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要喝一碗?”
“好。”江兆敏也餓了,“來上大大一碗。”
餘文殊便讓長德尋一個海碗來,給江兆敏盛了送上,他自己也喝一碗,一時屋裏沒有談話聲,只有喝湯吃肉聲。
長德看着,肚子咕咕直叫。
“不錯。”江兆敏很快吃完,把碗一推,“這次虧得蟲娘提醒,我這做伯父得謝謝她。”
“下官會轉達的。”餘文殊笑道,又吩咐長德,“剩下的你吃了,去門外罷。”
長德捧着食盒就出了去。
江兆敏抹一抹嘴:“你怎麽看楊肅此人?”
“骁勇善戰,是個做将軍的料。”餘文殊早有總結,“可惜作風嚣張跋扈,對人不對事,私心甚重,難當大任。”
“不錯。”江兆敏點點頭。
“他只為一件小事,便對江家屢次出手,不分青紅皂白,可見其心胸狹窄,與章醇等人同是一流。”
“不錯。”江兆敏目中湧現怒色,不過是因為沒有把江如梅送給他做妾,楊肅先是聯合章醇,彈劾江老爺子,導致他致仕,後又窺得時機,對他進行報複。看樣子,他是絕對不會停手的,除非江家倒臺。
此種人,如何留他?
“可楊家乃是開國元勳,根脈之深,要撼動何易?”當初他的小辮子都已經被抓了,皇帝也只輕描淡寫,警告兩句便沒有追究。
餘文殊對拿下楊肅,并不樂觀。
江兆敏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他沉吟一會兒,緩緩說道:“最近楊肅跟平陽公主鬧上了你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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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平陽公主乃是皇帝的姐姐,雖不是一母同胞,卻相處融洽,所以長公主一直過得順風順水,不若另外幾個兄弟姐妹,造反的造反,窘迫的窘迫,死的死。
舉一個例子,樂陽公主同是皇帝的姐姐,可她夫婿只犯了小小一個錯誤,便是皇帝不說,也該是小事化了的,結果卻被發配去邊疆,樂陽公主求見皇帝無果,因思念夫婿,日漸消瘦,幾年後終得病去世。
還有靈華公主,原是京都奢侈豪華的代表,現在別說奢侈了,連飯都吃不飽,靈華公主因不能再穿上精致的衣服會客,是以這幾年索性連門都不出了。
可平陽公主卻不一樣,她住的府邸依舊寬闊,每年領的俸祿也很豐足,除了永和公主外,沒有比她過得更好的公主了。
楊肅竟與她杠上了。
起因叫人匪夷所思:只因楊肅的一個寵妾與平陽公主同時看上了一件珠寶而已。
☆、60 彪悍丈母娘
那珠寶原是平陽公主定制的,據說上頭的鴿血紅很是罕見,顏色濃烈,動人心魄,楊肅的寵妾看中了欲買,掌櫃不肯,寵妾便回去吹枕頭風,楊肅一個頭腦發熱,親自去那珠寶鋪,打算強要,可掌櫃不敢拿出來,偷偷派人告知平陽公主。
兩人一對上,平陽公主也不是好欺負的,扔下銀票,還罵了楊肅幾句,揚長而去。
楊肅大大的丢臉,他這人最好面子,第二日就彈劾平陽公主的姑爺,也就是驸馬孔上林不好好養馬,導致馬匹接連得病,造成朝廷的損失。
孔上林是在苑馬寺當差的,基本上每日就只吩咐手下照顧戰馬,算是與世無争,結果因一副首飾被人彈劾,真真是冤枉,他同平陽公主一樣,也不是任人欺壓的,馬上就上證據為自己洗清冤屈,順便再彈劾楊肅作風不正,家裏養了幾十個姬妾,在外面也有外室,還喜逛青樓,嚴重影響官員形象。
二人你來我往,互相罵了一陣子了,還牽扯進彼此的親朋好友。
這對于他們兩家也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餘文殊明白了,颔首道:“伯父英明。”
江兆敏點點頭,不再多說,臨走時,回頭道:“你回去歇着罷。”
“還未散班。”餘文殊一怔。
“回罷,這事兒誰敢拿捏你,昨個兒鬧得歡騰,永和公主的事可要傳遍京城了。”誰敢提,誰找死呢,江兆敏道,“我再去同齊大人說一聲。”
餘文殊見狀,不再拒絕,他委實也有些累。
長德忙去叫了轎子。
餘文殊在轎中就已經恹恹欲睡,到家後,剛下轎子,便打了一個呵欠,原本就是在硬撐,這一旦松懈下來,恨不得就躺下,好好睡上一個大覺。
只是,他剛跨進二門沒幾步,隐隐約約就聽到一陣咆哮聲。
“這是……”餘文殊面色一變,“長德,你聽見了沒?”
“好似是……”長德的手也抖了抖。
“不會是?”他的瞌睡勁立刻沒有了,忙快步往前行去。
正房門外,江素梅目瞪口呆,整個人都陷入了震驚中,剛才看到的一幕簡直就像是幻覺,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強悍的老婆婆?
姜氏跟餘文君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餘文君的臉上卻露出幾分快意。
“蟲娘。”餘文殊遠遠就叫了一聲。
江素梅跑過去,驚吓道:“裏面……”
“是不是外祖母來了。”
“你怎麽知道的?”江素梅愣了愣,很奇怪。
餘文殊一嘆:“這麽有威勢的聲音,除了外祖母,無人發得出來了。”他看一眼關得緊緊的房門,心裏湧上了一股不安的感覺,“裏面是誰?”
“外祖母,母親,大伯母,大舅,還有,父親。”江素梅忘不了殷老太太拔出長劍,氣勢洶洶的模樣,這一回餘拙只怕要悲劇了。
剛才都差點被砍了,神仙一樣的人在地上連滾帶爬的逃命,不堪回想,後來還被殷老太太給抓了進去。
餘文殊臉色也黑了幾分,想了想,要去敲門。
江素梅從後面拉住他腰帶:“你別去,外祖母在氣頭上,連你也一起打呢,就在外頭等着。”
其實她跟餘文君一樣,都巴望餘拙被好好教訓一頓,雖然震驚,心裏卻樂呵着,反正殷老太太又不會真的要了餘拙的命的,不然那劍幾十下刺過去,能一次都刺不中?
餘文殊回頭瞧她一眼,那點小心思,他會看不出來?
他皺了皺眉:“蟲娘,好歹是咱們父親。”
“父親也會做錯事的。”江素梅不服氣的小聲道。
餘文殊嘆口氣,縮回了手。
要說心疼,他不是不疼惜母親的,他幼年也甚少見父親的面,只是,人各有志,父親選擇了他要的生活,連餘老爺子都無法改變,誰又能扭轉。
這一點,母親也知,故而從沒有哭鬧。
他與母親一般,在對待親人方面,都是心胸寬廣之人,故而便是有怨,等到成年之後,也消淡了。
餘文君此時湊過來,滿是憤怒的道:“哥哥別管,我也很是生氣,母親日日勞累,還得照料父親的姨娘,豈有此理!”
餘文殊微微眯眼,目光落在她臉上:“可是你告知外祖母的?”
“哼!”餘文君不答,仰起了下颌。
江素梅訝然,這餘文君,原也是離經叛道之人,竟然拉了外祖母做幫手,一道對付她的父親呢!
她彎唇一笑。
姜氏看看他們三人,也是嘴角微微挑起。
餘二夫人是衆望所歸的,在家裏,無人不喜歡她,所以餘拙被收拾,大家心裏都覺得理所當然。
只有餘文殊頗覺頭疼,到底是他父親,難不成他還能為此高興不成嗎?
屋裏又傳出怒罵聲。
“死小子,我就知道你們讀書人沒幾個好東西!什麽游記,你是找個借口四處逍遙快活呢,我家婉兒操勞二十來年,就換你弄個大肚子的姨娘回來?我倒要挖開你心肝看看,裏頭是不是裝了幾十斤草紙!你那點東西,上不能治世,下不能管家,不得拿去茅廁擦P股那!”
江素梅差點就笑起來。
殷老太太罵人可真粗俗,還說讀書人沒好東西,莫非殷家不是書香門第?可看餘二夫人那範兒,怎麽也是文雅之人啊。
餘拙在裏頭苦求:“岳母,饒過小婿罷,原也不是故意的,聽弦從不曾有這個念頭,只正好忘了那一次。她也陪同我多少年了,日裏夜裏都是她照顧,莫說別的,也有苦勞。”
“呸,只是出去玩兒,誰不會?”殷老太太嘩啦一下推倒了旁邊的高椅,“婉兒不會玩?以後由她随你出去,家裏大大小小事情,都不管了可好?等你回來就喝西北風,吹得你舒服透頂,可好?你一張肚皮都管不好,哪樣不是婉兒理得,呵呵,如今你來說玩兒也是艱難事,你這張嘴呀!看我不打死你!”
餘大夫人忙拉住她:“二弟也知錯了,老太太您息怒,家裏總是講究個平平安安,不是?”
殷老太太斜她一眼:“我只曉得,你們大房沒有姨娘的!”
餘大夫人便感尴尬,一時也不知如何說。
“娘,您別這樣。”餘二夫人皺眉,雖說餘拙是有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可如今被弄得那麽狼狽,也是難看,她也不想,“這事兒求您別插手。”
“你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我不插手誰插手?”殷老太太長劍一拔,怒目圓睜,揮劍削去了大案一角,高喝道,“死小子,今日你便同那案桌一樣,讓你知道什麽叫後悔!”
餘拙吓得在屋裏到處亂逃。
餘文殊實在聽不下去了,伸手敲門:“外祖母,請放我進來。”
殷老太太臉上立時露出歡喜之色,也不打餘拙了,忙去開了門,上下瞧他一眼,大笑道:“甚好,甚好,文殊成了親,越是大丈夫了!”
餘拙看到兒子進來,欣慰的抹了一把汗。
要說這裏有誰能哄得殷老太太高興,非餘文殊莫屬,只因殷老太太極喜歡他,就算見不到面,每當過年,殷老太太都會從永平府送東西過來,都是她拿手的臘味。
“外祖母,您何時過來的?”餘文殊順手就把殷老太太的劍收了起來,“我昨日為公事一夜勞累,齊大人準我提前回來歇息,正當餓呢,外祖母可帶了好東西予我吃?”
“有啊,你最愛的風雞,我腌了十八只呢!”殷老太太很高興,“走,我也是餓了,過來一口飯沒吃,盡忙着呢,咱們一道吃飯。”擡腳就出去,不過到門口又回頭看餘拙一眼,目光森森,大有這事沒完的意思。
餘拙吓得後背直冒冷汗。
“外祖母,這是我娘子,素梅。”餘文殊向殷老太太介紹。
江素梅上去行禮。
殷老太太看她一眼,皺眉:“小雞一樣,怎得這麽弱,你該好好養了,将來才好給文殊多生孩子,知道不?”
這話真是直接的要死,江素梅臉騰地紅了,低聲道:“是。”
餘文殊嘴角扯了下:“她已經在努力吃飯了。”
“好,好。”殷老太太很高興,從懷裏拿出一個荷包遞過來,“拿去罷,我也懶得想送啥子。”
江素梅連忙道謝。
殷老太太便與餘文殊去吃飯。
江素梅打開荷包一看,哭笑不得,裏頭竟放了幾張銀票,這外祖母當真是直來直去的奇人啊!
餘拙見岳母走了,咕嚕就爬起來,同餘二夫人道:“娘子,這家裏我暫且不能待了,對不住。”竟是要收拾包袱走人。
殷老太太之長子殷含章攔住他:“守拙,你不能走,你走了,母親必遷怒于我,你好好待着罷。”
餘拙的臉色一片慘白:“大舅子,您也看到岳母的樣子了,我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啊,您得救救我!”
殷含章冷面無情:“總是你不對,就讓母親出出氣又如何?”
餘拙看向餘二夫人。
餘二夫人嘆口氣:“大哥,如今聽弦已是懷了孩子,事已至此,不能挽回,大哥一會兒勸勸母親,就此罷了。”
殷含章哼一聲:“不過一個妾室,生不生下都不算什麽,守拙,你若親自動手,母親必不再怪你。”
餘拙一聽,手腳發軟,撲通一下又摔倒在了地上。
☆、61 夫妻一場
年過六十的殷老太太腳步如風,與餘文殊走在前面。
江素梅盯着她腰間挂着的長劍,一腦袋的困惑。
這老婆婆莫非是武林中人不成?因不管是江老太太還是俞老太太,別說擡起這沉重的長劍了,便是那獅子吼功,也是不及百分之一的。
怒罵聲一出,那是聲震大宅啊,沒點內功怎麽成?絕對做不到!
殷老太太忽地停下腳步:“小雞兒,你過來。”
江素梅嘴角抽了抽,走過去道:“外祖母,您可以叫我蟲娘。”
“蟲娘?唔,好名兒,小蟲子易養活。”殷老太太認真瞧着她,“我問你,要是文殊哪日也弄來一個大肚兒的姨娘,你如何處置?”
“外祖母……”餘文殊臉黑了。
哪有這樣講話的!
江素梅也被問的怔了怔,但很快她就回道:“我會備好鞭子的。”
小小的臉雖羞怯,眼神裏卻含了一股戰意。
殷老太太高聲笑起來:“好,甚好,大善,就該如此!”
餘文殊則斜睨了江素梅一眼,“鞭子”二字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早在聽弦有喜的消息傳出來後,她便警告他做錯事後不要來讨好賣乖。
可見她瘦小的身軀之下,隐藏了怎樣的潑辣。
殷老太太嚴厲叮囑餘文殊:“男兒家做事應頂天立地,為國為民,絕不可無所事事,消磨時間,你別學你父親!”
這是把餘文殊為餘拙求情的話都堵住了,他只得道:“孫兒謹遵外祖母教誨。”
殷老太太又長嘆一聲:“可惜你母親自小不愛習武,偏要學什麽知書達理,海涵度量,不然需得我出手?這些勞什子東西,盡害人!”她越說越氣,罵道,“都是你外祖父不好,婉兒要不是他教成這樣,能被你父親騎在頭上欺淩?”
餘文殊暗想,母親若要習武,不是這等品性,只怕祖母當初也不會看上,從而嫁入餘家,世事實是難料。
“罷了,吃飯去。”殷老太太一揮手,又大踏步走了。
二房東跨院裏,丫環正把打聽到的消息告知聽弦。
聽弦立時就吓哭了。
她自然曉得殷老太太的厲害,她也不是第一次這般對待餘拙了,往前也是來過,把餘拙罵得狗血淋頭,只是這次顯然更加厲害,竟然動用了武器。
殷老太太穆氏乃是虎門将女,現在穆家雖不顯眼,但在五十年前,永平穆家,無人不知,只因鞑靼在正德年間,猖狂嚣張,略次進犯邊界,本朝軍隊無能,十數次大敗,被鞑靼連取兩城。皇帝震怒,派出十萬大軍,殷老太太的父親穆濂便是在這一戰中成名的,當時他還只不過是個副将。
主将昏庸,被鞑靼埋伏,倉皇逃脫,一路敗北,是穆濂重整軍隊,重振軍威,利用餘下的三萬大軍,立下奇功,且在三個月內,先後收複兩城。其後十餘年,他堅守邊疆,鞑靼再不敢犯,穆濂也當之無愧,成為正德年間最受人崇敬的名将,被封為忠勇伯。
殷老太太就是在這樣的父親身邊長大的,她善武,個性暴烈,一生志向也是保家衛國,事實上,她曾随穆濂遠征過鞑靼,見識過戰争的殘酷,只終究是個女兒身,不能從軍,引以為一生憾事。
至于殷老太太是怎麽嫁給來自書香世家的殷克修的,這又是一個複雜的故事了。
總之,殷老太太不管是嫁人前還是嫁人後,她的人生都是剽悍的。
今日,殷老太太來了餘家,聽弦知道,她的孩子也許要保不住了,而餘拙的日子也将會十分的悲慘。
她伏在床頭痛哭不止。
“姨娘,要不奴婢去把二爺找來?”丫環銀紅寬慰道,“二爺總是府裏的主子,不至于真的……”
聽弦搖頭,稍稍冷靜了一些:“莫去,且再看看。”
銀紅點點頭,心裏滿是擔憂,又叫外面的小丫頭去探一探。
殷老太太兩大碗飯吃完,紅光滿面,催江素梅:“再去添一碗,這等小身板,怎麽行,每日就該同我一樣,才能長好。”
這不是要撐死她麽,江素梅已經飽的不行,只好拿眼睛看餘文殊,向他求助。
餘文殊便說道:“總是要循序漸進的,不然會傷胃,每日多一些,便可。”
殷老太太點點頭:“也罷,那你督促着她些,明年我再來,可要看到我那小外曾孫兒!”
壓力好大,江素梅在桌下扭自己的手指。
殷老太太忽地站起來:“該做正事了。”
餘文殊立刻緊張的問:“外祖母,您要幹什麽?父親……”
“你給我閉嘴!”殷老太太一聲斷喝,好似天上響起一道驚雷,“這事你不得插嘴,與小蟲兒回你們的房去,不然休怪我拔劍無情。”
在這樣的長輩面前,餘文殊也只有屈服的份,他知道殷老太太一定做得出來,此刻,便是祖父在,怕也阻擋不了,除非派人攔住外祖母,可誰能勝任?
老太太那一手劍法冠絕天下,他的箭術與劍法亦是由老太太傳授,可二人相比,天地之別。
他默默的走着,心想揣測外祖母會怎麽做。
江素梅也感覺到了事态嚴重,若是此前她還覺得滑稽,那麽現在,便是沉重,這事已經到了要了結的時候了!
殷老太太命人端來一早就熬好的藥湯:“給她送去。”
殷含章略略一怔:“母親,不讓守拙去嗎?”
“等他?”殷老太太冷笑道,“我牙全掉了,只怕還未成事,此事拖不得,我婉兒嫁入餘家,本就錯了,蹉跎這二十餘年,今日我不會讓他好過!”
殷老太太動了殺氣,殷含章不再多話。
那碗散胎藥很快就端到了聽弦的面前,兩個婆子長得身強力壯,是殷老太太帶來的,自幼習武,以一敵十不成問題。
“這是……”聽弦看到藥湯,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巨大的恐懼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喝下去罷,省得咱們動手。”兩個婆子目無表情。
聽弦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驚駭的大叫一聲,跳起來,就要奪路而逃。
一個婆子伸手抓住她,對另一個人道:“灌下去。”
銀紅見此情景,忙撲上來,護住聽弦:“你們想幹什麽,你們,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竟敢做這種事!信不信……”
婆子手用力一揮,銀紅話沒說完,整個人就被推得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別的丫環婆子看見,哪裏敢過來,全都逃得遠遠的。
兩個婆子按住聽弦,毫不費力的就把藥湯灌入了她的肚中。
聽弦癱軟在地,嚎啕大哭。
她最美好的年華都陪在餘拙的身邊,二人如同夫妻一般恩愛,足跡踏遍高山田野,他為她寫詩,他為她作畫,她替他磨墨,她替他洗衣。
他們的感情,日月可鑒,所以,即便是對不住餘二夫人,她也想為餘拙生一個孩子。
這是她此生唯一的心願。
而今,卻被殘忍的摧毀了!
聽弦哭得暈倒過去。
事情鬧這麽大,餘拙聽聞,趕緊跑了過來。
聽弦面上無一絲血色,哀痛道:“爺,咱們的孩子沒了,婢妾對不住你,爺別管婢妾了,讓我一起死了罷……”
餘拙大恸,伸手抱住她,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下一刻,他就站了起來,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抱着聽弦一路飛奔,直闖到餘二夫人所在的卧房。
“你真真狠毒!”餘拙把聽弦放在椅子上,大聲斥責道,“這孩子也是我的,你竟然下得了這種毒手,殷婉,我真是看錯了你!你跟那些毒婦沒有絲毫的差別,當真是一模一樣,誰也容不得!你看看聽弦,你竟然這樣折磨她!”
餘二夫人靜靜的立在那裏,這些話像是并沒有進入她的腦海,她的眼前只有餘拙近似瘋狂的面孔。
那個如同神仙一般的男人,原來也有這樣憤怒的時候啊!
餘二夫人什麽話也不說,安靜的目光落在餘拙的臉上,落在他的身上,一直到他那雙棕黑色的鹿皮靴子。
好似從不曾認識他。
殷老太太此刻旋風般的沖進來,伸手啪的一下就打在餘拙的臉上,大吼道:“你說什麽,你敢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毒婦?我婉兒要是毒婦,你的命早就沒了,你還能好手好腳的在外面逍遙自在?你這個畜生!你竟敢這樣罵她!”
殷老太太剛才在外面聽到,氣得差點吐血,此刻已經按捺不住,恨不得把餘拙給殺了:“藥湯是我送去給那賤人的,當初她怎麽同婉兒說的,只是好好服侍你,絕沒有生孩子的念頭,她是這般發誓的,雖說我婉兒也沒有逼她這樣,可結果如何,她這壞心眼,還不是懷上了!”
殷老太太當年對此事也很憤恨,哪裏有姨娘能陪着男人在外面游玩的?還是餘二夫人身邊的媽媽說的,她才沒有再追究此事。
可是聽弦并沒有遵守諾言。
餘拙目瞪口呆。
聽弦又哭起來:“是奴婢對不住夫人,奴婢只是……夫人,這藥奴婢該當喝下去的,奴婢本也沒有資格給爺生孩子!”
“什麽資格不資格。”餘拙回過神,“不管如何,這孩子也是我的!”
殷老太太只覺一腔火又沖上了頭頂:“你還執迷不悟是不?死小子,你這樣活着幹什麽,不如死了拉倒!”
她拔出劍,作勢就要往餘拙身上捅。
餘拙也不躲,直勾勾的看向餘二夫人:“娘子,你當真希望我死了?當真就容不得我身邊多一個女人?”
“娘,您住手。”餘二夫人幽幽一嘆,瞬間好似萬念俱灰,她也看着餘拙,“相公,事到如今,我也只問你一句,你當真是如此看我?”
一夜夫妻百日恩,彈指間,二十三年了,她愛着餘拙,愛着他身邊的一切,愛着這個家,故而,再勞累,也從不曾抱怨,她以為餘拙知道。
原來,他什麽都不知。
原來,她只是一廂情願做了這麽多年的夢,到今日,餘拙連她是個什麽樣的人,都不了解。
見他不答,餘二夫人笑了:“餘拙,以後你來管家罷,我不再過問事情,明日,我随母親回永平府。”
我累了……
餘拙渾身一震。
這是餘二夫人第一次說出這種話,她從來都是溫婉知禮,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她都不會離開這個家,她就好像一座穩穩的山岳,總是立在他的身後。
可是,這座山忽然就要倒了。
☆、62 今日一別永不再見
餘拙定定的看着餘二夫人,像是周遭的一切都已經不再存在。
殷婉她要走了?
她要離開我了?
在這一刻,他滿腦子裏都只萦繞着這兩句話。
他好似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胸口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了他的心頭。
在這一生,他都不曾這樣驚慌過,即便是殷老太太拿劍指着他,他其實知道,自己不會真的死去。
就在他彷徨間,聽弦哀叫一聲,從椅子上滾了下來。
餘拙看過去,鮮紅的血滴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氣憤感又代替了剛才的情緒,他滿是怨念的看了餘二夫人一眼:“好,我管就我管,你走罷,你去了永平就不要再回來,你也不要見文殊跟文君了!”
他抱起聽弦走出去,大叫道:“快去請大夫來!”
殷老太太都要被餘二夫人氣得暈倒,拿劍指着她道:“你這孩子是瘋了,你就任由他們二人去?你還要跟我回永平?你就這般拱手相讓?”
她真想把餘拙給宰了!
餘二夫人淡淡道:“那孩兒也沒了,娘還想如何?我只想離開此地,娘若不願我去永平,我便去別處。”
殷老太太只覺一股氣憋在胸口出不來,拔腿就往門外追。
餘拙最後遭殃了,被她狠狠一劍砍在腿上,血流如注,與聽弦二人一起滾倒在了地上,齊齊發出痛呼。
衆人皆驚,連忙去阻攔殷老太太。
餘大夫人過來主持大局。
江素梅沒想到後果會這樣的慘烈,聽弦的孩子沒了,餘拙受傷,餘二夫人要走。
她一顆心跳的七上八下,在走進餘二夫人所在的卧房前,眼睛驀地就紅了。
她舍不得餘二夫人走。
“娘,您這說的什麽話,您怎麽能去永平呢?”餘文君的哭叫聲從屋裏傳來,“您要去的話,我也去,我不要留在家裏!”
餘文殊也快步過去道:“娘,您絕不能走,這個家不能少了您啊!”
殷老太太只嘆氣。
剛才她也罵了一會兒了,餘二夫人根本不聽。
她才知道,這女兒雖然平日裏不像她,可一旦作出決定,卻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餘大夫人處理完事情也與姜氏一起過來相勸。
餘二夫人擡頭看向餘文君:“文君,你與我一同去永平罷,京都既沒有你中意的,永平興許有,若适合的話,我自會禀告于你祖父。”
餘文君猛地撲入她懷裏,連連點頭:“好,好,娘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江素梅更加難過了,餘二夫人走了,餘文君竟也要走。
看她眼含淚花,餘二夫人握住她的手,溫柔的道:“素梅,文殊有你在身邊,我亦可放心,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按着雪卉給你的食方吃,不用節省,咱們家還是養得起的,等到身體好了,就給文殊生一個孩子。若是喜歡,也可多生幾個,二人高高興興的便行了。”
江素梅喉頭一堵,眼淚落了下來,請求道:“母親,您就不能不走麽?”
要走的怎麽也是餘拙渣渣啊!
為什麽,餘二夫人卻要離開付出了這麽多心血的家呢?
這不公平!
餘二夫人不答,笑着拍拍她的手:“以後有時間,你可與文殊來看我。”
江素梅知道她這是拒絕的意思,滿心的酸澀。
“大嫂,這事暫且別與父親說。”餘二夫人又叮囑餘大夫人。
她敬重餘老爺子,若是餘老爺子也來挽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繼續保持這種堅持,也許,會有些難罷,可是,她仍是要走的。
餘大夫人點頭:“你是該歇息一會兒了,家裏有我們呢。”
從始至終,餘二夫人都沒有問過餘拙的傷勢,餘大夫人知道,她定是傷透了心,所以餘大夫人很是理解。
殷老太太空有一腔武藝,在這種事情上,終是無能無力,她長嘆一聲:“回去也好,你父親也好久不曾見到你,要是腿不方便,他定是會同我一起來的。”
殷老爺子沒有殷老太太的身體好,雙腿患有風濕,已經拄了拐杖。
餘二夫人心頭一陣愧疚
她嫁到餘家這些年,一共便只回去過兩次,她一心撲在這裏,父母的心上卻始終還有她。
“好,咱們回去。”她哽咽。
塵埃落定。
江素梅嘆一口氣,對着晚飯,沒有吃的心情。
餘文殊雖然也難過,可看她如此,卻又有幾分欣喜,她的妻子是真心喜歡他的母親呢,這總是一樁好事。他安慰道:“母親不過是去歇息一陣子。”
“母親已死心,你怎知是一陣子?”江素梅擔憂道,“我怕母親會同父親和離。”
“怎麽會?”餘文殊不相信,“有我跟文君,母親絕不會做出這種決定!”
“真的?”江素梅心頭升起一線希望,想想也是,和離的話,餘拙再娶,餘文殊跟餘文君豈不是要多一個後母?餘二夫人應不會和離的,她點頭,“若是如此就好了。”
只是去散散心,餘二夫人以後還會回來,那麽,她還是會繼續擁有這樣一個好婆婆。
可轉念一想,餘拙尚在家中,餘二夫人哪日歸來,她會如何面對餘拙?曾經全身心愛着的一個人,她看着他,不會難過麽,這種日子,情何以堪?
江素梅長長嘆了口氣,從私心上,她希望餘二夫人能留在餘家,可是從餘二夫人的角度考慮,她又希望餘二夫人不要再被餘拙傷害,她應該走的遠遠的,從此天各一方,或再找個合意的郎君。
她從沒有這樣的糾結!
餘文殊輕輕一嘆:“蟲娘,順其自然罷,這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江素梅無奈的點點頭。
餘拙的腿被大夫包紮過後,已經不流血了,只是,過去了許久,無一個人來看他,等到他哥哥餘慎回來,大罵他一頓不說,還差點又在他傷腿上捶一拳。
餘拙別提多郁悶了。
原來家中竟沒有人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夜漸漸黑了,他流了許多的血,本該早就睡了過去,可是他睡不着,喚長随志方給他倒水。
志方給他端來一碗熱水:“大夫叮囑的,茶不要喝,爺将就些,喝點兒水罷。”
餘拙接過來喝幾口問:“聽弦那兒沒事了罷?”
“大夫看過,休養半個月也就能好了。”志方語氣淡淡。
“你也在怪我?”餘拙皺起眉。
志方忙道不敢。
餘拙心裏一陣煩躁,他把碗猛地摔在地上,發作道:“你們一個個都怪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當初我是要她陪我一起去的,是她自己不肯,如今又來怪我!她滿腔心思放在家裏,她管那麽多事情,可是,她對我花什麽心思了?我三十歲生辰,求她陪我去洛陽看牡丹花,她不肯,說抽不開身,我讓她陪我去蘇州,她又不肯,她要教養孩子!我求她什麽,她都不肯!”
餘拙目赤欲裂:“聽弦也是她派去服侍我的,她有什麽資格來怪我?”
志方從沒見過他這麽爆怒,忙道:“爺,您冷靜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