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一

所謂的長久的喜歡,是把這樣的一種情愫編制在自己的生命中,成為自己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在決定放棄時,又親自把這段感情從自己生命裏扯去。

一之濑告訴女生,戀愛中的女性是應該受到寵愛的。一之濑從來沒有體會過暗戀的滋味,但是她覺得,就算是單戀也應該在苦楚當中找到甜蜜的滋味。她說,你有在暗戀當中體會到過這種感覺嗎?

如果一點甜蜜的滋味都沒有的話,人們為什麽又會前赴後繼地上演着一次又一次的單戀戲碼。

少,不是沒有。

比如曾經只存在于自己虛構中的事情,在更加虛構又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裏,真的實現了。杉山僅僅只是閉上眼睛,就可以想起那時的情景。年輕的男生蹲在地上,手裏燃燒着的煙花點燃了整個黑暗。

他們當時說了什麽反而不是那麽重要。

那時他們的關系沒有親密到可以把彼此心裏的話傾訴給對方。尴尬又沉默,而女生看着自己手中即将燃完的煙花,這樣也就結束了,再亮眼的煙花也有燃盡的時間。回歸黑暗之後,開始懷疑自己剛才見過的光明的真實性。

就像她回到賓館後,躺在床上。發現與男生之前放煙花這件事情不用他們自己摧毀,只需要一陣風就散了,太不真實,即使經歷過也無法肯定。

而有些事情,本身的存在就是镌刻在身體上的記憶,只有靠長久的時間沖洗才有可能褪去痕跡。

“七世?”山本從廚房裏出來,看到女生正抱着一個靠墊,低頭沒有看電視裏放映着的電影。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問她,“想喝些什麽?”

他放杯子時的動作很輕,基本聽不到玻璃杯與茶幾碰撞發出的聲音。他細微的動作與他的性格巧妙地重疊在了一起,杉山握着靠墊的手收緊了,她想這就是喜歡着我的人。

這就是喜歡着我的人。他沒有惹人注意的長相,又在平日裏你根本不會注意到的細節中,給予你最致命的溫柔一擊。當你發現“好像也不錯”的時候,已經開始忘記了之前自己用了整個三分之一生命喜歡過的人。

她晃晃頭,女人還真是一個健忘的生物,只要有人對她好,只要有人給予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溫柔,就會漸漸遺棄曾經自己想要不斷追趕的人。

“果汁?女生少喝些軟飲料的好,我家裏也沒有花草茶……”山本的聲音逐漸遠去,直到他在廚房裏忙活了一段時間,端着一杯鮮榨的果汁。他腼腆地笑笑:“家裏只有梨子了,你要是喜歡喝,我以後多買點水果在家裏。”

甜膩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杉山的眼睛一下子酸疼起來。

“也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麽啦,就買了梨子的。”

“嗯,挺好喝的。”

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記憶,讓她本來已經深藏在無人知曉的空間裏的感情又洩露出幾分。她兩手捧着杯子坐在沙發上,旁邊的男人甚至沒有伸手抱住他。平和的眼睛看着電視,直到注意到她停下來的動作,才轉過臉來。“怎麽,不好喝?”

“沒,很好喝。”她抿着嘴唇說,“謝謝你。”

本來想伸手揉一下女生頭發的手停了下來,他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露出一臉無奈,“我們不是戀人嗎?這種事情是理所應當的吧。”

我們不是戀人嗎?

如果是在看電視劇或者看小說,這樣的句子仿佛再平常不過。而當山本說出來時,杉山卻覺得一點都不矯情。

戀人之間一般會做什麽事情?

一起吃飯,逛街,窩在家裏看電影,牽手,擁抱,接吻。曾經杉山少女時期幻想過的所有與自己喜歡的人想要做的事情,山本都在逐漸完成。除了“與自己喜歡的人放煙花”這件事情,杉山一直沒有告訴他。

她越發覺得那個夏天裏,黃濑所做的事情就是一個偶然。他肯定不會知道自己曾經假設過無數種與他放煙花的場景,手持煙花,帶着稚氣又無比動人。

山本與黃濑的不同,不僅僅是外貌上的。黃濑就像一場轉瞬即逝的煙花,只要存在過,曾經在夜空裏留下過他經過的痕跡就足夠了。帶給人一瞬間的怦然心動,占據了一個人長久的喜歡。那麽山本則是細水長流的陪伴,而這樣的陪伴卻更是長情。

杉山有時候想自己與他交往,究竟是貪戀他的溫柔和愛,還是真的喜歡上了他?

她的第一次喜歡的感情給了黃濑。而第一次交往,第一次牽手,第一次去男生家,都是山本陪着她完成這些女生戀愛會經歷的事情。

當杉山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的時候,在山本低下頭,逐漸靠近她的嘴唇的時候,她嘴唇動了動,“抱歉……”

山本愣了一下,他人那麽好,尴尬地笑了笑。“沒事啊,呵呵。”說這句話的時候,窗外昏黃的天空已經是末梢,他起身揉了揉女生的頭發,說“我先送你回去。”

走在去電車站的路上,山本拎着女生的背包,将她護在了人行道的裏側。杉山整個人懵懵地,連山本和她說了什麽,她也沒有注意。只是看到山本的嘴一張一合,然後側過頭,狹長了的眼睛隐藏在咖啡色的碎頭發之下,只留一個硬朗地輪廓。

人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自我檢讨自我厭惡的過程裏。

下次不能再這樣做了,下次絕對不可以這樣做了。每每這樣堅定地告訴自己,下次一定要接受他,又會在第二天上班時看到對方依舊溫柔地讓自己愧疚的神情,指尖深深地陷入手掌心。

最讨厭這樣的人了。

自己在某一天裏,終于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

一之濑聽完女生的訴說,她正在廚房裏切土豆的手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看着女生。

一之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感情。對于她而言,與男生交往,購物,逛街,接吻這些事情仿佛已經是生活裏不可或缺的調節劑。她一來希望女生幹脆地忘掉黃濑,享受不到甜蜜的單戀不值得人傷神;而另一方面,她矛盾地希望杉山能夠将自己曾經喜歡過一個人這麽久的心情告訴對方。

她嫉妒過杉山,也羨慕過杉山。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有過這樣刻骨銘心的單戀,也不是每一個從年少開始的感情都可以持續這麽久。一個物質橫流的年代,一之濑甚至不敢想象有年輕女生對一個人的感情可以持續幾年之上,更何況十年。

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多麽脆弱。

我們在時代潮流面前,無論怎樣堅強也無法抵抗誘惑。

我喜歡你。

我喜歡我的妻子。

我喜歡我的丈夫。

我們可以冠冕堂皇地說着這些動人的情話。而如果情話可以挽救一個走到懸崖的婚姻或者感情,這個世界也就不會有離婚,分手這些讓人傷神的事情。

男人抱怨,自己年輕時喜歡的女孩子,怎麽現在就變成了一個只知道購物,每天只會抱怨生活,抱怨錢不夠花的落俗的女人。

女人罵那些負心漢。年輕時說的頭頭是道,許下無數個諾言。我們以後會怎麽怎麽樣,我們的未來會多麽多麽美好。而真實的情況是她們放棄了成為職業女性的機會,守在家裏日複一日地整理房間,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

曾經再美好的感情也會有被生活打磨掉光彩的一天。

那時就變成“我怎麽會喜歡上你這種人”,和“我喜歡上的人怎麽會這麽糟糕”。

沒人可以找到答案,究竟年輕時那些融入生命裏的感情,怎麽就在時間的流逝下,變得經不起推敲。

“你現在喜歡的是誰?你想好了再告訴我,我才能幫你想想辦法啊。”一之濑看到女生緊閉的嘴唇,視線又回到案板的土豆上。感情有點像她正在切的蔬菜,一開始是一個完整的,每天損耗一些,最後變成了支離玻碎的土豆塊。會經營的人可以把它熬成一鍋美味,不會經營的人第二天回到家發現,案板上的土豆已經變了顏色。

“我……”女生發出一個單音節,又沉默了下去。

她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

黃濑現在身邊有了女朋友,未來還會有妻子。如果一直喜歡他的話,在他有了妻子之後,自己還能繼續喜歡他嗎?繼續喜歡當然沒有問題,而肯定又會變得像現在山本和自己一樣,在牽手之後,想要更進一步時碰壁。

如果可以一直停留在十五歲的年齡該多好。

不用考慮父母的心情,也不用考慮社會輿論,哪裏管他是否有喜歡的人,都要先把自己的心情告訴對方。而當自己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已經二十五,離二十六歲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

這時的勇氣仿佛就像一個嘲笑她的事物。

在最有機會,最無憂無慮的年代,她沒有勇氣,只能做一個在無人的角落偷看着他的人。當回到成年人的社會,她發現自己的勇氣根本不足以在對方已經有戀人的情況下,還去莽撞地告白。

也許連告白都稱不上了,只不過是想把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心情告訴他,然後回到正常的生活裏。

談戀愛,工作,結婚,離職。

走上正軌。

好像這樣才是最後的選擇。

杉山站在離山本一米外的地方。

“我啊……”

之後要做的事情,在其他人眼裏會是怎樣一種與正常觀念背道而馳的。而在說出來之後,連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我啊,是個又沒膽子,又爛的人。”

“什麽?”對方想要上前一步。

“我一邊享受着山本君的喜歡。”

她擡手擦了下眼睛,“我一邊享受着你的喜歡啊……”

“卻還在心裏喜歡着別人。”

作者有話要說: /_……可憐的山本。

這個角色倒是有原型……不過原型還真不是什麽長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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