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瑞安的所有衛士都手持弓箭架在渝苑的圍牆上,外面是圍得嚴嚴實實的楚昪人馬,原夕争躍上了他們的梯子,由上而下地掃子一眼外面的人群,一眼便看見了楚昪。
楚昪的表情一如往常那樣平板,只是穿了戰甲,多了幾分煞氣。原夕争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楚昪只覺得原夕争的目光像一根針,尖銳得仿佛能穿透他的內心。
兩人都沉默無語,自然士兵們也不會出聲,一時之間空氣之中只有火把偶爾發出一點爆裂的脆響,終于楚昪開口了,道:“驸馬,我想你跟我一樣都不願意瑞安受到無辜牽連,這樣吧,我只要你自己走出這道大門,我答應絕不會傷渝苑府上的性命,如何?”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楚昪,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何對我這般看重。你殺了我的滿門,今天甚至不惜親自動手來取我性命,能告訴我原因麽?”
楚昪沒有日答這個問題,但是他身旁一名将領卻暴喝道:“原夕争,這是殿下仁慈,給你一條活路,你若再不束手投降,到了閻王那裏,可別怪我身後這些将士!”
這名将領正是楚昪最大的心腹之一蔣瑞,他不明白楚昪為何要舍了楚因而取原夕争,要知道楚因才是楚昪最大的敵人,必需除之而後快,但楚昪是主子,他只是臣子,雖然心急如焚,卻不得不聽從軍令。他知道在這裏多待一刻,便會增加一刻的危險,誰也說不好什麽時候禁衛軍便會奉昌帝之令趕到這裏,到時他們腹背受敵,勝負就成了一個未知之數。正因如此他才急于開戰,他根本弄不懂楚昪這個時候居然還有閑心與原夕争聊一樁陳年舊案。
楚昪略略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驸馬,你說我滅了原村滿門,可有證據?”
原夕争轉頭微笑道:“叫彎陽将蔡姬帶出來。”
蔣瑞見這個時候楚昪與原夕争還要搞什麽對質,不由急道:“王爺,我們要速戰速決。”
楚昪輕輕擡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話,只輕聲道:“去看看楚因那邊解決的怎麽樣了?”
蔡姬披頭散發地被帶了上來,楚昪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輕笑了一聲道:“就憑這個女人,驸馬就能斷定你原村幾百餘口的性命與本王我有關?”
原夕争微笑道:“不,你弄錯了,我只想知道王爺是否與這女子相熟?”
楚昪淡淡地道:“這女子是李缵的人,暗衛化蝶。”
原夕争仍然微笑,道:“王爺,我在問您是否與她相熟。”
楚昪依然語調淡淡,道:“我與她談不上相熟,只是知道這個人。化蝶奉李缵之命潛入我南朝,我識穿了她的身份,但因為想從她身上探聽出更多的北朝細作的線索,所以沒有動她。”
“哦,要知道她不但幫你拿到了陳昂文與楚暠私賣軍火的證據,還利用我的手将證據交給了昌帝,令得楚暠徹底斷送了昌帝對他的好感。合作這麽密切,我還以為你們交情非淺。”原夕争說着手對着蔡姬的下巴一托,将她脫臼的下巴複原,然後才道:“蔡姬,你可聽到了,此人說與你不是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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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蔡姬的臉色蒼白似鬼,她木然地道:“我也不認識這人。”
這個時候有人急匆匆地趕來,在楚昪的耳邊一陣密語,聽完了密報,楚昪一直沒有表情的臉色居然為之一變。原夕争知道這必定是攻打梁王府的人給楚昪的密報,告知梁王夫婦并不在梁王府,而是在楚昪眼前的渝苑之內。
原夕争細長的手指一把掐住蔡姬的咽喉,冷冷地道:“原來德王早知此人是細作,甚好。此人便是構陷我,害我原村滿門的人之一,我留着她原本是想金銮殿上與聖上陳冤。但既然沒有了以後,不如現在殺了她,以洩我心頭之恨!”
蔡姬神情木然,由頭到尾都沒有反抗,原夕争的手指慢慢收緊,蔡姬的臉色逐漸發烏,終于楚昪道:“驸馬,你不用演戲,我知這女子身上藏着很多秘密,這樣吧,你可以用這女子跟我交換一個條件。楚因的性命是不能換的,你想清楚了,要不要提,你自己随意,如果不願意,非要殺她,那也随你的意思。”
原夕争的手一松,輕笑道:“我一直在想能讓一個意志堅定,訓練有素的女探子背叛,唯有她的心上人。化蝶也算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可惜看錯了人。”原夕争說着将手中的劍抽出,這個時候夜色更濃,風逐漸大了起來,原夕争衣袂翻飛,傲然地道:“我雖然未必能在千軍萬馬當中取人首級,不過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卻未必辦不到。楚昪……你離得我太近了!”
原夕争一說完,楚昪的人馬立時院作一團,原夕争以七百騎阻擋北齊三十萬騎兵南下,已然在這些人心目當中留下了一個類似神跡的印象,這番開口宣言沒有人會不當真,蔣瑞更是大聲喊道:“保護王爺!”
楚昪卻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蔣瑞,面現猙獰,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原夕争的能耐,你想十步殺一人,我要看看,在十步之內是你殺了我,還是我這三千鐵甲軍取了你的性命。”
原夕争身上的殺氣愈濃,楚昪越見狂傲,他甚至補充了一句:“你猜對了,原氏滿門是我所殺,與其讓一個能令人脫胎換骨的帝師落入北齊皇室之手,我寧可做個順水人情送予了楚因,讓他來幫我對付楚暠!”
他這一番話說完,即便渝苑上下也能感受到原夕争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殺機,這份殺氣幾乎壓得所有人都擡不起頭來。寒光一閃,劍出,楚昪心中一緊,橫劍當胸卻未見原夕争近身,再一看卻是蔡姬牢牢地抱住了原夕争的雙腿。
原夕争的殺氣像是瞬息之間便全都收了,空中只聽原夕争略有一點落寞的聲音道:“他三番四次刺激我,甚至不惜說最大的隐秘,不過是想誘我上前,好給你機會脫身,你又何必錯失良機。”
蔡姬一愣,淚流滿面,轉頭看向楚昪,略略沙啞地道:“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遠處傳來了濃厚的殺伐之聲,像是喻示着楚昪改天逆運的良機已逝,但他的表情倒是很自然,看向蔡姬,略有一點溫和地道:“是我不對,既然李缵那麽喜愛原夕争,我便不該想要殺他,讓你為難。”
禁衛軍已經趕到,嘩地一聲将楚昪的兵馬團團圍住。楚昪手一擡,厲聲道:“諸位将士,你們都不用動,是我楚昪假傳聖旨蒙蔽了各位,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絕不會連累各位。”
蔣瑞含淚道:“王爺,我們殺出去!”
楚昪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阿瑞,不要讓我連累了三千将士的性命!”說完,他揮了揮手,蔣瑞低頭掂了掂手中的刀,終于将它扔了出去,他一扔,各個将士們也陸續将手中的刀槍扔下,束手就擒。
蔡姬淚流滿面,道:“你可後悔認識化蝶。”
楚昪擡頭,道:“我今日才發現,原來放下一切,是如此輕松,早知如此,我真該放下這份俗世權欲,與你遠走高飛,可惜卻是為時已晚,還要連累于你,你可後悔跟錯了我?”
蔡姬道:“能與仲庭相識,是我一生最自豪的地方。”
楚昪語氣依然淡淡,只回了三個字:“我也是。”
楚昪一事,朝廷上下震驚,昌帝更是氣得病情加重,難以料理朝政,只傳出口谕,讓楚因代為處理這件事情。楚因三堂會審了楚昪,對于原村滅門之案,楚昪供認不諱,再加上帶兵進城圖謀不軌,自然都是死罪。
楚因下了大理寺,東方景淵迎了上去,道:“王爺,這德王條條都是死罪,你想判個圈禁都不能,可真要弄死了他,只怕這其它皇子難免兔死狐悲,以後興王爺都要心生罅隙,冉難籠攏。”
楚因輕嘆了一口氣,道:“父皇倒現在還是那套好人他做,惡人別人來當。”
東方景淵低聲道:“王爺,只怕皇上的聖意未必是僅于此,他恐怕也有約制王爺勢力進一步擴充的意思,王爺殺了德王,寒了人心,想要進一步籠攏他人,只怕是難上加難。”
楚因的眉頭一動,但卻沒有說什麽,只淡淡地道:“我會另作安排的。”
原夕争這幾日一直都待在渝苑內,原村滿門的血仇似乎很快就要得報了,但原夕争卻似乎高興不起來。這個目标是原夕争一直在追求的,這個真相也是自己想要追尋的,可是等這一切都有了結果,原夕争反而有一種茫然。
“驸馬,梁王府派人來請您過去。”門外有人通報。
原夕争下了床,打開門,剛穿過回廊,便看見瑞安在花園裏舞劍,她停下來笑道:“驸馬爺,人都說早晨起來該是人清氣爽,我看你倒是一臉郁郁,卻叉是為何?,j原夕争輕笑道:“誰跟你比,不都要一臉郁郁?”
瑞安晃了晃手中的劍,淡淡地道:“是不是因為我六哥與蔡姬,讓你覺得有一點失落。”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我何來的失落?”
瑞安放下劍,湊上前來含笑道:“那是自然,我六哥雖然心狠手辣,可是對蔡姬卻是一往情深,寧可為她斷送了帝業也在所不惜,而李缵跟他比起來,似乎就差那麽一點點了,十哥麽……那就差得更遠了,不是麽?”
原夕争見她扯上了李缵,不由偏過頭去,道:“你十哥叫我去呢,我沒時間與你胡扯。”
瑞安看着原夕争匆匆而去的背影,輕輕一笑,看着自己手中的劍,嘆息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叫人生死相許,卻恨人間不能白頭……”
随着楚因的皇威日盛,原夕争所感受到的那種無形的壓力也越來越重,便也越來越不喜歡與楚因單獨相處。原夕争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才跨了進去,楚因正在提筆劃畫,擡眼見原夕争進來便笑了笑,道:“子卿來了。”
原夕争在楚因的面前從來不擺驸馬的身份,因此低頭以示行禮,而楚因在單獨的時候,似乎也只當原夕争還是他的一個心腹。他打一聲招呼,卻沒有擱下筆,依然低頭專心畫他的畫。原夕争只能走過去,隔着桌子看了一眼楚因畫的畫,卻是一幅春蘭圖,要将形狀單一的春蘭畫得千姿百态,最能鍛煉畫者的細微布局跟全域的掌控能力。
楚因擡頭微笑道:“子卿,你覺得本王這幅蘭圖畫得如何?”
原夕争不得不繞到楚因的身邊,仔細端詳了一眼這幅春蘭圖,才微笑道:“我以前只見過李流芳的春蘭圖(注23),他行筆疾勁犀利,整幅蘭圖如同一幅草書,透着一種潇灑飒爽。王爺這幅蘭圖卻是雍容委婉,更具美态一些。”
楚因輕輕擡頭,剛巧與低頭看圖的原夕争面對面,兩人驟然面對面,原夕争微微一愣,楚因卻是淺淺一笑。楚因的長相原本就好,這麽含笑看着原夕争,眼眸裏似多了幾分情意,便更顯得面容俊俏,溫柔儒雅,令人心生好感。
原夕争卻不知該如何應對,楚因已經轉過了頭,微笑道:“子卿說得不錯,這春蘭圖每一筆或輕或重,或長或短,都會影響最後這幅蘭圖的氣質。
只是我畫這幅蘭圖的時候想到是子卿,本王認識的人裏面,包括本王,除了子卿,無人能喻之為蘭。”
原夕争道:“王爺謬贊了。”
楚因卻是悠悠地道:“其實我一直認為子卿在我的心目中是英武爽利的,但今天你說這幅蘭圖雍容委婉,頗具美态,我才知道原來子卿在我的心目當中是這般模樣。”
原夕争淡淡地道:“王爺,臣是男人,還是英武爽利更配一些。”
楚因輕輕一笑,擡頭道:“又生氣了,你最近生氣的次數還真是越來越多了。”他擱下了筆,道:“子卿,我一見你便投緣,這幾年裏我們生死與共,見證了梁王府的從無到有,你說會不會這麽一直長長久久的下去。”
現在的楚因再不是當年能容原夕争輕易地說一聲:“事後容我放馬江湖……”,見得原夕争稍稍猶豫,楚因的眼神便冷了下來。他也不等原夕争想到托詞,只微笑道:“今天我讓你見一個人。”
他說着拍了拍手,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戴着護額的少年,那少年白面如玉,站在原夕争的面前,俏生生地道:“子卿哥哥。”
原夕争這才真真正正吃了一驚,道:“宛如?!”
原宛如穿了一身男裝,整個人妩媚裏透着一股英氣,她擡頭淘氣地道:“子卿哥哥,你看我穿成這樣漂不漂亮?”
原夕争知道原宛如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因為瑞安已經把什麽都跟她說了。
原宛如接觸到原夕争不滿的眼神,使吐了吐粉舌,又在楚因的面前轉了一圈,道:“王爺,你說我漂不漂亮?”
楚因點了點頭,微笑道:“漂亮,你呀,還是沒長大,愛胡鬧,這要是讓原……”他對原宛如頗有好感,說話也很随意,這句話終究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
原宛如興高采烈的眼神也随之黯淡了下去,楚因嘆了一口氣道:“原村滿門如今只剩你與子卿,我曾經承諾過子卿,會幫助他報你們滿門的血仇,今天晚上本王要兌現這個諾言。”
原夕争不禁轉過頭,原宛如的雙眼睛亮得駭人,楚因略略沉默了一會兒,道:“今晚,我會派人僞裝成楚昪的死士去劫天牢,事後怎麽處理他,由你們兩個決定,但是絕不能留下……麻煩。”
“王爺放心,我絕不會留下一丁點的麻煩……”原宛如依然是一副鄰家女孩的嬌俏模樣,但是她的言語之間卻像是透着濃重的血腥之味,令原夕争心驚。
楚因點頭,他轉頭對原夕争道:“這件事情宛如受得委屈比你大,讓她來主持吧。”
原夕争沒有多言,便轉身出了門。楚因見原夕争走後,才對原宛如淡淡地道:“子卿面冷心慈,恐到時會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你一切要多當心。”
原宛如應了一聲,才轉身離開去追原夕争。
清明多雨,此時還未近午,雨絲在天地問又拉扯開來。原夕争其實并沒有走遠,而是在離了書房外面的回廊裏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原宛如走近道:“子卿哥哥……你不高興了,是麽?”
原夕争淡淡地道:“你長大丁,想做什麽事,要做什麽事,自己會有主張。”
原宛如微微嘆息了一聲,道:“其實我離了建業去南方的時候,梁王便派人找到了我,他還給了我不少人手,方便我在南方保住自己的家業。我未有同你說,你知道為什麽……”
原夕争轉頭,只聽原宛如道:“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欠着梁王……我不能幫到你,便不願拖累你。”原宛如的嘴唇微微嘟着,眼圈還有一點紅,臉上還有未褪盡的嬰兒肥,似乎依然還是那個受盡寵愛的嬌縱頑皮少女,這是原夕争熟悉的原宛如。兩人肩并肩看了一會雨天,原夕争擡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原宛如的頭發,然後離開。
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傍晚時分,天上的烏雲尋非但沒有見消退,倒反而更濃重了一些。原夕争離開書房朝着渝苑的禁地走去,蔡姬便關這裏。
因為蔡姬的身份很獨特,雖然是楚昪的人,卻也是北齊李缵的暗衛,對于正忙于南北和談的南朝來說,她并不适合公開處理,因此蔡姬一直被關渝苑裏。
瑞安的渝苑雖然不能說滴水不進,但能守住禁區的,都是瑞安的一些死衛們。守衛們見原夕争前來,紛紛行禮,原夕争揮了揮手令他們都退下,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蔡姬身份沒有暴露之前想要自盡,身份暴露了倒反而一直很安靜,沒有給守衛們帶來半點麻煩。她似乎在安靜地等待,等待一個結局,當原夕争推開門的時候,蔡姬知道這個結局來了。
原夕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适應了屋內的陰暗光線,才慢慢走了進去。
蔡姬的目光始終落在原夕争的身上,隔了一會兒,她終于聽到原夕争說道:“我今天是來處置你的。”
蔡姬沒有顯得特別害怕,只是道:“仲庭是不是已經被處置了?”
原夕争冷冷地回道:“你還是多操心目已的事情吧!”
蔡姬低下了頭,原夕争将手中的黑布整個套在她的頭上,然後将她推出了門,原夕争的動作并不粗魯,甚至于在某一些地方轉角的時候會扶她一把,因此蔡姬直到上了馬車也沒有撞疼哪裏。蔡姬突然覺得又回到了當年小樓裏一起聽琴喝酒的感覺,眼前的少年外表冷淡,但內裏溫柔,讓人難以忘卻。
馬車不知道行了多久,蔡姬只覺得眼前一亮,她竟然到了城郊外的淮水江邊。滿目的蘆葦像是漫過整個水面,開了一茬,又一茬,迎風翩千,在春色裏泛着昂然的生機。
“真是一個好地方。”蔡姬道:“我喜歡這裏,蘆葦,狗尾巴草,蒲公英,都是我喜愛的,能葬身于此處,是我蔡姬的幸運,謝過公子。”
“确實是一個好地方……”原夕争悠然地道:“你沒有想過能看這片地方日出日落嗎?”
蔡姬微微一愣,身後傳來嘩水之聲,一個漁夫撐着竹槁輕巧地穿過蘆葦叢裏的罅隙出現在她們的面前。
“從此以後忘了蔡姬,你若不願意當化蝶,那就再起一個別的什麽名字吧……離開這裏,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見到你。”
蔡姬聽着原夕争冷然的吩咐,淚流滿面,原夕争将一個錢袋丢在了地上,轉身離去。蔡姬突然道:“子卿少爺!”原夕争沒有轉身,蔡姬微微抽泣了一下,跪下沖着原夕争叩了一個頭道:“蔡姬別過于卿少爺。”
原夕争略略低頭,便徑直離開上了馬車,進了城,原夕争便離開了這輛馬車。等到原夕争出現在渝苑門口的時候,隐藏着的暗衛們都是大驚失色。原夕争得了楚因的吩咐以來,一直都表現得非常合作,以至于暗衛們做夢也沒想到原夕争會突然瞞着他們外出。跟蹤原夕争的暗衛們急急将這一行蹤彙報給了楚因,楚因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提筆在那幅春蘭圖上落了沛離二字。
今夜顯然原夕争只是一個看客,楚昪已經順利地被劫了出來。夜色中的原宛如一身的紅衣,烏雲密布,漆黑的夜裏,她的那身紅衣很醒目也很張揚。
這一個晚上,原宛如顯然是做充足的準備,她足足領來了幾百人,這些人有楚因給她的精衛,還有不少是她重金禮聘的江湖高手。楚昪當王爺這麽多年,誰也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江湖高手充當的死士。原宛如看着那幫人如虎入羊群一般沖進了德王府,不久王府就開始四處起火。楚昪由頭到尾都一直閉着眼睛,盡管火裏面的姬妾們在呼天搶地。
“王爺,王爺……救我,救我……”她們各個都還是花容歲月,養尊處優的臉上滿是驚慌,纖長的手指伸向了楚昪,驚恐地喊着,渴求着救贖。
原宛如特地把她們拎到楚昪的面前,然後再一個個推到火裏,那些火焰一沾上這些女子,便會陡然旺起,女子們被活活燒死的凄厲慘叫之聲像是撕裂了整個夜空,把那最黑暗處的惡魔都放了出來。
原夕争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原宛如轉頭道:“子卿哥哥,你聽到了沒有,這是爹爹跟娘親臨死之前留給我們的遺言!”
原夕争看着那些火裏面打滾的女子,仿佛她們便是原村的人,是她們在臨死前的慘叫。原夕争整個人部止不住地在顫抖,楚昪卻始終面無表情。
原宛如尖厲的一笑,手一揮,她的人馬又推出一批人,這些人一見到楚昪就拼命地掙紮,呼喊着王爺。楚昪終于睜開了眼睛,眼前這些人有他的心腹大将蔣瑞,有其它的将士,還有他幾乎所有的親朋知已。
原宛如微微一笑,她的笑容依然像是一個鄰家的女孩子那般,嬌俏調皮,但在楚昪的眼裏這不亞于是一個魔鬼的微笑,他終于忍不住吼道:“是本王燒了原村,你要燒,就來燒死我!”
原宛如伸出白皙的小手,悠悠然地一揮,這些人便一個接着一個被推到了火中。
“夠了!”原夕争的腳步剛動,就被七八個武林高手圍在了中央。原夕争想要沖過這些人的包圍,不亞于一場大戰,這些時間足夠原宛如将這些人統統都燒死。原夕争那一瞬間裏又仿佛回到了眼見原村被燒的那一刻,感覺渺小無能為力,只覺得一陣頭暈。
楚昪一雙眼睛都變成了血紅之色,但他卻只能睜睜地看着所有的人都在眼前被活活燒死。
原宛如讓人松開了他,微笑道:“瞧,你的家人,你所有的好友,你的知心朋友都死了……你何必還活着呢?”她的聲音透着甜美又輕快,像是在給別人一個不錯的建議。
原夕争轉過臉去,原宛如紅色的裙衣在夜風中翻飛着,背襯着滿天的火舞,像是索命的豔鬼。
楚昪整個人都失了魂一般,他一下子落魄了起來,之前盡管他滿盤皆輸,可是輸陣不輸人,他依然還是皇室貴胄,可是現在他才知道他不過是人刀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而已,多少年的雄心壯志在這一刻裏都徹底的同那些人一起化成了灰燼。
他口南喃地道:“報應,報應……”他一步接着一步朝着火焰走去,一直走到火堆的中央,慢慢地坐了下來。而就在這麽一刻,突然之間有一道黑影飛快地進入了火場,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這人的身法極快,像是一個武功好手,沒想到楚昪此刻還會有死士出現。
黑影落定之後,卻是一個女子,她低頭看向楚昪,楚昪擡頭看向她,只問了一聲:“蔡姬,你怎麽來了。”
蔡姬在他身邊坐定,靠着他的肩道:“我們不是說好了要遠走高飛的麽?”
楚昪原本空無一物的眸子像是突然落滿了東西,摟着她的腰,微笑道:“對。”
他們的話聲一落,只聽轟地一聲,一直燃燒着熊熊大火的屋梁終于塌下了,一切都化為了烏有。圍着原夕争的武林高手也都識趣地閃過一邊,原夕争只覺得頭暈目眩,忍不住用手撫了一下自己的額。
“子卿哥哥,你不舒服麽?”原宛如走了過來。
原夕争揉着額頭,輕聲道:“你不用叫我子卿哥哥,你知道我不是子卿。”
原宛如微微一笑,道:“我還是喜歡叫你子卿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叫這四個字的時候,我都會覺得甜蜜,幸福,好像自己眼前還有爹娘疼愛,轉過頭還能叫一聲子卿哥哥。”
原夕争轉頭看着火光前的原宛如,她微微擡着下巴,倔強又有一些傷感,令原夕争瞬間裏視線一片模糊,微微沙啞地道:“只是我們這樣……跟楚昪又有什麽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