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生死之痛

端王脫衣的手突然僵住,他看到了趙闖的眼睛。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瞪到了極限,那雙熟悉的眼中,沒有任何溫情,沒有留戀,只有恨,只有驚恐。在看到那眼神的一剎那,端王身上的熱氣突然冷了下去,他停止了脫衣的動作,而是将被子蓋到了趙闖的身上,然後自己坐在床邊,他将頭埋進了雙手間,身上透出一股頹然的氣勢。

趙闖的身體開始在顫抖,當被子蓋在他身上的時候,還在顫抖着。“你是趙闖……你是趙闖……”他心中默念着,那種驚恐漸漸平息下去,顫抖也漸漸停止了,他突然跳了起來,站到了端王的身邊,兩只拳頭便往端王身上揍去。端王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還手,任由那土匪打他咬他,似乎要将他撕成碎片。趙闖用盡了全力,很快便将端王揍到了地上,然後變本加厲地拳打腳踢起來。端王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添了許多腳印,那張俊臉也有些腫了,整個人卻沒有任何躲閃,那身上的優雅氣質也未減分毫。

趙闖揍得累了,然後又爬到了床上,原來的衣物已經撕碎了,他将被子裹在身上,氣喘噓噓,然後往裏蹭了蹭,與地上的人拉開了距離。趙闖縮在角落,或許是因為疲累,臉上突然有些茫然。他呆呆地坐在那裏。一股氣堵在胸口,剛剛的發洩并沒有讓那口氣消散,反而越來越密集,讓他透不過氣來。他不知道怎麽辦。

突然,一個溫熱的東西靠了過來,将他連同裹着他的被子都抱進了懷裏。趙闖僵了一下,李辭那雙有力的胳膊正抱着他,下巴靠在他的脖子上,趙闖甚至能夠感覺得到他的胡渣,刺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清離,對不起。”端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着小心翼翼的柔情,“我剛剛太生氣了,你不要害怕。”

趙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如同一塊死物。端王的手抱得越來越緊,力氣也越來越大,似乎要将他嵌入懷中,融入骨血,再不分離。他便這樣靜靜地抱着他,仿佛他們本來便是在一起的,沒有那些隔閡。透過牆壁的陽光讓這一幕有些迷亂,端王的表情漸漸模糊,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一刻,仿佛跨越了八年的時間,那個時候,他們便這樣緊緊相擁,一日很快便過去了。

“李辭,你不覺得熱嗎?”趙闖終于忍不住道。他本來是不願意和端王說話的,此時的京都已經是夏日,他被被子裹着,然後又被他鎖在懷中,整個人就如同蒸籠裏包子,熱氣騰騰,汗水滋生,如同瀑布一般,不停地往下湧着。趙闖忍無可忍,終于開口道。

他的話讓端王醒神,端王先是愣了一下,那些绮念和夢境突然消失,他的腳也從雲端落在了地上。只在那一瞬間,端王便平靜下來。他放開了他,然後站起身,從衣櫃裏挑出一套衣服,放在床邊。他則站到了門邊。聽着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等那聲音停止了,回頭再看的時候,趙闖已經換上了衣服。

那些衣服是按照清離以前的身材做的,此時的趙闖高了許多,所以穿在他身上,無論是衣服,還是褲子,都有些短,如同一個青年穿着少年的衣服。趙闖也有些不舒服,一只手四處扯着,顯得十分別扭,見端王看過來,趙闖便收回了手,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臉挑釁地看着端王。

端王往床邊走了兩步,走得越近,趙闖越想一只老虎,張牙舞爪,展示着自己的獠牙。趙闖不知道,越這樣,顯得他越害怕。

端王在離床邊三步的距離停下來,然後一臉溫和地看着他,似乎與剛剛那獸性大發的人完全是兩個人。

“你是不是不喜歡這些衣服?”端王問道,目光落在那衣櫃上,“那裏面放了幾十套,但是都是按照你以前的身材,現在穿着确實不合适了。你以前喜歡白色,但是現在……”端王似乎認真地回想着,然後他的腦海中想起在譚雲三州中第一次見到趙闖的模樣,“你更喜歡黃色。”

“那又如何?”趙闖冷哼兩聲。

“我知道你不喜歡現在模樣,但是這外貌,都是父母給的,生來如此,何必糾結于此?”端王笑着道。

“你到底要說什麽?”趙闖有些不耐煩。

端王笑了,笑得儒雅,那笑容讓他衣服上的污跡也變得模糊起來。端王道:“我想,無論你是趙清離,還是趙闖,于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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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又于我何幹?”趙闖冷冷道。

端王愣了一下,心底一陣抽疼,他的臉色沒有變,繼續道:“人的一生,就像一條線,有無數個開始與結束。我在想,若是把過去看做一個結束,如今看成開始,一切都是新的。趙闖,你覺得呢?”

趙闖的臉越來越黑,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被端王完全繞暈了,所以只能瞪着眼看着他。

“只要你願意留在京都,其餘的事,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不會攔着你。”端王道,“你不願意談過去,那便不談。這便是一個新的開始。”

“王爺,過去的一切既已發生,又如何當做沒有發生?”一個淡淡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是諸葛泷的聲音。那門緊閉着,諸葛泷進不來,所以只站在門口處,他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了進來。

“過去的事,趙闖,他是不會提起的。”諸葛泷笑着道,“他的性子便是如此。那段日子,對他而言,便是一段噩夢。他不會說,今日,在下便替他說。”

“諸葛泷!”趙闖大聲道,“老子沒什麽好說的!”

諸葛泷輕笑了兩聲:“你總是這樣,只是今日,你并非我的主子。我們是朋友。趙公子,六年了,你難道從來沒當過我是朋友嗎?”

趙闖沒有再說話。

諸葛泷等了片刻,繼續道:“王爺,在下不知……”諸葛泷的聲音頓了一下,“在下不知,趙公子的那些事,趙公子的心,您究竟知不知道。您生于皇家,地位尊崇,或許許多事比私情重要,或許覺得一生一世一雙人太過可笑。在下記得第一次見趙公子的情景,那是一個不喑世事的少年,那般單純,眉目間充滿了靈氣,仿若誤入人家的百靈鳥。在下也記得六年前,最後一次見趙公子的情景,他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生無可戀,他雖然睜着眼睛,卻仿若靈魂早已離去。王爺,這便是他在王府的一年多,發生的變化。後來,他離了端王府。其實那一路上,趙公子也過得并不好。他陷入癔症之中,難以自拔,渾渾噩噩,離京都越遠,他便越清醒一些。那時,亂世漸起,離京都越遠,便越混亂。我們入了清風寨,那些土匪也是兇惡之徒,您可曾想過,趙公子是如何成為那土匪頭子的?”

諸葛泷沒有立即說下去,而是停了片刻。那片刻,沒有人說話,三個人都在沉默。端王筆直地站着,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臉上也蒙上了一層陰影。他的清離,那般瘦弱的身子,入了那土匪窩……簡直難以想象!

“那些土匪,只認拳頭。趙公子是一個個打過去的。那些土匪都是不要命的,您知道趙公子為什麽會贏嗎?”諸葛泷回想起那些血腥的一幕,他心中也覺得難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因為趙公子比他們更不要命。趙公子贏了,整個清風寨尊他為主,那個時候,趙公子才像真的活了過來。”之後的那句似乎是諸葛泷自己的評論,他說,“人活着,總該有個念頭。”

諸葛泷的聲音帶上了嘲諷:“他這些年受了許多苦。這一次,在下來京,卻發現趙公子變成了原來的模樣。王爺,對于您來說,或許這是件好事,得所愛。然而對于趙公子來說,恢複樣貌,便是失了所有的內力。這麽多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若是沒有了這內力養着……在下不知,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覺得難受了……”

諸葛泷的話,如同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端王的心。真相便是這般殘酷,瞬間讓他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他終于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這般離譜,讓他最愛的人,受了這般多的苦。他笑了,笑得那般難看,身上的優雅盡失,狼狽至極。似乎有什麽東西緊緊地壓着他,讓他擡不起頭來。

後來,他勉強擡起了頭,看着他眼前坐着的人。趙闖板着一張臉,見端王看了過來,又冷哼了兩聲。

端王突然跪了下去,他直直對着趙闖跪了下去。整個京都,乃至整個天下,如今能讓端王李辭跪的人,似乎并不存在了。而此時,他跪得那般認真。他的背部微微彎曲,眼眸垂了下去,褪去了全身的貴氣與傲氣,便如同一個普通男人,為他所做的一切賠罪。他的嘴張了張,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趙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諸葛泷已經離去,便只剩下他們二人,在這屋中。

過了許久,端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道:“清離,無論你有何想法,我都會允你。”

“我只想離開京都,而你,則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端王久久沒有出聲,在趙闖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端王才開口,他只說了一個字,卻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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