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國春早,建業才過了臘八,街道的磚縫罅隙裏便似冒出了綠芽。然而都城之中卻顯得氣氛頗為緊張,只說南朝與北齊在漢江邊一戰,南朝三十萬精銳皆滅,一時之間整個帝都便似都深陷于了風雨飄搖之中。當今的南昌帝楚暐一面命太子與北齊和談,一面張羅着要将十四女瑞安公主送與北齊二皇子李缵聯姻。
哪知這瑞安公主卻不肯就範,逼得狠了,便傳言道:“寧予子卿,不嫁番王。”
她這麽一開口,城中名中但凡含子卿二字的都遭了殃,瑞安卻是穩如泰山,絲毫不急。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禦史大夫許林提道:“古時有棋聖嚴子卿,莫非子卿是代指棋手?”
一語驚醒夢中人,宮中歲月綿長,常有棋手進宮授藝。幾番一查,見棋手中字子卿的,唯有原家原夕争。
原氏也算是當地的豪門大族,出過三進士,四十八秀才,代代皆有功名,宗祠廟前都是修有旗杆石的(注1),雖如今是以販鹽為主業,但到底會是文豪之家。可這原夕争卻不是原家嫡傳,只說他母親身份卑微,乃原家一子的外室,因為念她生了一對龍鳳胎,所以便收她在原村落戶,但卻是生不進主院,死不進宗嗣,無名無份。
這一查,南昌帝幾乎氣背過氣去,立即命許林領了一隊人馬去棋院将原夕争拿下,暗地裏解決了這個麻煩。許林領着人悄悄圍了棋院,卻見棋院門口挂滿了畫像,擡頭一張張瞧過去,皆是孔子、孟子、孫子等聖人,外加一首打油詩:子子子生孫,孫孫孫生子,兒子問老子,你算哪個子?
許林也算是風骨人士,一見之下立即面紅耳赤,回去便生了一場大病。這事情不知怎麽就在建業傳開了,坊間均覺得這是天大一笑話。原夕争連面也沒照,硬是羞走了一品禦史大夫、當今文豪許林,一夜之間盛名遠播。人人都想看看瑞安寧予子卿的這個子卿到底何許人也,但原夕争早已經辭了官職回鄉去了。
原村距都城約十數裏地,是建業附近數一數二的村落,住在裏頭的人都是原氏後人。原村的存在始于秦朝,據說原氏先人為了避胡亂才南來建業,可是其建築又分明透着徽人的喜好,墨瓦粉牆,飛檐畫梁,遠遠看去,袅袅的炊煙襯着天青色的遠山,有一種風煙俱淨、天山共一色的寧靜。
原夕争挑開竹簾,只見裏頭端坐着一個老婦,婦人雖已風霜滿面,但五官依稀可辨年輕時必定是一位依水佳人。那老婦人平素似乎極少笑,年歲深了,便嘴紋極深,初一照面給人極其嚴苛之戚,她見了原夕争,眼裏立刻便露出了暖意,微微一笑,道:“子卿,你回來了?”
原夕争拉過一張椅子,坐到母親身邊,道:“娘,我回來了。”
他說着,似乎便想伸出手蓋在娘端端正正放在膝間的雙手上,然而這個像似耍親昵的動作只做了一半,便很生硬地收了回去。
老婦人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子卿,你妹妹前兩天托人帶回來了。”
原夕争悄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微笑道:“娘你好久沒有妹妹的消息了,如今收到妹妹的信,高興嗎?”
老婦人的面容卻不見喜色,反而似有一種深深的煩惱,嘆了口氣道:“都是自己的親骨肉,自然是想的,但卻不想見她,只盼她離得家越遠,離你越遠越好……上次我托信給她,讓她盡早落發為尼,皈依佛門。這次她回信應了,楚瑜小姐給我念信的時候我是又高興,又難受。”她說着拿起手帕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原夕争低頭沒說什麽。
老婦人絮絮叨叨地道:“我知道你們兄妹倆感情極好,你也不怨娘心狠。你們生下來的第一天,你父親想了很多法子,才請了位寶相寺的神僧蔔卦,哪知道那位神僧算了一卦之後,便面色有變,說你二人将來會龍鳳倒錯,二必去其一,還說你妹妹命格不是一個祥瑞之人。”
Advertisement
其實老婦人生産那晚,聽見穩婆失聲驚叫,她硬撐着讓穩婆把孩子抱來給她看,一看之下頓時便吓暈了過去。
原家自認是大善之家,修橋鋪路,荒年施粥,頓然不肯對人言生了一個斷子絕孫的子嗣出來,因此只對外稱一外室生了一對龍鳳胎,女孩子九歲,便随着家中的馬隊去了九華山,在一處清靜的庵門內為家族祈福。
老婦人因屬生了一個令家族蒙羞的子嗣,因此連個妾侍都沒被擡舉,這也是她心中之痛。
這許多年來,老婦人都已經習慣了把謊言當事實,她只認為自己是生了一個純孝的女兒,而不是一個天生的石男。
老婦人隔了許久方才道:“我本也不想聽着無稽之言,但是你小的時候便是災禍不斷,只要有你妹妹在,似乎你永遠都不太平,可納蘭終歸是我的女兒,我心中猜疑卻總是拖着。偏那一日,她穿着你的衣服,跟着你父親回宗祠祭祖,滿滿一屋子人,包括我都沒看出來她不是你。她玩完了,才笑着告訴你父,她是納蘭,不是子卿,你絕不會想象到你父親有多驚慌。”
原夕争擡頭微笑道:“娘,現在我倆不都無事,我跟着帝師公孫缵學習帝王心經,納蘭随着華山神尼清修,兩人都分開了……但兩人都在,這不已經挺好。”
老婦人露出欣慰之色,道:“當年也虧了下得狠心,把你妹妹送走,否則這日子可怎麽過……”她略略擡起了頭,道:“昨天分銀院拿來了十兩銀子,是這三個月額外分得的錢。你等會兒拿十吊錢給你顧姨,她們這回又沒分得銀子,主事的說了,這一次只有院裏有兒子才有得分。”她一生要強,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分明帶着一種輕微的自豪,跟淡淡的優越之感。
原夕争哎了一聲,回屋提了錢,走到門口轉過頭見母親正低下頭在縫一件新衫,遠遠地看去仿佛是一件女衫,上好的料子,精致的花紋。原母縫得很用心,每一個針腳都勻實細密,但是縫得很慢很慢。
原夕争掀起了簾子,門外是淡水踢光,他仰起頭閉了一下眼睛。
遠處一個女孩兒提着水轉來,原夕争的臉上露出促狹之色,悄悄地掩了過去,大叫了一聲,那女孩兒立時吓得松手,水桶便落下灑了一地的水。女孩面露愠色,一擡頭見是原夕争,又面露喜色,道:“小少爺,你怎麽回來了……”
原夕争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替她提起了水桶,笑道:“綠竹,我這次回來可能要待很久。”
綠竹開心地道:“小少爺,那你下回出門可要帶上綠竹。”
原夕争笑道:“好。”
綠竹擦了擦濕手,道:“小少爺,我給你做柴禾馄饨去。”
原夕争眼睛一亮,笑道:“我可要肉多一點。”
綠竹爽快地應了一聲,道:“你不知道我們又多分了十兩銀子麽?”
原夕争聽了,隔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道:“已經知道了。”
綠竹嗫嗫地還沒說什麽,原夕争已經擺了擺手遠去了。
原夕争繞過了村頭那些豪宅主院,向着村尾走去。最靠村邊的便是與母親最談得來的顧姨所住的地方。顧姨與母親出身相仿,但是境遇卻差了很多,因為顧姨生的是一個女兒,因此原夕争家是長九十尺,寬六十尺,有廳房門房,下人院,但顧姨家卻是生生小了一大半。
原夕争一撩開竹簾子,便見顧姨在院中坐着納鞋底,她滿面愁容,納兩針便要嘆一口氣。顧姨年輕的時候自然也是美人,但美人遲暮,她的柔弱便不再有人來憐惜。顧姨的女兒曾楚瑜論輩份,是原夕争原納蘭的堂妹,但卻非近親,她的父親從小過繼給人當兒子,落了難之後,又托避回原家,還依然姓曾。三人從小玩到大,也算是青梅竹馬。
原夕争一進去,便笑道:“顧姨,我來瞧您了。”
顧姨一見原夕争來了,便喜上眉稍,連聲喊道:“楚瑜,子卿來了。”
裏頭的簾子立刻掀起,一位纖細柔美的少女便從屋裏走了出來。原夕争帶着欣賞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女,真是不過短短一年不見,這位堂妹出落得更加水靈了,當真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一瞧之下實能令人望而出神。(注2)
曾楚瑜被原夕争瞧得都有一點臉紅了,道:“子卿哥哥,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原夕争一笑,道:“剛回。”
顧姨一手提着茶壺,一手端着一盤油果果,從廚房裏出來,道:“坐,進屋坐,外頭涼。”曾楚瑜淡淡地道:“娘,我想跟子卿哥出去轉轉。”
顧姨連聲道:“去吧,去吧!”
原夕争遞過手中的錢,道:“顧姨,這是我娘給你的。”
顧姨立時眼便濕潤了,道:“這原家除了你娘,只怕是沒人想着你顧姨了。”
原夕争笑道:“納蘭,子卿都想着您啊。”
顧姨點頭哽咽,道:“你們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曾楚瑜拉了一拉原夕争的衣袖,兩人出了門,曾楚瑜才輕微地嘆息了一聲。
原夕争笑道:“顧姨是多愁善感了一些,你也不用太過介意。”
曾楚瑜苦笑了一下,道:“真是,本不覺得悲苦,被她這麽日日念叨,便要覺得這日子苦不堪言。”
原夕争見她愁眉苦臉,便逗笑道:“你愁什麽,像你這麽個美人,說不定将來就要讓哪個皇子瞧中,當個王妃或者貴妃娘娘,不知多威風!十皇子不是在選妃麽,楚瑜當個十皇子妃那必定是綽綽有餘的。”
原夕争說的原本是笑話,但沒想曾楚瑜臉色一愠,竟像是生了氣,道:“難道在子卿哥哥的眼中,楚瑜便是一個攀龍附鳳之人麽?不錯,我雖然不是公主,但我也……寧予子聊,不嫁番王。”她說那最後八個字是一字一字說的,如同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
原夕争滿面尴尬,只道:“怎麽這事連你也聽說了……”他攤了一下手,笑道:“這純粹是以訛傳訛,那公主我是認識,可跟她完全不是那個意思,多半是搞錯了人。更何況十皇子那是真真正正的南朝梁王,可不是什麽番王。”
原夕争這幾句之間,曾楚瑜便似恢複了往常柔順的樣子,連忙轉話題道:“子卿哥哥,我不是存心跟你發脾氣的……納蘭姐姐不在,我們三個人就只剩了你跟我……”
原夕争只嗯了一聲,曾楚瑜嘆了口氣道:“納蘭姐姐從小就長得比我漂亮,現在想必更是風華絕代。”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多承誇獎。”
曾楚瑜呶着嘴說道:“你難道沒聽清楚,我說的是納蘭姐姐。”
“納蘭的容貌從小就跟我一模一樣,我便權當作你是在誇我了。”原夕争呵呵笑道。
曾楚瑜不由笑了出來,道:“怪不得納蘭姐姐整天罵你厚臉皮,愛扮着女人臭美。”
原夕争笑道:“多久的事情了,你還記得。”
曾楚瑜幽幽地嘆了口氣,瞥了一眼原夕争道:“要是我們永遠不長大那有多好,我真是懷念我們三個人擠在一張床上說鬼故事的時候。如今納蘭姐姐皈依了佛門,你也不大來我這裏了……”
原夕争似乎也是心有所感,掉過了頭,望向遠處,村屋的地勢偏低,擡頭見到的都是他人屋頂飛檐,這麽看過去,雲樓鱗栉,竟望不出多遠。
他只輕聲嘆了一句:“總是要長大的。”
他們說着話,不遠處傳來綠竹的喚聲。
原夕争笑道:“我們家那管家婆來了,我可要回去吃飯了。”
曾楚瑜頗有一些不舍地道:“下一次見面,不知道又要幾時。”
原夕争笑道:“我丢宮罷職了,這次回來要住很久,只怕你見多了就煩。”
曾楚瑜眉宇間總是有一些輕愁,輕聲道:“就怕子卿哥哥見了我煩。”
原夕争失笑道:“怎麽會?”
兩人說話間,綠竹已經到了,她喘着氣捂着胸道:“小少爺,你沒聽到我叫你嗎?快些回去吧!”
她說着話,便上來拉原夕争,曾楚瑜在一旁道:“綠竹,子卿哥哥已經成年,你往後不要再叫他小少爺了。”她轉頭笑道:“子卿哥哥,連綠竹都長成大姑娘了呢。”
綠竹板着臉,拉着子卿的衣袖道:“小少爺長再大,在我眼裏還是小少爺。”她說罷拉起原夕争的手便走,原夕争只好掉過頭沖着曾楚瑜苦笑了一下。
綠竹拉着原夕争,走出了老遠才道:“小少爺,你以後還是少去見楚瑜小姐吧!”
原夕争詫異道:“這又是為何?我以前日日去見她,你也沒說不好啊。”
綠竹翻了一下白眼,道:“小少爺,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的不明白?”
原夕争笑道:“不是楚瑜在家中得罪了你吧?”
綠竹将原夕争的手狠狠一放,道:“如果原小姐要你娶她過門,你該怎麽辦?”
原夕争大吃一驚,半晌才道:“我……我……我怎麽能娶她?”
綠竹嘆了一口氣,道:“我看原小姐是個有心氣的人,少爺,你以後還是離她遠一點。”
原夕争沉悶地低了一下頭,道:“如此,我便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
綠竹頗有一些憐惜地看着原夕争,道:“小少爺,你能瞞到何時?”
原夕争沉默很久,才擡起頭苦澀地微笑了一下。
回到家中,飯菜早已經熱好,噴香的柴禾馄饨(注3)端了上來,原夕争剛才的那點愁緒早就抛之九天雲外,連連大叫好香。綠竹做柴禾馄饨最是拿手,皮子極薄,裏面用筷子抹一點肉餡,一滾便撈出,配上一點幹蝦米,再加一點海菜,淋少許麻油,黑色的海菜,粉白色的蝦米,粉紅的馄饨在面湯裏展開來,便似美人輕展雲裳裙裾,極盡柔美。
原夕争笑道:“怪不得又叫裙邊馄饨,我覺得都不合适,不如叫美人魚塘出浴更好。”
綠竹忍着笑道:“美人出浴便是美人出浴,你偏偏又多些花樣,什麽魚塘出浴!”
原夕争指着碗道:“這美人倘若不是在魚塘裏出浴,頭上又怎麽會挂着蝦米跟水草呢?”綠竹剛撲哧笑出口,簾子便被掀開了,原母走了進來,立時二人便收起笑容,一個專心伺候,一個專心用餐。
原母坐到兒子的對面,拿起飯碗道:“還沒進門,就聽見你們嘻嘻哈哈,不知道我們家的家訓嗎?言有教,動有法,畫有為……”(注4)
原夕争連忙道:“畫有為,宵有得,娘,我都記下了。”
原母淡淡地道:“記下了,還要辦得到。你既然辭了官,在家裏休養幾日也好,明日起去宗祠上香、打掃,然後給列祖列宗抄一通《法華經》回來。”
原夕争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是”,原母才滿意地吃下第一口飯。
次日卯時,原夕争便起,沐浴更衣,前往原村的祠堂。
看祠堂的是原夕争的一個本家叔公,老人八十有餘,駝背眼花,一見了原夕争便道:“納蘭,需知本族族規,男子方能進祠堂。”
原夕争吓了一跳,半晌才道:“叔公,我是原夕争。”
叔公睜開老花眼看了半天,才道:“果然是子卿,進去吧!”
原夕争上上下下将兩堂打捕幹淨,又上了一柱香,嘆口氣道:“各位列祖列宗也不用太過生氣,受柱香吧!”
剛弄完畢,綠竹已經提着早點來給原夕争,見原夕争正在慢吞吞地磨墨,便道:“小少爺,你這還不動工,這法華經要抄到什麽時候?”
原夕争懶懶地道:“法華經的妙義即依因緣成佛,萬事即空,抄即不抄,不抄即抄。”
綠竹笑了一下道:“是,是,那是佛家,如今我們是俗人,還是抄上一抄,你也不想老太太生氣吧?”
原母生氣仿佛是原夕争頭上的緊箍咒,他立刻便攤紙動筆。江南的冬日多是暖冬,淡水太陽透過祠堂院中的槐樹葉子灑落在紙上,映襯着漂亮的字體,生似紙生了墨香,氲氤流長。
而此時的建業碼頭,從一艘遠航的船上跳下來一位年輕人,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笑道:“柴平,這便是建業了?”他的相貌頗為俊美,挺直的鼻梁,飽滿的額頭,輪廓分明的臉上兩道挺拔的劍眉更是令人眼前一亮,年輕張揚裏透着一種淡淡的雍容。
“少爺,建業乃是南國都城,這裏人傑地靈,可謂風水寶地!”他身邊有一個人背着行李,看模樣也像似一個讀書人,但舉止之間又對年輕人頗為敬重。
年青人微笑道:“哦,自然,尤其是有一個人更是要見的。”
天色一晚,原夕争提了文房四寶出了祠堂與綠竹還家,路上有說有笑。綠竹笑到酣處,便抱着原夕争撐住自己的身體,原夕争也反手将她抱住,免得她笑得太厲害,不慎摔倒,卻突然聽到有人叫原夕争,回頭一看,見曾楚瑜臉色蒼白站在路邊。
“子卿哥哥,我有話要跟你講。”曾楚瑜道。
原夕争笑道:“說吧。”
曾楚瑜看了一眼綠竹,卻不吭聲,原夕争轉頭看了一眼{綠竹,笑道:“你還不給你家少爺把東西提回去。”
綠竹接過東西,用眼睛瞪了一下原夕争,原夕争回看了她一眼,意思是我明白。他們這麽一來,在曾楚瑜的眼裏倒仿佛是在眉目傳情,臉又白了幾分。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了村子邊的小林裏,曾楚瑜始終不言聲,原夕争也看出來她心緒不佳,便也沉默着陪在她的身邊。
走了很久,曾楚瑜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子卿哥哥……你喜歡我多一些,還是綠竹多一些?”
原夕争見她開口問自己這個問題,沉吟了一下道:“楚瑜,你跟綠竹不同,我與你是好朋友,但綠竹就像是我的家人。”
曾楚瑜凄涼地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原夕争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們只能是好朋友,也将永遠都是好朋友!”
曾楚瑜突然叫道:“那你跟綠竹呢?因為她肯當你的一個妾侍,對麽?”
原夕争苦笑,道:“沒有的事情,綠竹始終都是綠竹,不會變成我的什麽人!”
曾楚瑜嘴唇顫抖了一下,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做不了你的正妻,若是我也肯當你的妾侍,你會不會……會不會……”
原夕争猛然擡起了頭,道:“楚瑜,你為什麽要輕賤自己,你在我的心裏很重要,但是你不可能是我的伴侶,因為……”
曾楚瑜沒能等原夕争把話說完,便掩面而去,原夕争懊惱地看着她聳動的肩膀,從自己的視線裏消失,還有那遠去的壓抑着的哭泣聲,方苦澀又無奈的嘆了口氣。
原夕争有氣無力地回了自己的房間,連晚飯也沒吃就上了床。原母一見,誤以為兒子病了,急得手足無措,未了在床邊暗暗流淚,心中甚為怨恨自己把兒子罰到宗祠去,怕是着了風又或是那裏陰氣重,原夕争受了什麽邪氣。
原夕争只好坐起身來,道:“娘,我很好。”
原母拉着原夕争的衣袖流淚道:“你可不要吓唬娘,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活着也沒什麽意思了!”
原夕争連忙做了一個鬼臉,站起身來,在床上蹦跶了幾下,道:“娘,你看你兒子這不生龍活虎的。”
原母這才破涕為笑,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原夕争還是站立在床上,久久的,未了輕輕地冷笑了一聲,綠竹無比擔憂地看了原夕争一眼,道:“小少爺,你沒事吧?”
原夕争慢條斯理地道:“明明是女子,心裏卻以子為天,簡直是莫名其妙!”
綠竹撲上來,捂住原夕争的嘴道:“小少爺,女人的心,你就不用操了,你中過秀才,中過貢生……是有功名的人。”
原夕争一把拉過被褥,将自己卷了起來。綠竹看着他的背影,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昱日,族長原炟接到了一份禮部公文,公文意喻不祥,只說是要接待—位異國的使臣,但給這位使臣作陪的卻是當今的十皇子楚因。原炟不免心中忐忑,心想此人的身份即便不是一名異國皇親,也要是一名公爵、一名大臣。整個原村都家家戶戶打掃庭院,忙得人仰馬翻,唯獨在祠堂裏抄經文的原夕争依舊逍遙自得。
楚因雖不是嫡孫長子,但也是當今受寵貴妃的兒子,因此光沖着他,原炟也要窮其排場款待來賓。又因為日前傳出十皇子正在選妃子,所以原炟頗有一點私心,倘若自家的女子被挑中,那豈不是一椿天大的好事。這件事情在族裏一傳閱,各系凡是有女兒的都敲破了腦殼,想着怎麽在楚因過來這短短的一日裏,叫自己的女兒引起他的注意。
注1:旗杆石是過去凡是子孫有功名者便可在宗祠前打造旗杆石,南北略有不同,北方的是一根木柱,上面是一個鬥箕,似盛米的鬥箕,四面雕刻有镂空的銅錢,取意富貴榮華。
注2:《碩人》是《詩經》“衛風”中的一首。
注3:柴禾馄饨是江南的一種小吃,俗稱小馄饨,也叫裙邊馄饨。
注4:北宋理學家、教育家張載十五歲,其父病故于涪州任上,全家護柩回開封,行至勉縣武候祠,張載拜谒後題言:言有救,動有法,畫有為,宵有得,息有養,瞬有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