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孽喲
回到家後,櫻娘見有一位中年男人在院子裏鋸木頭,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招娣,爹娘這是要給你和仲平打新家什哩。”
招娣又驚又喜,卻又不太敢相信,“真的麽?”
這時楊三娘端了一碗水從堂屋裏出來,遞給了木匠。她再瞧了瞧招娣那羞答答的模樣,确實不算醜,就是臉上那塊……,唉,還是甭看了,“當然是真的,爹娘是不會虧待你和仲平的。你公爹在屋後砍樹,還要給你們打新床哩。”
招娣心裏暗自歡喜,準備把做女短工的事告訴婆婆,但她不知道該怎麽說,便望着櫻娘。
櫻娘就将甄員外家招短工的事從頭至尾都說給婆婆聽了。
楊三娘聽得喜上眉梢,“真有這等好事?若是你們倆都學好了,合着每日能掙十四文錢回來?”
櫻娘與招娣雙雙點頭。
楊三娘喜得不知該怎麽樣才好了,見她們倆手裏拎着布,忙道:“你們倆今日就別幹啥活了,呆在家裏裁布做衣裳吧。伯明不知能不能早點回來,可別去晚了就輪不到他了。”她急着往院門外張望。
“娘,你別擔心,聽那位殷管家說要不少人哩,肯定輪得上。”
楊三娘聽說要不少人,便放心多了。忽然,她又咋呼起來,“仲平他們要是也能去該多好,不知葛地主放不放他們哥仨。”她說着就跑向屋後去了,去找薛老爹商量。
薛老爹聽說櫻娘與招娣都找到活幹了,伯明估計也能去,自然是萬分欣喜,但是聽楊三娘說想讓仲平哥仨也去,卻連忙搖頭,“這可不行,雖然葛地主家一年給他們哥仨總共才七百斤糧食,但折合起來也有兩千文錢哩。何況糧食越來越金貴,還有可能漲價。咱家不就是靠這七百斤糧食往上交賦稅麽,交四百斤糧抵地稅,再交一百斤糧抵人丁稅,還能剩個兩百斤留給自家吃。如今家裏多了兩口人,糧食可不能少,今年自家的玉米收成怕是不能好了,淨是飛蟲,吃掉了不少。”
經薛老爹這麽一提醒,楊三娘也想明白了,“還是你考慮得當,是我糊塗了。葛地主家的是長工活,可不能給扔了,若是執意扔了到時候想再回去,葛地主肯定不願意,怕是還要罵人。而甄員外家要的是短工,指不定哪日就沒活幹了。”
“就是這個理,做啥決定可都得穩當點,別說風就是雨。來,幫我一起推推這棵樹。”
楊三娘與薛老爹合力一推,就将這棵已經鋸得歪斜的杉樹給推倒了。然後兩人擡着這棵樹,一前一後地進了院子。
櫻娘在招娣的房裏幫她一起裁布。說是幫她,其實是跟着她學。櫻娘雖然手算巧的,可她沒有前身的記憶,只能說幹活手很順當,也渾身是力氣,但是技巧這玩意,她還待學習。
招娣可能是好久沒做過新衣裳,裁布時手都是微抖的,生怕把布給裁錯了。
“招娣,你娘家一共幾口人?”櫻娘坐在旁邊閑着,就找她唠唠。
“七口人,除了爹娘,我上頭有兩位姐姐,下面還有兩位弟弟。兩位姐姐都嫁在了我們那個齊山的山溝溝裏,這次鬧旱災,也不知她們兩家怎麽過活。爹娘昨日傍晚收了公婆五十文錢,就帶着兩位弟弟到縣城裏要飯去了。”招娣說時兩眼閃閃的,眼見着淚水就要落下來了。
櫻娘忙安慰道:“你也別着急,待旱災一過,還能種些雜糧,你爹娘肯定會再帶兩位弟弟回家的。”
招娣卻十分憂愁,“哪怕待夏季來了雨水,爹娘能回家再種些別的,也抵不上什麽事的。我們那山裏每隔兩三年就鬧一次大旱災,春季的麥子幾乎都幹死了,那種挨餓的日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可不可以把家遷出來,去別的村落戶?”
“哪有這麽好的事,官府不同意,誰也不敢往外遷。遷到山外來,別人不給地,照樣得挨餓。”招娣深深嘆了一口氣,“還是永鎮這邊好,雖然算不上富裕,至少能吃飽飯。”
就在這時,她們聽到楊三娘在院子裏嚷道:“喲,伯明回來得挺早,快!快去鎮上,甄員外家招短工去開荒,每日九文的工錢,還管午飯哩,快去吧!”
伯明還沒放下柴擔子,就被楊三娘一個勁地催。
“真的?櫻娘知不知道?”伯明放下擔子,四處瞅了瞅。
“她當然知道了,還是她回來跟我說的,你快去吧!可別去遲了輪不上你!”楊三娘急赤白咧的。
伯明來不及問清楚情況,急道:“我只摘到小半袋子野桃,山上的那些都被別人搶摘光了,你們吃吧。”他說完就撒腿往外跑,出院門時回了一下頭,見櫻娘從招娣屋裏走出來瞧着他,他便朝她笑了一笑,疾步跑了。
薛老爹幫着木匠在劈新砍的樹的枝幹,見楊三娘急成那樣,哼笑了一聲,“一點都沉不住氣的娘們。”
楊三娘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薛老爹,然後打開伯明放下的袋子,咂嘴道:“桃都沒長熟就被搶光了。瞧,個頭都這麽小。櫻娘,你來把桃洗一洗,不管熟沒熟,大家都嘗個鮮吧。”
她自己拿了一個只是在衣裳上蹭了蹭,便放在嘴裏咬了起來,“嘶……真酸。”然後進廚房端一大盆陳玉米出來,“我去你二嬸家磨些玉米面,家裏剩的不多了。”
櫻娘過來把野桃倒進籃子裏,總共也就那麽五六斤吧,全都是青的,瞧上去都覺得酸。
她打出井水将野桃洗了洗,遞給公爹和木匠幾個,再拿幾個到招娣的屋裏來,“招娣,你也嘗一嘗吧。”
招娣放下手裏的布,接過桃子一咬,“酸是酸,但也很好吃。”
櫻娘被酸得感覺牙齒都掉了,“你娘家在山裏,平時上山應該能吃到不少野果子吧?”
招娣直搖頭,“吃不到幾個,經常鬧旱災,山上的那些樹都是幹了吧唧的,結不出幾個果子,而且還沒等成熟,就被搶摘光了。也有人留過種子,第二年種在家門口,可能是這些種子都是沒成熟過的,根本不發芽,種也白種。”
櫻娘本來是很喜歡吃桃的,可是吃着這種青青的小野桃,她真的有些吃不下去。她心裏暗忖着,等掙了錢,就能買得起大桃吃了,或許還能買來桃樹苗,種在家門口,還怕沒桃吃?
兩人吃過了桃,又接着裁布,瞧着時辰應該不早了,櫻娘和招娣準備來廚房做午飯,只見楊三娘抱着盆子又回來了,臉上紅一片又白一片的。
“他爹,你快去二弟家勸勸吧,那兩口子又鬧起來了。”楊三娘慌裏慌張的。
薛老爹頭也不擡,“鬧啥?成日不清靜的,甭管他們。”
“本來我一直在她家院子裏磨着面,也當沒聽見他們吵,懶得管。可是……”楊三娘欲言又止,她瞅着木匠在這裏,還有兩個兒媳婦也在屋裏,可不能讓她們聽見。
“可是什麽?”薛老爹終于肯擡頭了。
他見楊三娘直朝他使眼色,又十分焦急的樣子,也懂得她的心思,便跟着她出了院子。
楊三娘站在院子外,四處瞧着,見沒有人來往,才敢小聲地說:“這事真是丢死個人了,若是被傳出去了,咱們薛家真沒臉見人了呀。”
“到底為啥?”薛老爹有些不耐煩了。
楊三娘頓了頓,還是說了,“金花說你二弟和才進門兩個月的兒媳婦綠翠有染,你說她這不是瞎鬧麽?哪有公爹和兒媳婦的,她這心思咋長的?”
“啥?這不是胡謅麽?家裏有了點錢不好好去地裏幹活,在家裏胡鬧什麽?”薛老爹氣哼哼地直跳腳,要去金花的家裏。
楊三娘跑上去拉他,“你別瞎嚷嚷,先鎮住他們,叫他們別大聲吵鬧,若是讓旁人聽去了,那還得了?”
薛老爹氣得将手裏的柴刀往自家院子裏一扔,和楊三娘一起來隔壁院子裏了。
只見金花跟瘋子似的從堂屋往院子裏跑,正在張嘴大罵,被進來的楊三娘一下捂住了她的嘴。
緊接着薛家枝,也就是伯明的二叔氣咧咧地跟出來了,“你個臭娘們!你……”
“住嘴!”薛老爹朝他二弟喝道,“快進屋去,你再大聲嚷嚷是想讓全村的人都聽見麽?”
“這個臭娘們發瘋了,我得将她休回家去!”薛家枝不罵出來不覺得解氣。
“你還不快進屋!”薛老爹又是一聲厲喝,薛家枝不好意思不給大哥這個面子,只好轉身回了屋。
薛老爹跟着他二弟進了堂屋,聽到裏屋傳來一陣啜泣聲,好像是綠翠在哭。
薛老爹朝外面的楊三娘道:“你快将院門給關起來,別讓外人進來了。”
楊三娘這才松了手,好讓金花喘口氣,可別把她捂憋氣了。她跑過去關上院門,這時金花忽然“騰”的一下坐在地上,捶胸道:“老天爺呀,作孽喲……”
她這一哭嚷,吓得楊三娘又趕緊來捂她的嘴,急道:“哎喲,你別大聲嚷,可別讓外人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