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本王與歲無雨趕去膳廳的時候,太後裝聾作傻,低頭喝茶。
本王的兒子倒是多嘴,果子也堵不住他的嘴,熱情地問:“你們去哪裏啦?”
歲無雨道:“王爺身體不适,在偏殿裏歇息了一會兒。”
兒子雖不是親生的,腦袋也比本王還要遲鈍,然則到底貼心,忙關切地問:“父王怎麽了?中暑了?”
太後跟着虛情假意地問:“寧王怎麽了?過了暑氣?丹橘,快,多取幾塊冰來。”
本王只好順着話說:“是有一些,但歇一歇就沒大礙了,多謝太後關懷,臣弟不勝惶恐。”
虛情假意的其樂融融間,膳食都傳了上來,食不言在此刻成了最好的幌子,衆人都埋頭吃飯夾菜。
說起這皇家宴席,即便只是家宴,也向來是足夠奢靡。
今日三個大人,三個小孩,吃二十六道菜,已經是時候特殊,便宜行事,頗為節儉。若換在以往,譬如太後前年做壽,那叫一個場面宏大、山珍海味、飛禽走獸、應有盡有,文武百官連一半都吃不完。
自然,太後倒也不虧,因文武百官無不進獻奇珍異寶用以賀壽,一派繁華。
唉,皆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巨蠹。
若不然古人怎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以本王之胸懷,倒也并非是憂心天下,只是唇亡齒寒,聯想自己與一雙兒女也不過是這将倒的頹樓下的累卵之三,便無甚胃口了。
歲無雨時時刻刻盯着本王看,此刻關切地大聲問:“菜不和你的胃口?”
本王一怔,下意識看向太後與皇上,而他二人則正驚眼看向歲無雨。
太後忙道:“這都是寧王從小到大都愛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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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虛僞的女子。
這些明明都是你與皇上愛吃的菜。
歲無雨不悅地道:“那就是寧王總吃這些,吃膩味了。”
這狡詐的男子。
明明你知道太後在說謊。
太後道:“那、那讓禦膳房再做,寧王想吃什麽?”
本王忙道:“無需多事,菜都很好,只是臣自己胃口不佳。”
太後關切地問:“寧王怎麽的胃口不佳?”
本王道:“天有些太熱而已,勞煩太後挂心了。”
“于公,寧王乃國之棟梁,于私,寧王是家中的叔輩,何談‘勞煩’呢。”太後虛情假意地說。
“……”
本王委實有些厭倦了這樣的場面,吃龍髓鳳膽都沒有滋味,不如回家和兒女吃涼面。
說起涼面,歲無雨做得一手好涼面。
不止涼面,歲無雨頗善廚道,即便只是做一碗面,都比尋常人做得色香味俱全些,大約是因為幼年時餓得太多了叭。
歲無雨真的好可憐哦,本王還對他始亂終棄,也太壞了,良心好痛。
一餐飯如同嚼蠟,吃完了皇上還試圖進一步與本王的女兒拉近距離,熱情邀請她一同去把玩西洋鏡。
女兒無甚趣味地道:“沒什麽意思,皇上以國事為重吧。”
皇上又請她一同去拍照。
這拍照可算是新鮮事兒,西洋那邊傳來的,照出來比畫像更惟妙惟肖。
皇上貼心地道:“鴻妹無需擔憂,說拍照是攝人心魂這些話都是假的。只是拍的時候會有些響聲,有點兒光亮,你若怕,就離朕近一些。”
女兒面無表情地道:“皇上以國事為重吧。”
母子連心,太後雖不待見本王的女兒,更嫌棄此時此刻的皇上,但仍然試圖為兒子挽回尊嚴,朝本王道:“難得寧王和孩子們都入宮一次,歲将軍也在,都不當外人,咱們一家便合個影也好。”
本王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平白無故的,忽然就要全家一起合影了,仿佛有種此後便要各散東西、再聚不到一塊兒的征兆之感。
大約是我的錯覺。本王嘴上道:“太後都這樣說了,便這樣做吧。”
只是拍個照而已,歲無雨先前在王府裏拉着本王和兒女拍個沒完,自然早知道攝魂一說是無稽之談,因此這時候也不必要為這事兒得罪太後與皇上。
本王這麽想着,朝女兒看了一眼。
女兒不情不願地說:“行吧。”
當天夜裏,本王在王府卧房裏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三更梆子都敲了過去,忽然聽得一陣異于尋常的吵鬧聲,門也沒敲,便有人推開進來。
本王以為又是史籍那樣闖入王府要人參靈芝寶貝的義士,不料定睛一看,卻是一位棉布巾包着頭的女人。之所以一眼望出那是女人,皆因那雙三寸金蓮。
這女人的裝扮像是民間女子,可當她開口說話時,本王便明了了。
還不如是史籍那樣闖入王府要人參靈芝寶貝的義士呢。
“王叔!”女人哽咽着道,“哀家還好是活着見到你了!”
本王大約剛剛其實已經入睡了,現今正在做夢,噩夢裏什麽都有。
本王剛要回床榻上繼續睡,就被喬裝打扮的太後拽住了衣袖:“王叔,同是一源,且不論其他,都不能便宜了那些洋人啊!”
本王艱難地吞咽口水,扭頭仔仔細細地打量太後一番,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太後未語淚先流:“哀家怎就不随着先帝一同去了?!”
大約因為皇兄他吸大煙逛窯子得花柳的時候沒有帶上你?
太後以袖掩面,哽咽道:“王叔,哀家如今也只能依仗你了,到底是同宗同源,血脈相連啊!”
本王忙道:“太後萬萬不可這樣說,太後有何事,直說便可。”
太後道:“先帝去時和哀家說,滿宮滿朝,唯有寧王心地良善,忠肝義膽,值得信任。”
您倒是趕緊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很慌啊!
眼看太後又要重提本王八歲時說要娶她的事兒,打扮成小太監的皇上皺眉開口:“母後,你讓朕來說。”
然而,皇上還沒說出口,外頭又是一陣響聲。
管家推門進來,低聲道:“王爺,京城亂了,護城軍康述率部謀反,現已經控制了皇城,皇城中四處走水,一片混亂。如今亂黨正在搜查京城,百官都被困在各自府邸,他們大約是要尋皇上與太後。”
本王驚恐地問:“你又怎麽知道的?”
管家道:“站房頂上看一看便知道了。”
本王“哦”了一聲。
管家又道:“洋人與起義軍皆有所耳聞,且聞風而動,多方皆在尋皇上與太後。王爺與皇上血緣深厚,恐怕寧王府已成多方窺探目标,最多不過一炷香,便會來人了。”
本王心中又慌且亂,急忙問道:“歲無雨呢?叫他——”
管家打斷本王的話:“歲将軍被擒了。”
本王大驚失色,幾乎跌倒:“他怎麽——”
管家道:“據說是出了細作,歲将軍中了招,如今正在洋人租界,外頭其他人都不知他下落。然而王爺暫且無需擔心,洋人向來挾皇室制天下、以國人治國人,想必不會對歲将軍動粗,而是會與歲将軍‘磋商’。若洋人尋不到太後與皇上,恐怕會扶持歲将軍統令天下。”
本王又驚又惑,問:“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管家道:“小的有小的渠道人脈,王爺不要問了,還是請王爺做主該如何走下一步吧。”
好吧。
但你為何每一次都要告訴本王這種本王無法做主的事情啊?!
每一次!
每!一!次!
本王忍你很久了!
本王思忖片刻,忍不住又問:“歲無雨當真無事?”
“王爺擔心也是枉然。”管家道。
可不擔心卻是不可能的。
聽聞歲無雨居然被洋人關在租界,本王瞬間心亂如麻。
若說本王前頭尚且鎮定,那并非是本王本來鎮定,而是直覺有歲無雨在,無論如何自己一家都不會出事。如今歲無雨居然第一個出了事——
留下本王與一雙兒女,孤兒寡父!無依無靠!可如何是好?!
本王慌如鹌鹑,道:“叫鴻兒來!”
若歲無雨不在,那這世上還有無法解決的事,就得交給女兒。
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更是勇敢的智多星。
主要因為她是勇敢的智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