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今本王有了經驗倒是不怕了,坐在車後座,瞥了眼窗外景色,仍惦記着剛剛那些華工,便問起前面的羅伯特。

羅伯特邊開車邊說:“此事由來已久。那些人多來自于國內沿海地區,因生計所迫,被哄來國外做工,通常稱他們為‘豬仔’。”

本王大為震驚:“怎麽是這麽個叫法兒?”

羅伯特說:“真的豬說不定還比他們貴些,這麽叫還是擡舉他們了。當然,這不是我要如此輕蔑他們,而是事實如此。他們——”

副駕座上的張天倉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羅伯特笑了笑:“不能說嗎?”

張天倉說:“你可以說,但如果他又因此傷春悲秋,将軍找你麻煩,你不要說我沒提醒過你。”

羅伯特問:“‘又’?”

張天倉冷笑。

他倆就都不說話了。

本王一個初來乍到的,見狀也不好在此刻追問,便轉頭看車窗外的風景。

羅伯特安排本王一行三人與他同住,而他住在一處環境頗為幽靜漂亮的城區裏,據他形容,可稱之為小洋樓。

他是最早一批被朝廷送出來留學的,那時候還不到十歲,本王的父皇還活着。羅伯特因天資聰穎被選中了。當時不比如今,他父母幾乎是被迫與朝廷簽下生死狀的,說是公費送他去留學,弄得和上刑場似的,畢竟前途生死未蔔,誰也不确定洋人吃不吃小孩兒。

但羅伯特究竟最終還是在這邊兒站穩了腳跟,完成了學業,這時候本王的父皇已死,皇兄登基後一通亂來,國內越發穩不住了,羅伯特便不願意回去了。

再後來,歲無雨輾轉聯系上了他。

羅伯特說:“他挾持了我的父母家人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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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倉說:“這個理由我已經用過了。”

羅伯特問:“不能都挾持嗎?”

張天倉看了本王一眼,然後對羅伯特說:“可以,但如果他又因此耿耿于懷,将軍找你麻煩,你不要說我沒提醒過你。”

羅伯特從善如流地改口:“王爺,我是為了與歲将軍的共同理想與信念。”又說,“到這邊,為了方便,日後還是不如此尊稱了吧。我為你們安排了新的身份,你們是我在國內的表兄弟,因國內局勢混亂而來投奔我的。天倉還叫張天倉,王爺叫張天如,蒙兒少爺叫張蒙。”

本王謹慎地問:“本——我還是啞巴嗎?”

羅伯特笑了笑:“不必。只是盡量不要與外人過多交流,除了見面問好天氣外,別的別多說。”

這個我知道,何況,我就算想說也沒話說,就連問好天氣的法蘭西語我也不會。也不知法蘭西人聽不聽得懂哈喽。

羅伯特又說:“你們剛來,我會帶你們到處轉轉熟悉環境。再之後,也還是尋個事兒做,工作或者讀書都好,當個幌子,否則怕外人看了生疑。至少蒙兒得上學去。”

蒙兒正在一旁玩八音盒,沒理我們。

後來,我與張天倉輪流與蒙兒談了許久,勉強确保他不會在學校裏和人自曝真實身份。

再後來,我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帶着張天倉和蒙兒一同讀書,至少一同學法語。

我們在法蘭西住了一個月左右,終于辦好了入學,這時候鴻兒也來了,與史義士還有些其他義士一起來的。

我忽覺奇怪,趁着少人時拉開鴻兒,問:“史義士他們怎麽也來了?那臨時政府不辦了嗎?”

鴻兒的神情不太好看,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你不要問這些,安心讀書就是。”

哦 。

兩個月後,我大約知道了些原因——

真正的小皇帝與太後終究是想方設法地回到了皇宮。他們如今不怕歲無雨會暗殺他們,因為他們先找到了洋人。

原本比起難纏的、狡猾的歲無雨,洋人就更喜歡與皇上太後這對孤兒寡母打交道,因為好打交道。所謂的好打交道,無外乎就是洋人說什麽,那倆人都說好。

多方明裏暗裏鬥了許久的法,後來索性直接将不可調和的矛盾擺上了臺面。皇上與太後幾度當衆叱罵歲無雨、幾度險些被刺殺成功。

我願稱之為圖窮匕見。

就在國內外都熱烈猜測歲無雨何時直接造反的時候,皇上宣布改國體為君主立憲,他自然還是那個君主,而臨時立憲政府當即表示同意擁立。

這個世界真是日新月異!

我忙問張天倉這是怎麽一回事,張天倉說:“很簡單,皇上與太後絕不允許歲将軍大過他們去,為此,他們可以聯合洋人,也可以聯合臨時立憲政府。”

他倆怎麽就和歲無雨有這麽深的仇了?

到此刻,鴻兒才肯告訴我關于當初史義士留洋的真相:“立憲政府失敗了……或許在留下來的那些人看來,是成功了。”

那個時候,臨時立憲政府內部産生了思想上的沖突。他們的初衷是趕走垂簾聽政的太後,扶立小皇帝,革新國體為立憲政府。可在實際過程中,史義士他們發現了這是一條沒辦法真正救國的道路。

那艘破船已經不是刷層新漆就可以繼續在海上行駛的了,木頭已經腐朽得不成樣了。

史義士他們認為,如今的文武百官都要被廢除,必須從上往下全部換掉。一則是從上到下都已經無藥可救了,二則是只有如此才能破除洋人的掌控。

可是另一部分人認為這是過于激進的想法,這必然會引發洋人的大力反對,朝廷也會怒而索性背水一戰。因此他們堅持最初的想法。

史義士這一派沒能争過另一派,便怒而留學來了。

“那歲無雨怎麽辦?”我問。

鴻兒說:“如今洋人、臨時立憲政府留下來的那些人和皇上太後三方勾結在一起,歲無雨再有實權,也總不好明目張膽地宣布造反,那他就處于被動了。他如今只能忍耐與蟄伏。”

這可怎麽是好!

鴻兒看我一眼,說:“你也不必過于擔心,他肯定有退路,只是他最後仍想再試一試。我向來不喜歡他,但不得不承認,他确實也是個有擔當的男兒。”

這份遲來的認可完全不能夠安慰到我。

我只能轉而告訴張天倉我已經知道了事情,請他不必繼續瞞着我。

他沉默了一陣,說:“你可以告訴鴻兒小姐,想救國救民的人,絕不止他們。他們可以來這裏留學,尋求新的道路,可也需要有人在背後幫忙撐着,給他們騰出時間來學。希望他們能早日學成歸國,挽救中華于亡族滅種之千年危機。”

我問:“這是歲無雨的意思嗎?”

他說:“是。”

我問:“那無雨會不會有危險?”

張天倉說:“我打包票說不會,你也不會信,我也沒那本事預知所有意外,我又不是菩薩。只能說,大概率不會,他的命向來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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