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無所蹤
鎮遠大将軍衛鎮遠的聲名是從先皇駕崩,小皇帝繼位,端王被封為攝政王開始鵲起的。滿朝文武,乃至全天下都知道,衛鎮遠是端王的人。衛鎮遠乃是武将之後,五六年前,還是侯府不為人知的庶子,五六年後,卻已經成了名動一方的大将軍,手下幾十萬大軍,幾乎掌控着朝廷一半的兵力,其中的蛻變,并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這樣的人,除了戰場或上朝,很少出現在人前,顯得格外神秘。于是,漸漸便有了傳言,距離京都越遠,傳言越兇悍。
在譚雲三州,便有這樣的說法:南齊的鎮遠大将軍衛鎮遠,虎背熊腰,臉如惡鬼,眼如銅鈴。乃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戰場之上,殺人如麻,手段極其殘忍,敵人見之皆畏懼。
趙闖并沒有見過衛鎮遠,但是他是衛鎮行的兄長,想着衛鎮行的身形,趙闖愈加信了傳言,在衛鎮遠名聲剛剛傳出來的時候,便對千裏之外的鎮遠大将軍欽慕與贊賞。
當初趙闖自封為王的時候,便設了大将軍之位。擔任闖王座下大将軍的正是鐵老二。因為趙闖欣賞衛鎮遠,又聽聞他身上有兩樣特征物件,一樣是反齒劍,一樣便是混元玉。那玉佩通體碧綠,唯有中間一點血紅,就如同那朱砂痣一般。趙闖照着樣子便給鐵老二配了一副,哪知鐵老二沒戴幾日,便被他弄不見了,氣得趙闖揪着老二的屁股打。
此時見了男人身上戴着的玉佩,趙闖便道出了‘衛鎮遠’的名字,只是看着他那張唇紅齒白的俊臉,實在有些難以相信。他作西施捧心狀,一臉幽怨地瞪着那白衣人,心中想着或許是自己認錯了。
白衣人直接忽略了趙闖,而是走到了老二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被他盯着,老二的臉頓時紅了,扭扭捏捏地站了起來,他還沒站穩,白衣人手中的劍突然落了下去,劍刃直接戳了下去,刺到了老二的腳上。他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依舊是一副無害的模樣,卻讓老二痛得跳了起來。老二跳到一半,想到美人當前,不可丢了面子,連忙站定,狗腿地将那劍撿了起來,遞給了那人。那人手中似乎不穩,又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地刺在老二的腳上。如此反複……
趙闖在一旁看着都替老二疼,那劍上已經沾染了血,老二的腳板怕是成了血窟窿,但是卻被老二當成了樂趣,疼得龇牙咧嘴,臉上卻帶着幸福的笑。反觀那人,明顯是因為老二說錯了話故意報複……而且這般行為,心性之陰狠,難以預測。
直到院子的門從外面推開,那兩人才停止了玩這種詭異的游戲,看着出現在門口的壯漢,趙闖幾乎感激涕零,這院子裏終于多了一個正常人。
衛鎮行走了過來,目光卻忍不住在白衣人和老二身邊掃了掃,臉上似乎有些詫異,只是并未表露什麽,而是對着白衣人道了一聲‘兄長’。
“嗯。”男人應了一聲,便轉身出了院子。
衛鎮行走到趙闖的面前,還是如同以前一樣,依舊當他是主子,語帶恭敬道:“趙公子……”
“英雄,你不必這樣叫我,叫我‘趙闖’便好了。”趙闖收斂了土匪的習性,認真道。
衛鎮行态度未變,微微垂着頭,道:“趙公子,從譚雲三州來京都的路上,因不知您身份,多有怠慢,請諒解。”
趙闖便也随了他,而是問道:“是你救了我?”
衛鎮行點頭:“是的,這裏是将軍府,這一處院子是兄長獨居的院子,王爺在全城找您,只有這一處最安全。”
“那人真是衛鎮遠?”趙闖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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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鎮行點頭。
老二也湊了過來,滿臉驚詫地問道:“小衛是那衛鎮遠?”
趙闖看着老二,摸了一把他那粗犷的臉,幸災樂禍道:“是啊,你還要娶他作媳婦嗎?老子記得,你剛剛還說他又老又醜呢!”
老二眼睛一亮道:“老子果然有眼光!看上的居然是将軍!”
趙闖:“……”他已經無法理解老二脫線的思維了!
趙闖繼續和衛鎮行說話:“端王是你的主子,你為何要幫我?”
衛鎮行微微擡起頭,深深地看了趙闖一眼,然後道:“趙公子,這後面有一處園子,不如一起去走走?”
趙闖應了,又回去換了一身衣服。他偏愛金黃色的衣服,但是找了半日,也只找到一件橙色的腰帶,這裏面,多是白色的長袍。趙闖穿了白色的長袍,與橙色的腰帶,然後将那一頭黑發用力綁了起來。
趙闖推門而出,只見他那一身裝扮,帶着一股土氣,頭發胡亂地綁着,紮着一個馬尾辮,正中則淩亂如雞窩,幾縷頭發落在額前,擋住了眉尾,硬是将那清俊的青年裝扮成了匪氣十足。
老二看着自家老大,終于覺得無比熟悉。老二不由地想起,那日自己被扔入死牢時的情景。他本來在天牢吃好喝好,然後突然被關進了那陰沉沉的死牢。這也罷了,竟然由單人牢房變成了雙人牢房。他被扔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坐着一個人。那個人擡頭看了他一眼,黑色的頭發便披散開來。老二看到他的臉,看着他皮膚白皙,眉目如畫,老二還以為是個姑娘,陰郁的心情瞬間散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着若是大當家遇上了肯定歡喜的不得了。不過老大不在,這姑娘肯定歸他了。老二還沒走近,那漂亮的人兒便抓住了衣領,開口便是:“鐵老二,你幹啥呢?”那漂亮的唇動了動,出來的卻是他家大當家的聲音,老二差點吓暈過去。老二花了好大一股勁才接受自家大當家從醜陋無比變成比大姑娘還漂亮,在趙闖的威逼利誘下,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且違心地說出了‘大當家現在的樣子比以前更加霸氣’的話。
如今,看着眼前的趙闖,老二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徹底釋然了。不管他家老大的臉怎麽變,氣勢上還是那個無與倫比的大當家。只是不知道譚雲三州的小土匪們見到大當家時的樣子……老二想着突然有些激動。
趙闖自然不知道老二心緒已經百轉千回,他跟在衛鎮行的身邊,一邊觀察這個院子。
那本是個圍着的院子,四周都是高高的圍牆,将這一處圍成了與世隔絕之地,格外僻靜。高高的圍牆上蔓延着綠色的藤蔓,在夏日的陽光下,充滿生氣與活力,還泛着一種淡淡的幽香。他們穿過一條綠色的小徑,突然豁然開朗,裏面種着各種花草,遠處的假山流水涼亭,隐隐若現,仿若一處世外桃源。景色優美,空氣清晰,置身其中,也覺渾身暢快。
“趙公子,這幾年您可還好?”衛鎮行問道。
趙闖點頭:“逍遙自在。”
衛鎮行笑了,他很少笑。衛氏兩兄弟,雖然容貌差異大,似乎都是不言語也不愛笑的性子。衛鎮行這一笑也不甚明顯,只是嘴角勾出一個弧度。
趙闖并沒有看到,他的注意力全被那翕動的草叢吸引了過去。
“借我刀用用。”趙闖小聲道。
衛鎮行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将刀給了趙闖。趙闖是适合拿刀的,只見他跳入草叢,刀影閃過,片刻後,刀背上便多了被切成幾段的蛇肉。
趙闖舔了舔紅潤的嘴唇,嘴饞道:“烏梢蛇,這蛇肉可是大補,味道也十分好。”趙闖說完,便直接用衣兜去兜了起來,然後将刀刃一擦,便還給了衛鎮行。
衛鎮行見他那白色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跡,便抽出一塊手帕,将那些蛇肉從他的衣兜裏包了過來,然後細細地擦掉那些未幹的血跡。做完這些後,衛鎮行才站起身來。
“趙公子,有時覺得您變了,但是有時又覺得,您還是以前的樣子。”衛鎮行道。以前端王府的少年,總愛弄得一身泥,他也是這般,蹲下了身,一點一點地替他擦幹淨。
趙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抓了抓腦袋,将那雞窩般的頭發抓得更亂了一些。
他們此時正站在樹蔭下,濃密的樹葉擋住了陽光,一陣清風吹來,頓時神清氣爽。衛鎮行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繼續道:“趙公子,您剛剛問我為何要救您。六年前,您說想逃出王府,但是那時,我沒有幫您。那場大火之後,我便後悔了,後悔自責了六年。這六年,我無時無刻不想,若是可以重來一次,我一定會救您出去。”
趙闖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壯漢。他與他的相遇,那時他跟着李辭剛從戰場回來,王府侍衛便在城郊十裏外候着。他一眼便望見那一衆青衣中的男人。說起來,端王是他的主子,不過幾面之緣,後來端王命他守着他,也不過是主仆之誼。他的那一句話不過随口之言,并沒有指望他背棄自己的主子,讓他離開。趙闖想不到,他竟然記得這麽深。莫名的讓他覺得有些心酸。
衛鎮行的話從來沒有這麽多過,他繼續道:“所以這一次,若非趙公子所願,我願傾盡全力,換公子逍遙。”
有些恩情,無以為報。趙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指着那手帕包裹着的蛇肉道:“待會兒我烤蛇肉給你吃。”
衛鎮行道:“好。”
這園子很大,每次都別有洞天,似乎怎麽都走不出去,他們走了半日才走到入口處。
衛鎮行突然道:“趙公子,最好讓您那位二弟和我兄長不要走得那麽近,我兄長的性子……”
衛鎮行沒有說下去,他們兄弟二人關系一直很好,忠孝之義讓衛鎮行止住了話頭。但是趙闖也知道,衛鎮行是忠言相告。
“我會告知他的。”
——
端王府一直沉浸在一種陰郁而沉悶的氣息中。
端王府的親衛挨家挨戶的搜查,不明是非的還以為朝廷走失了重犯。每一日,王府侍衛都會送來消息。第一日,他們搜查了所有的客棧與民宿,沒有趙清離;第二日,他們搜查了所有達官貴人的府邸,仍舊沒有;第三日,他們搜查了皇宮;第四日,他們将整個京郊都翻了過來,甚至連亂葬崗的屍體都一具一具地翻了過來,依舊沒有趙清離。那個人就如同憑空消失一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端王不吃不睡,不眠不休地坐在書房中,如同坐成了一副雕像。整個書房中散發着一股冷氣,寒如冰窖,沒有人敢進去找他。若無奈之下,不得不進去的,出來時都如同染上一層寒冰。
小六子守在門外,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但是跟在端王身邊久一些的,超過六年的,都知道六年前,當那院子被燒為灰燼的時候,端王也是如此。他在書房中整整坐了十日,出來的時候,衣裳褶皺,頭發淩亂,下巴布滿了青色的胡渣。落魄地完全不像那驕傲儒雅、風度翩翩的端王。那之後,端王的性子裏的陰沉味便更加重了。
這一次,沒有人知道這種情形會持續多久。小六子終于忍不住,站起身來,忍着害怕,透過牆上手指大的小孔往裏看去。他看到端王直愣愣地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眼睛瞪得十分大,薄唇緊緊抿着,整個人如同惡煞一般,身上的華服也化作了鬼袍,仿若長着青面獠牙,那般恐怖。小六子吓得坐到了地上。
端王的腦海中回蕩的一直是王氏的話,她的話如同詛咒一般,萦繞耳邊,揮之不去。
“我死了,趙清離也活不了了,呵呵呵,我王憐與趙清離鬥了這麽久,沒想到竟然得了一個同年同月同日死。黃泉路上,我可能還追的上他的步子……”
端王不信,趙清離會死。但是侍衛一日一日的彙報,讓他心中堅信的東西變得疲軟。而且他下在清離身上的香,也沒了蹤跡。那種東西,唯有死了,方可消散。他不敢睡覺,只要閉上眼,就會看到清離滿臉是血地站到他的面前。
他說:“李辭,是你害了我,願來生不複相見。”
他驚恐地睜開眼,卻連一片衣角都沒有摸到。
“清離,你在哪裏?”端王的嘴唇微微動了動,那聲音裏帶着一種絕望的掙紮。
第六日,侍衛在禀報了搜查的情況之後,并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對着端王道:“王爺,有人要進城,說要見您,是譚雲三州來的。”
自端王下令緊閉城門之後,人們進出京都都需得到端王的同意。因人來自譚雲三州,所以侍衛便來禀報。
端王聽到‘譚雲三州’四個字,才微微回神,那有些泛紅的眼睛看着侍衛:“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