的,因為他身上沒有一個地方,是遺傳許清和陳芳茹的,真的是一個都沒有。

在他小的時候,他甚至聽過父親的同事還有鄰居們都暗底裏讨論着類似“老許家這娃娃生的白淨秀氣的,一點都不像他兩口子啊……”這樣的話題。

也只不過是茶餘飯閑聊,卻輕而易舉地就在他幼小懵懂的心裏紮下根,從那以後他就經常瞧鏡子裏的自己,盡管還是小孩的模樣,眉眼之間卻沒有一點父母的影子。

許清和陳芳茹,用以前的話來說,就是長的端正老實的,厚嘴唇扁額頭,眼睛都不大,鼻子都是不挺不高的,許清甚至還有些近視,又不愛戴眼鏡,總愛眯着眼睛看人,眼睛就更小了。陳芳茹的眉毛很淡,輪廓也很淡。

許西榮越長大就越發不像父母,每次盯着鏡子,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就想從臉上揪出一點像父母的影子,可是越看越覺得陌生,恨不得伸手擊碎裏頭的自己。

面容不像也就算了,甚至連身高都差之甚多,父親許清只有一米七四,而母親陳芳茹卻連一米六都不到。

高三體檢的時候,許西榮已經有一米八二了,幾乎是在幾年之間一下就竄的這麽高了。

他是他們的兒子嗎?他們沒有一點相像,可是他們又對自己那樣好。

許西榮覺得疑惑,卻又不問。

這是一直困擾他,讓他有些自卑的根源,不能動,一動就傷人傷己。

他懷疑,他迷惑,卻又找不到答案,下意識地就想逃避他們,所以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填了S大,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允許他去遠的大學,S大,是本市離他家最遠的大學了。

***

“小榮?”

陳芳茹舉着手在雙目迷茫的許西榮眼前晃了晃,有些着急,他臉上的傷哪是摔的啊?她一眼就看出分明就是跟人打架打破了頭,這孩子真是,以前不是挺讓人省心的嗎,這才開學多久啊?還不到一個月怎麽就跟別人打架了……

許西榮回過神,眸色一派平靜的黑。

陳芳茹問:“你是不是在學校跟別人打架了?跟同學相處不和睦嗎?”

“沒有,真的就是摔了一跤。”許西榮依舊是那個回答,也不顧陳芳茹信不信。

陳芳茹當然不信,可是既然許西榮這麽說了,她也追問不下去了,她這個兒子看起來是安靜懂事的,可是不想說的話硬是逼問他也不會說的,也只好作罷。

嘴裏還是不住地唠叨:“你這孩子,早就跟你說選個近一點的學校住在家裏就好了,哪兒還有這麽多事啊,你看你這傷的……這麽俊的一張臉,可別留疤了……”

許西榮的眼神一暗,很快又恢複如常,說:“媽,你去做飯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兒。”

陳芳茹點點頭,“那好,你睡吧。”

許清這會兒才從卧室裏出來,手裏拿着一串鑰匙,嘴裏喃着:“西榮他媽,不知道是不是這把……”

“等你的鑰匙呀,黃花菜都涼了。”陳芳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轉身就往廚房走。

他無辜的扭過頭,看着許西榮臉上的傷,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又走回卧室裏。

許西榮關上門,再次躺上床,無意識地摸了摸額頭上的紗布,腦袋裏就跟一團漿糊一樣,卻閃出一道消瘦的人影。

昨天最後還是她送他回了學校,路上她說了什麽他都不記得了,只記得當她的目光每次從前面的路況轉向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時,他就有一種坐如針氈的感覺。

她抽了幾根煙他也不記得了,只記得回到宿舍裏的時候,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身上,滿是她車上的那股香水和煙草混合的味道,聞着讓人頭昏目漲。

許西榮想到這,手勁兒不由大了點,按在了傷口上,傷口應該已經是結痂了,硬邦邦的藏在紗布後面,有一種咄咄的刺痛感,像是會上瘾一樣的,手指又往下壓了壓,一樣的痛感。

他突然就不那麽煩躁了。

***

到了飯點。

飯桌上,許西榮埋頭吃飯,沒什麽胃口,只是機械地往嘴裏一口一口夾着。

陳芳茹端着碗,給許清使了個眼神,他點點頭,沉聲問道:“西榮啊,在學校過的怎麽樣?還适應嗎?”

“嗯。”許西榮應聲。

頗為冷淡的回答讓許清有些尴尬,他望了陳芳茹一眼,又被她瞪了回來,只好繼續問:“跟同學之間和睦嗎?”

許西榮正夾菜,聽見他的問話拿着筷子的手頓了一下,伸回來,“還行吧。”

陳芳茹沒忍住,又出聲問:“小榮,你臉上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說了沒事。”許西榮放下手裏的碗筷,只覺得嘴裏的飯菜更加索然無味了。

“沒事?你就是跟別人打架了吧?”

陳芳茹的聲音突然提高,刺人耳朵。

“西榮他媽,別激動別激動,可能西榮在學校跟同學相處有點不太好,小打小鬧而已。”許清連忙出聲充當和事佬的角色。

許西榮抿了抿嘴,什麽話都沒說。

陳芳茹平息不下激動,臉色有些難看,說:“你不說是吧?那我明天去問小巧……”

話還沒說完就看許西榮猛地站起來,木椅子拉擦着地板發出突兀的刺耳聲,他低着頭,甩下一句“我吃飽了。”就往自己屋裏去,接着關上門,聲音不輕不重。

陳芳茹氣得手都有些打顫,把筷子一摔。

這到底是怎麽了,她那乖巧懂事的兒子不過才去了大學一個月,帶了滿臉的傷回來,現在還在飯桌上耍脾氣?

許清剛想勸她,她就站起身來往外走。

“诶,你去哪兒啊……”

陳芳茹連鞋子都沒換,拖沓着一雙紅色的家居拖鞋打開門,嚷道:“去老言家裏一趟!”

接着就是“砰”一聲關門的巨響。

房間裏,許西榮坐在床邊,甚至都能感覺陳芳茹那重重帶過家中大門時,自己房間的門都震了震。

他掏出手機,按了下電源鍵,屏幕亮起來,盯着屏幕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鬼使神差地點進通訊錄,找到那個號碼撥了出去,當他聽到第一聲“嘟”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事。

他等同于踩進了雷區,卻還沒撒開腳。

他慌亂地想去按挂斷,電話那頭的人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把電話接了起來。

她的聲音有些啞,還有些迷糊,聽起來軟軟的。

她不說“喂”,也不問“怎麽了?”而是肯定又果斷地給了他一句:“你想我了。”

那語氣親昵的像是對愛人的耳語,柔軟不矯作。

許西榮只覺得心裏某個柔軟的地方塌下去,被灌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辣椒油,灼熱的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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