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二十七 少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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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洗這位朋友來得比段臨想得還快。

在此之前,段臨只知道他名叫長清,與雲洗同為火系靈獸。除此之外,雲洗只說“你不用管他,他跟我一起就行”。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見到人,段臨還是覺得意外。

無他,長清長得太出衆了。

眉目如畫自不必說——光論長相,段臨還沒見過有人勝過雲洗的。但長清身上有種極特別的氣質,像山尖一抔經年不化的雪,冷而純粹,從未被任何人染指。要不是段臨确實在他身上感受到火系氣息,段臨會以為他生于深泉,栖于寒冰。

雲洗慢吞吞道:“你亂看什麽。”

段臨明明是正常的注目,被他這一說頓時尴尬起來,手在桌底下洩憤地推了把雲洗,面上還是大大方方道:“閣下風姿綽約。”

長清聽了這話,倒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但像是段臨錯覺,因為長清回答得很正常:“不用用敬稱,叫我名字就行。”

段臨點點頭,沒話可說,尴尬地沉默下來。長清看上去把沉默視作理所當然,沉靜得幾乎安然,段臨卻覺得不自在,萬一人家不是沒話說,只是跟他沒話說呢。

段臨看看雲洗,試探着問:“你們聊……我先回房了?”

雲洗神色有些古怪,但是沒阻攔。

段臨一邊對長清說失陪一邊起身,沒注意,撞到了身後匆匆路過的人。撞得不重,段臨連踉跄都沒有,只是略微前傾,長清卻反應極快地把他扶住了——不是客氣地虛扶,而是抓住段臨手腕,生怕他會倒似的,還對段臨說“當心”。

段臨不習慣和其他人肢體接觸,生生忍住了向後躲開的沖動,才突然發現異樣。

“你體溫很低。”至少不是一個火系靈獸該有的溫度,“受傷了嗎?”

長清松開手,眨了兩下眼睛:“沒有,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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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臨對此感到懷疑。他不好多問,只能用眼神示意雲洗留意。段臨以為雲洗會等他走之後再問,結果雲洗直接伸手搭在長清的腕上。

“是很低。”雲洗幹巴巴道,“你不舒服?”

段臨沒看出來這個問題和他的有什麽不同,但這次長清應了。

雲洗:“行。我幫你治。”

段臨連忙說我可以幫忙,但雲洗直接打斷他:“不用你操心。我來就行。”

段臨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雲洗帶着長清上樓。走得幹脆利落、一句話也沒給他留。

不知道雲洗做了什麽,等到第二天再見,雲洗說長清已經沒事了。有一點奇怪的是,明明長清是與雲洗相識的,但好像……段臨覺得自己被注視得比較久。

如果說長清或許就是沒有距離感,最讓段臨吃驚的是雲洗不抗拒長清的接近。有時候甚至是雲洗主動的。要知道即使是朱鶴寧,也只是得到雲洗稍稍和緩一點的态度。而面對長清……雲洗簡直是和顏悅色了。

雲洗有其他交心的朋友明明是好事,段臨不理解自己為什麽如此不習慣。但有個人比段臨還在意。

那就是夏悠。長清剛來時夏悠還樂見其成,拐彎抹角地跟段臨提,結果沒兩天,她自己先忿忿不平了。

“他也不是沒有好臉色啊。”夏悠偷偷跟段臨抱怨,“為什麽對你那麽差勁。”

“……不是你想的那樣。雖然不明顯,但他對我很好。”

夏悠嘟囔道:“反正他做什麽你都喜歡。給你冷臉看你也不生氣。”

段臨沉下聲叫夏悠的名字,夏悠知道他不高興了,只得按下不提。段臨雖然清楚她心裏還較着勁,但夏悠的藥已經用了大半,心想等夏悠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大家各奔東西,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

段臨樂觀到了花朝節前一天。此前他一直帶着夏悠有意避開和雲洗長清的接觸,兩邊點頭之交,相安無事。直到花朝節到了,他們四個人不得不一塊進城。

段臨在看到夏悠的打扮那刻,意識到今天估計不能善了。鲛人貌美,夏悠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她平時不施粉黛,更不消說像現在這樣傅粉施朱、珠圍翠繞。

她下樓時段臨和雲洗長清一片寂靜,只聽到她步搖垂珠輕輕碰撞的聲響。

段臨小聲道:“你真的是去賞花,而不是去比美的嗎?”

夏悠唇幾乎不動,回道:“說不定呢。”

過了會,夏悠憋不住傳音:“我好看還是雲洗好看?”

段臨為難:“不能這麽比吧。”

“非要選一個呢?”

段臨看看雲洗面無表情的側臉,誠實道:“雲洗。”

夏悠氣沉丹田,再問:“跟長清比呢?”

這次段臨不需要看了:“當然是你。”

“我就知道。”夏悠沒好氣地說。她傳音的語氣有些氣惱,人卻甜甜地笑了,彬彬有禮地點頭,出聲說“謝謝”,像段臨說了什麽誇贊的話。

“勞駕。”雲洗冷冰冰地說,“我們可以動身了嗎?”

段臨忙道當然,長清和雲洗便一起轉身走了,連步履都一致。而這只是頭疼的開始。

明明他們四個人裏有三個都不需要進食,但順着人流步入城裏最興旺的酒樓後,段臨秉着“來都來了”的想法還是湊了一桌。段臨讓他們看看菜譜有什麽想吃的,在看到其中一道菜色時,夏悠意外地眨眨眼,笑意在唇角綻開。那笑容簡直燦爛得過分,明晃晃地寫着我有故事。

“段臨,是叫花雞。”

段臨一怔,雲洗擡眸:“怎麽,叫花雞有什麽說法嗎。”

夏悠問:“你不知道他喜歡這個嗎?”

段臨:“等等——”

雲洗說,讓她說。

夏悠輕輕将鬓發挽于耳後。

“你可能聽說了,我們在島嶼上生活過一段時間。一開始他只是救我,不和我說話,我問他也沒有回應。等我恢複了一點行動能力,我就想做點事情報答他,但他也不吃我找來的東西,寧願随便吃些山果。

“我想可能還是要找些凡人常吃的食物。我托了蜃精,千辛萬苦從岸上弄來了一些米面,還捎帶了一只雞。我沒吃過熟食,不知道該怎麽弄。我拎着那只雞找段臨的時候,其實根本沒抱希望,但他理我了。我才知道雞可以裹在泥裏煨烤。

“葉子撕開的時候,那可真香啊。我說我會一輩子記得這個味道的。段臨當時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笑,跟我說他也很想念。

“故事有些長,見笑了。不過我想,叫花雞是特別的。”

出乎夏悠意料,雲洗看上去很平靜。他只是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雲洗說:“你不打算點魚嗎?”

夏悠摸不準這個問題的意圖,遲疑片刻:“如果你想的話。我沒關系。”

雲洗不再說什麽。

夏悠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種上不去下不來的憋悶。

氣氛一直詭異到了上菜。

夏悠開始了第二次嘗試:“段臨,我幫你剝蝦吧。”

“不不,我自己來。”

夏悠已經上手了:“就當是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

段臨暗暗叫苦:“你已經謝過很多次了……”

夏悠還想再争辯,但雲洗漫不經心道:“長清,幫幫他們。”

長清打了個響指,蝦自動去殼。

“不用謝。”雲洗禮貌地說,“希望你們還能記得自己是修士。”

夏悠:“……”

這頓飯吃得段臨身心俱疲。他開始覺得辟谷是個好發明。

“我累了。”段臨說,搶在夏悠開口前,“明晚見。”

段臨本想清淨一天,但傍晚聽到外面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還是待不住。他要了二兩花雕,翻上屋頂,誰也沒告訴。

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越是寂寞,越是喜歡看別人熱鬧。

段臨把酒喝光了,又續了一壺,看燈火次第點亮夜色。聽到身後聲音時,他沒有回頭:“找我嗎?”

“沒有。”雲洗說,“長清看到你一個人坐在屋頂上,不知道在幹什麽,我才來看看。”

“唔,長清——我好像是看到他在到處走動。”段臨揮了揮手,沒往心裏去,“來,坐。”

雲洗嘴上說“你也不嫌冷”,行動倒沒躊躇。靠近了,雲洗聞到一點清冽的酒氣,忍不住皺起眉:“還喝酒。”

段臨沒理他。風聲把遠方笑語混作模糊喧嚣,叫人聽得見,聽不清。雲洗來了之後,如織游人、灼灼華燈一下都成了朦胧的光景,天地仿佛又只剩下這小小一角。

段臨說:“你知道叫花雞不代表那個,對吧。”

雲洗沉默了一會。段臨以為雲洗可能要用什麽話刺他一下,但雲洗只是平淡地說:“嗯,我記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會段臨心裏最大的事還是如何讨個溫飽,自從偶然偷聽到揚州來的商隊描述家鄉的名菜,小段臨足足饞了小半個月。家禽段臨是不敢染指的,一只家禽可能就是一個家庭一周的口糧,至于野雞——野雞在山上跑得比段臨還快。

再又一次聽小段臨繪聲繪色地描述夢裏的烤雞有多美味後,雲洗終于受不了了。

沖動之下,他做了這輩子最不威嚴的事——利用天地靈獸對動物天然的威壓和引力,憋足了勁在冰天雪地裏騙野雞上門。寒冬臘月的,山裏的活物都沒幾只,別說野雞。段臨眼巴巴等了半天,連根毛都沒見着,嘟囔說你也沒那麽厲害嘛的時候,雲洗差點沒給他氣死。

但最後還是成功了。那時雲洗隐約覺得自己的朱雀生涯似乎和呼風喚雨的前輩們有所不同,但小段臨實在太開心了,他歡呼的聲音回蕩在山谷,讓雲洗也心滿意足得像是無所不能。

即使是現在,雲洗閉上眼睛,仿佛也依然能聽到小段臨清脆雀躍的笑聲……也依然覺得快慰。

“不是喜歡吃魚嗎。”雲洗說,“是你變太多,還是她不了解你。”

“我忘了我有過偏好了。”段臨抿了口酒,“可能都是吧。”

“那我記得的,還是對的嗎?”

段臨微頓:“你認為呢?”

“很多對不上了。很多。”

段臨笑笑:“那就是了。”

“對不上就對不上。我重新記便是了。”雲洗說,“我又沒怪你。”

段臨一愣。剛剛咽下的那口酒遲來地發生作用,讓段臨的四肢百骸泛起針刺的熱意。

雲洗又說:“不過那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沒長見識?夏悠不就搞了一堆頭飾,施了幾個咒語,有什麽可發呆的。明明你自己就……算了,真搞不懂你。”

段臨光顧着心想我那哪是驚呆啊,明明是感到大事不妙,倒沒留意雲洗沒說完的話。

段臨被暖洋洋的酒意熏着,莫名想起夏悠早上的問話,鬼使神差就問:“你覺得,長清長得怎麽樣。”

雲洗皺起臉,給了他一個“你有病”的眼神。

段臨胳膊肘碰碰雲洗:“說說嘛。”

雲洗:“看和誰比。”

如果是和夏悠,那答案不用問段臨也知道。更為具體的問題在段臨心裏轉了幾圈,還是沒有吐露。

他是醉了,但也模模糊糊知道是不妥當的。

伴随一聲焰火爆破的聲響,鼓樂齊鳴,拉開了晚市的序幕。即使還是花朝節的前夜,也已經笙歌聒地,鼓樂喧天。端的是一派桂華流瓦、千燈如晝的繁華景象。

段臨仰頭将殘酒一飲而盡。

“蜉蝣朝生暮死,凡人百代光陰,也不過天地過客。再怎麽風光,終有盡時。你生于天地……看這些人,看他們虛無缥缈的信仰與祈願,是覺得有趣呢,還是覺得滑稽。”

雲洗說:“關我什麽事。”

段臨忍不住笑了,他放松下來,靠在雲洗身上,低低嘀咕了一句:“我猜到了。”

雲洗僵了一下,惱火道:“段臨,你喝酒之後真是太笨了,比平時還笨。”

段臨哈哈大笑。

他笑時候的氣息拂過雲洗耳側,熱意很快被春夜的涼風卷走,但依舊是癢的。

“以後不許喝酒了,聽到沒有?”

“嗯嗯,”段臨敷衍他,借着酒意耍無賴,“這次已經喝了,沒辦法啦。我們——來聊天好不好?”

雲洗青筋直跳:“不然我們現在是在幹什麽?”

“聊天,聊天。”段臨噓了一聲,“不吵架的那種,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扯了扯雲洗的袖口,像小朋友在乞求想要的東西。

“真是瘋了——你下次再喝酒我就不管你了。”

“好不好嘛?”

段臨眼睛有些濕潤,雲洗知道是被冷風吹的,但仍然不由自主地覺得他看上去有點可憐。

“……你要聊什麽。”

“你答應了。”段臨語氣很驚喜、很得意,“我都聽到了。”

“……”

“真好。”

他的尾音含糊不清,消散在晚風裏。雲洗只覺得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來越重,偏頭一看,這家夥已經閉上了眼睛。

“……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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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去查了下,“白癡”是古代也有的罵法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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