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窗明幾淨，柩臺上擺着的幾株綠植昂着脆生生的小臉迎接陽光。室內，安靜祥和。趙小溪剛給路零講完一道大題，他此刻正在按照老師的思路訂正作業。
這裏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滾珠與紙張摩擦而産生的沙沙聲。
趙小溪走到飲水機旁接水，水桶是新換的，裏面滿滿的一桶水，按壓，出水。随着沉悶的咕嚕咕嚕聲，有氣泡從底座一串串地往水桶裏升。
接滿一杯水，趙小溪喝了一口，坐回辦公椅。
路零已經訂正好了一道題，她接過一看，“很好，對了。”
“下面還有幾道題，你先自己訂正看看，”她說，“不會我再給你講。”
“......嗯。”路零其實很想說，如果他都會自己訂正了的話，怎麽還會錯呢......就是因為不會做，才會錯的啊。
趙小溪繼續批改作業，路零低着頭默默寫寫塗塗。
靜——
門一開。
“小溪溪！”郁琛突然闖了進來，靜谧被打破。
“我有道題想問......”他的話還沒說完整，乍一看到路零，訝訝地走了過去，“路零，你怎麽在這？我說你半天人影不見是跑哪去了，原來是在這呀。”
郁琛非常自然地從別的辦公桌那拿了條凳子過來，坐在路零旁邊，“你也是來問問題的嗎？哪題啊？”
“......”他是被扣下來訂正作業的，這話路零是說不出口。
從有人開門進來，到聽聲音知道是郁琛，再到郁琛搬了條凳子到他旁邊，路零就沒動過，連腦袋都不曾轉動過分毫，更何況是眼神，更是半點沒分給他。
郁琛歪了歪脖子，湊近去看路零在研究什麽難題，專注到理都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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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零，”郁琛瞄了一眼之後，猶豫了片刻，還是指出，“......你這樣解是解不出的。”
路零的筆一頓。
“要不我教你吧？”郁琛小心說，“這道題我有簡便方法。”
“......”路零又懂了什麽叫騎虎難下。
還好這個時候，有人解救了這份尴尬。
“郁琛，你不是來問問題的嗎？哪裏？拿過來給我看看。”趙小溪說。
“得嘞。”郁琛繞過路零，把卷子遞給趙小溪，“我用圓圈圈出來的那道。”
她驚訝地瞥了一眼郁琛，“你都開始鑽研五星的題啦？！我布置的那些題你都已經做完了？？？”
“昂。”郁琛驕傲地揚了揚下巴。
“那你真是蠻厲害的......”
郁琛很聰明，稍加點撥之後，還沒等趙小溪說完，他就已經明白了。
“小溪溪，”當她還要啰啰嗦嗦地往下講，郁琛忙喊卡，“好了，我知道了。下面的，我都會。”
“......好吧。”
對于這種天賦極高的學生，作為老師的是既自豪又無奈。
趙小溪看了看郁琛，然後又看了看路零，想起路零提的換同桌的事情。
“郁琛，”她随口提了一句，“我打算給你換個同桌。路零性格太安靜了，和你坐不合适。”
她是故意這麽說的，想測試看看郁琛的态度。路零想換同桌，如果郁琛也同意的話，有可能兩個人是合不來，那麽......她就真得考慮考慮換座位這件事了。
路零面無表情地擡起了頭，驚訝困惑，不是不讓換嗎？
“不能換！”跟踩到尾巴的老鼠一樣，郁琛的反應很激烈。
他退後一小步，往路零旁邊一站，大聲說，“不能換！我們是有感情的。雖然我和路零同桌的稱號才挂上不久，但是我個人非常喜歡路零，他當我同桌挺好的。”
“哦？”趙小溪調侃，“你何必說那麽大聲，我不把你倆拆開就是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結婚宣誓詞呢......”
郁琛默，路零也默。
“不過，”趙小溪似笑非笑地反問，“你為什麽如此肯定地覺得，是我要把路零從你身邊換走，而不是我要把你從路零身邊換走呢？”
所以他才是被嫌棄的那個？？？
“！不會吧？”郁琛猜想，難以置信地看向路零，“你......”是來找小溪溪換同桌的？
路零心虛地別開了視線。
“哇，太過分了！”郁琛捂住心髒，不穩地退了兩步，“我真的受傷了。枉我如此真心實意地待你，你居然想讓我走獨木橋！”
目光之哀怨，眼神之凄厲。
“戲精。”趙小溪點評。
路零別開視線後就一直盯着窗外的藍天，連郁琛的犯病都沒瞧見。
郁琛開始瞎哼唱，“你傷害了我，連笑都沒笑就而過，......”
“打住，你這還上瘾了哈。”被趙小溪比停，“你還有別的問題沒？沒的話，趕緊給我撤。”
郁琛恢複正常。
搖搖頭，“暫時沒有。”
“OK，走人。”趙小溪揮揮手趕他。
誰知郁琛嘿嘿一笑，就像是拿自家東西一樣從辦公桌上拿了一張白紙，“我在這裏呆會兒，教室裏有些吵，我靜心不下去。”
安靜得連教學樓外小樹林的鳥叫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的高二七班：？？？
基于郁琛在老師這的信譽非常的好，趙小溪只是點了點頭，“那你就在這呆着吧。”
然後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對郁琛說，“我去教室管管他們，你就坐在我這學習好了。”
“好的，老師。我會安靜學習的，保證不影響同在一個空間裏的路零同學。”
這個時候倒是賣起了乖。
趙小溪看他一眼，覺得莫名其妙，然後就開門去教室了。
門一關，郁琛就坐回了原來那張小板凳，開始問責路零。
“路零同學，請你認真且嚴肅地回答我，你是不是來找小溪溪，企圖謀篡我路零同桌的身份！”
“......”他又不能自己當自己同桌。
見路零仍然死不悔改地保持沉默，郁琛拿筆蓋敲了敲桌子，“路零同學，茲事體大，請正面回答。”
“......”路零一直覺得郁琛說話真藝術，“老師估計快回來了。”
“路零！”郁琛不滿地再次敲了敲桌子，“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我。我嚴肅着呢。”
水筆的蓋帽輕觸桌面。
路零心想，如果重重地敲的話，說不定他還會被吓到，就這丁點大的聲響......
“老師真的快回來了。”路零淡淡說。
郁琛肩膀一塌，喪氣地說，“不會的，我剛看小溪溪把備課的書和本子都帶過去了，應該是要坐堂，這一節下課估計才會回來，你不用擔心。”
不對，他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他明明是在嚴刑逼供來着！
路零哦了一聲，還在研究那道題。
郁琛重整旗鼓：“你還沒回答我呢。”語氣較之方才，差得不止一大截。明顯溫和了許多，還夾着無奈。
“是。”路零回。
是。真簡練，連主語和賓語都省了。還回答得理直氣壯。
真行。
“就拿你沒辦法。”郁琛嘆了口氣，看他解題費勁的樣，直接就把路零的作業本往自己這邊移了過來，“我教你吧。這個應該要這樣......”
人這一輩子，誰還沒有個克星呢？郁琛如是想。
郁琛真的很适合給別人講題，他的思路非常清晰，語言組織幹脆利落，連用到的原理都會言簡意赅地概述一遍。
清亮幹淨的音色，不急不緩的語速，字跡整潔的步驟。
路零靜靜地聽着看着。
等講解完，郁琛快速地梳理了一下整個解題的思路，确保沒有遺漏的知識點，然後問路零，“會了嗎？”
在郁琛飽含期待的眼神下，路零搖了搖頭，“抱歉啊，讓你失望了。”
“你能再沒感情點嗎？”郁琛無奈，一般人這種情況多少都會有點抱歉甚至有點不好意思，他倒好，一句歉意的話，經他口中說出，就跟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寡淡無味。
“哦，”路零再重複了一遍，愈發輕飄，“抱歉啊，讓你失望了。”
事實證明，沒有最寡淡，只有更寡淡。
“......”郁琛着實沒想到路零居然還有能更令人無語的淡漠語氣，“真是比冷白開還冷白開。”
然後他抱了會兒頭，略崩潰地看向路零，“難道你沒發現我是在吐槽你嗎？”不是真的讓你再沒感情地說一遍啊......
路零抿了抿唇，“哦。”
“......”
路零一直低着頭，把視線落在作業本的那道題上，就那麽定定地盯着，也不看人。即使剛才他給他講題的時候，他也沒有擡眼看過他。
天然呆？郁琛心裏暗想。
随後他又搖搖頭，不對。路零平時也不呆。
可能是他平時不怎麽與人交流，所以有點傻吧......
當然不是智商上的傻，畢竟是憑本事考進南高的，智力上不會有問題。
嗯，是缺乏溝通。既然路零有點傻傻的，那他這個同桌就要多多包容他。
郁琛這樣想，就覺得心裏好受了很多，連路零找小溪溪換同桌這件事，郁琛都不打算記在小本本上了。
頓時覺得自己心胸寬廣，宰相肚裏能撐船。
至于路零是在故意和他擡杠的可能......郁琛下意識就給略過了。
郁琛遲遲沒有動靜，路零瞥了他一眼，就見他一會兒摸摸下巴，一會兒點點臉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忽然就自顧笑了起來。
此人大概有病，路零暗下結論。
于是等郁琛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見一向面無表情的路零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微眯，好像在說四個字：宛若智障。
“......”他貌似被當作了奇奇怪怪的人。
郁琛握拳咳了咳，翻篇，“學習，學習。你不是沒聽懂嗎，我再給你講一遍，這次我換個角度。”
沒聽懂？再給你講一遍，還換個角度。要多貼心有多貼心。
先前問了一遍沒聽懂結果被嫌棄不教的李為欲哭無淚：琛哥他差別對待！
路零點點頭，“好，謝......”到嘴的謝謝又收了回去。
某人說過他不想聽到這兩個字。
郁琛自然聽出了他原本要說的是什麽，很滿意地笑了笑，“不錯，有進步。”
“好，我們開始講題，先......”郁琛拿筆在紙上書寫。
路零暗暗松了口氣，還好。幸好沒忘記，不然還不知道郁琛會做出什麽反應呢。
撒潑耍賴，胡攪蠻纏，某人又不是幹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