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探視
半柱香的工夫過後,嚴府院中原本雙方對峙的場面已然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寧靜安詳。
尹阡陌在女子冰冷卻暗藏愠怒的注目下,目視其面色陰沉地拂袖而去,這才得以在嚴良的幫助下推開了嚴朔的房門。
不得不承認,盡管獲悉嚴朔有恙的那一刻,她萬分心焦,只想着看一看昔日的故人到底是怎麽了,但而今當真站在他的屋外,冷靜下來的女子卻又禁不住裹足不前了。
畢竟,她與他之間有過那樣一段過去,畢竟,他眼下的狀況似乎同她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幹系。
所以,她會遲疑,會近鄉情更怯,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既然來了,她便已決定好了,要見他一面。
暗暗地深吸一口氣,尹阡陌舉步踏進男子的房間,聽聞身後另一人為她緩緩阖上木門的聲響。
“不是說了讓你出去嗎?”沒等她走進裏屋,耳邊就傳來了男子略帶責怪、暗含不耐的話語。
事隔多年,再一次近距離地聆聽他的聲音,尹阡陌只覺百感交集。
時光的變遷仿佛已在不經意間改變了他的嗓音,讓它變得有些低沉、無力,全然不似當年那樣如春光般溫暖人心。
女子遲疑着動了動唇,輕聲喚了一句“嚴哥哥”。
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喚傳至耳畔,令躺在床上的男子霎時一怔。
他慢慢地瞪大了雙眼,僵硬地轉動脖頸,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曾經朝思暮想的人兒施施然映入了他的眼簾。
“是我……阡陌。”眉宇含憂的女子站定在距他三米開外的地方,卻已經足以叫他看清那傾國傾城的容顏。
“阡……阡陌?”嚴朔仍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驚疑不定地喚着,原本半躺在榻的身子已然不自覺地支起。
“是我……我……我來看你了……”尹阡陌勉強露出一抹微笑,游移起來的視線落到了床畔的一只椅子上,“我可以坐嗎?”轉眼,她又看着嚴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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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坐,坐……”男子這才猛然還魂,忙不疊連連點頭。
“謝謝……”尹阡陌笑着垂眸,跨出幾步,輕輕坐到了椅子上。
至此,兩人皆不知該從何說起。
直至嚴朔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問她怎麽會突然來他府上。
“我在街上遇見嚴公子和你的侍從,聽說……”女子不由自主地瞧了瞧男子的腿,又立馬收回了目光,重新注目于他的臉龐,“聽說你身子不适,所以就來看看……”
不自然的神情,顯而易見。
男子微微苦笑。
阡陌她……還是這麽不會說謊。
他想起了七年前那個唇紅齒白、明媚動人的妙齡少女,想起了她只要一說違心的話就會禁不住耳根泛紅,想起了這樣一個可人兒只差一步就能成為與他厮守一生的妻,不由感到恍如隔世。
“你……你還好嗎?”嘴上雖是避重就輕地說着,可尹阡陌還是忍不住再次看向男子被褥下的雙腿,意有所指卻小心翼翼地問着。
“呵……是……是老毛病了,沒有大礙。”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嚴朔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揚了揚唇角,選擇一筆帶過。
然而,女子又豈會不知,那一句“沒有大礙”,純粹是叫她寬心的話語。
誠然,她早在來國公府的路上就聽嚴良說了,說嚴朔的腿疾已經嚴重到令他難以站立的地步,說是前些天接連下了好幾場雨,他又不留神跌了一跤,致使原本就不怎麽活絡的右腿更是不聽使喚了——待到這兩天,他整個人都只能躺在床上養病了。
在尹阡陌固有的認知裏,嚴朔本是個身體康健之人,而今腿腳出了毛病,不是因為當年來她家提親時的那一摔,還能是什麽原因?
盡管嚴良再三表示兄長的腿疾跟七年前的意外沒有必然的聯系,但想也知道,這話僅僅是為了不讓女子負疚、難堪。
是以,尹阡陌遲疑了片刻,終是凝視着他強顏歡笑的眉眼,斟酌着開了口:“是因為……七年前的意外嗎?”
嚴朔聞言臉色微變,剛想張嘴說些什麽,就見女子驀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她眼眶一濕,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
“阡陌,這跟你無關。”嚴朔來不及多作思量,急急為女子撇清責任。
尹阡陌不置可否,只是閉上眼不住地搖着頭。
“阡陌……”
“嚴哥哥,這些年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女子擡眼話到一半,忽就戛然而止,她垂眸注視着男子掩藏在被子下的腿,一陣心酸倏爾襲上心頭。
“我……唉,你別多想,也就是這陣子陰雨連綿,才害得我腿疼,過幾天天氣持續晴朗了,我就沒事了。”嚴朔不清楚女子已然對他的情況了解到了何種程度,只是好言寬慰着,盡可能淡化自己這幾年來所受的苦楚。
然而,他越是這麽說,尹阡陌這心裏頭就越是難受——甚至最終按捺不住,當着他的面潸然淚下。
“阡陌……”眼見曾經被他認定為“非卿不娶”的女子在自己眼前淚如雨下,嚴朔豈能不覺揪心,他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凝眸于那為他流淚的清顏,“你聽我說,有件事……其實我一直沒敢告訴你。”
女子含淚擡起眼簾,紅着眼注目于他。
“我……早在當初上國師府提親之前,我的右腿就是有隐疾的。”猶豫了片刻,嚴朔還是決定将這一事實告知與女子,為的是減輕她心中的負擔,莫要始終認為是她害他如此,“我當時太想娶你為妻,只希望我在你心裏是完美無缺的,所以……所以一直瞞着你。”他低眉幹澀地笑了笑,不自覺地眨巴起眼睛來,“大概是老天爺看不過去罷……想懲罰我的自私……這便讓我鬼使神差地摔了一跤,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男子不慌不忙地敘述着埋藏已久的秘密,嘴角自始至終噙着溫文爾雅的笑意,但只有他本人明白,這一刻他的內心有多苦。
“嚴哥哥……”聽罷聞所未聞的說法,尹阡陌一時間自然難以相信,只道是男子為了讓她好受些才臨時想出的謊言,“你別編故事安慰我了,如果當初不是你上我家來提親,又怎麽會……”
“我沒有騙你,你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問二弟,問尹伯父也行,他們都知道這件事。”男子立馬打斷了女子固執的說辭,一雙眼目不斜視地看着她,“所以,那次摔傷腿只是個意外,雖說它确實讓我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可這主要還是緣于我本身就有的腿疾。”
男子執意将責任往自個兒身上攬的行為,依舊沒能叫女子釋懷。
她想,也許他的右腿的确存有隐患,可若是沒有當年的那一跌,又豈會觸其舊病複發、引來後患無窮?
思及此,尹阡陌不由得想到了那個困擾了她多年的魔咒。
或許,她真的是……
克夫。
心下徒然升起一股異樣的恐懼,讓女子不禁面色生變。
“阡陌,忘記過去的事,那當真不是你的錯……”話音剛落,嚴朔就注意到了女子遽然一變的臉色,“阡陌?阡陌?”
聽聞呼喚的女子猛地回過神來,帶着淚痕看向雙眉微鎖的男子。
“嚴哥哥……你……”她嗫嚅着,複又恍然失神,“你不覺得……你當時的那一跤……跌得很是莫名其妙嗎?”
嚴朔聞言微有一愣,不解地注視着忽而眸光一轉的女子。
“你之前走路的時候,好端端的,會跌跤嗎?”用詭異的目光凝視着男子迷蒙的眼眸,女子的一雙美目波光潋滟,“為什麽那天就……”
“阡陌!”聽對方言說至此,嚴朔總算是如夢初醒了,他猛地一聲呼喝,直接掐斷了女子的臆想。
她在想什麽?她這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他決不允許她因那些不着邊際的流言蜚語而自暴自棄!
“阡陌,你聽好!那些東西我從來都不信,你也不準信!”男子雙目圓睜着盯着女子濡濕的雙眸,險些激動得起身抓住她的胳膊。
而女子,則微顫着雙唇凝視着滿臉肅穆的男子,半晌都不接話。
她也不想相信……不想!可是,看到昔日欲嫁之人落得這般田地,回想起這幾年來一個又一個如同着了魔似的的事件,她怎麽可能毫無知覺、置若罔聞?!
“嚴哥哥若是當真絲毫不信,當初嚴家又為何打消了提親的念頭?”
她并非想要責怪——畢竟事過境遷,她早已看淡——她只是想要向他證明,那些傳言并非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甚至于……甚至于,那根本就不僅僅是一個傳聞。
“就算你不相信,可國公大人與國公夫人多少是信的吧?”
沒錯,她從未認定嚴朔只因為那一摔就吓破了膽,繼而未敢再次上門提親——但她也同樣清楚,那一跤曾經引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國公夫婦不願意自己的長子将來遭遇可能存在的厄運,事發後沒半個月,就婉轉地提出了取消口頭婚約的請求。
自古以來,兒女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饒是嚴朔再如何堅持,恐怕也難敵天意人為。
是以,他們才終究錯過。
作者有話要說: 但我還是堅持了【你這是在自虐嗎——不,是自娛自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