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秦王的話就如同一柄鑰匙,打開了一扇門,有些東西豁然開朗,李辭腦海許多淩亂的片段串了起來。
七年前,替清離診治的大夫曾經有一段話,大夫說,趙公子的脈象實在怪異,竟有喜脈之兆,不過無憂散也會引起脈象紊亂,男子之身,豈能懷孕,是老夫多想了。那時,李辭剛剛從野心的漩渦中醒來,心中所念,便是清離再睜眼看他一眼,根本不曾細想大夫的話。
上一次在京都,提及趙睿身世的時候,諸葛泷話中的遮掩。
幾日前,清離和無欲僧人的那番話。無欲僧人的那段往事很快便查到了,他很快便知道,清離竟是無欲僧人所生。原來,男人生子,并非虛妄。
趙睿的性格完全不像清離,小娃娃太聰明了,也太內斂了,他們在一起過,因為太過相似,幾乎針鋒相對。
端王的情緒隐藏的很好,盡管他心中已經情緒翻騰,但是他的臉上無波無瀾,眼眸一垂一擡間,那雙眼睛還是如同古井一般深沉。沒有人猜得透他在想什麽。他甚至找了位置坐下,捧起手邊放着的茶,放在唇邊,聞着那茶香,又放了下去。
秦王看着他的一舉一動,臉上露出冷笑,他斷定端王在僞裝,有些不耐煩道:“李辭,南齊沒了八座城還有八座城,但是你兒子沒了可就徹底沒了。”
“你覺得李铯是怎樣的人?”端王突然問道。
李铯是先皇的名諱,便是端王的一母同胞的親兄長。
秦王有些莫名其妙,心生警惕,但還是道:“心狠手辣,心機深沉,也頗有遠見卓識,可惜命短了些,不然南齊也不會變成這樣。”李铯在世的時候,處處壓制着他手中的兵力,直到李铯死去,他才有機會,逃出南齊。秦王說完,奇怪地看了端王一眼,“你問我這些做什麽?”
“李铯的心思,比你想的還要深。他給了我這攝政王之位,便可以想到後日強臣欺主的場面,那他為何還要給我讓我坐這攝政王之位?”端王繼續問道。
“你和他是同胞兄弟……血肉親情?”秦王遲疑道,心中也生了疑惑。李铯那般聰慧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李辭的野心,卻給他攝政王之位,還将兒子交在他手上,這便如同将江山交到虎狼的手中。李铯不可能這麽愚蠢。
“血肉親情?”李辭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李殷,這皇族,父子之情都不算什麽,何談兄弟之情?”
秦王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你有什麽把柄握在李铯手裏?”
李辭兩手交握,放在身前,眼中閃過一道暗光:“當年他初病之時,将邊疆幾十萬大軍交到我手裏的時候,并非因為‘血肉親情’,而是因為……”
秦王突然有些好奇,對于這兩個同胞兄弟之間鬥争十分感興趣:“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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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我服下了絕子丹,絕子,便注定我此生無子,即使做了皇帝又如何?皇族大業不得傳承,最後還不是落在別人手裏?而且,這個秘密一旦捅出去,母後知道了,絕對會站在小皇帝那一邊。”李辭冷笑道,“他什麽都算到了。變成了死人,李铯還是最厲害的。”
秦王瞪大了眼睛,顯然,這個消息對他而言,震動太大,開始還是難以接受的,但是仔細想想,卻越來越像真的。李辭後院的那些女人,一旦懷了孕,都會死去。那些人玩着争寵的戲碼,卻不知那些背叛,李辭都看在眼裏。秦王也并非輕信,而是斷子絕孫這種事,能從他這驕傲的弟弟口中說出來……
他忍不住多看了李辭兩眼,即使是敵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認,李辭的品貌雙絕,心機換了一個詞便是聰慧,這樣的人,竟然不能有自己的後代?斷子絕孫,這對于一個男人而言,簡直是一種難以忍受的侮辱。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同情李辭了。
“所以,趙睿并非我的兒子。”李辭道。
李辭說了那麽多,為的便是最後這一句話。秦王瞬間便收起了他那少的可憐的同情心,只剩下幸災樂禍,然後道:“他不是你的兒子,便要我放了他?他是趙闖的心頭寶,若是你不願給我八座城,我要譚雲三州,趙闖也會給。”
李辭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游移起來:“并非是想讓你放了他,而是……”
突然,有人沖了進來道:“王爺!有人沖進了後院!”
秦王的臉色頓時冷凝起來:“李辭!你在拖延時間!”
李辭露出一個得逞的笑,這笑徹底激怒了秦王。他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瞬間,埋伏在四周的侍衛全部沖了出來,将李辭圍在中間。侍衛大約二十多人,每個人手中都拿着劍,指着他。秦王雙手負在身後,冷笑着道:“李辭,你既然來了,便沒有那麽容易離開了!”
秦王一聲令下,侍衛全部沖了上去。端王豈會束手就擒,也拔出了劍,與那些侍衛纏鬥了起來。瞬間,便只有刀劍鐵器相擊的聲音。端王的武功厲害,但是秦王人多勢衆,這些侍衛也十分厲害,端王花了大約一刻鐘,才将這些人全部打到在地,端王的體力也流失的厲害。他拿着劍,劍尖抵着地,黑發散落了下來,面容若隐若現,他的眼睛直直盯着秦王,眸色深沉。
秦王大笑了兩聲,便抽出了劍,朝着端王沖了上去。
他的劍尖直抵端王的眉心,在離三寸之處,端王的劍突然橫了起來,擋住了那劍尖。兩人便這樣僵持着,端王的臉色漸漸白了,鮮血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秦王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終于,端王的劍落了下來,那劍尖往前,直接抵在了端王的眉心上,只要再往裏一寸,便是死亡。
端王冷冷地看着他。秦王的劍突然落在端王的肩胛骨處,用力往裏一刺,伴随着皮肉分離的聲音,鮮血便從端王的肩部流了出來。第二刀落在他的另一邊肩胛骨處,也是同樣的刺入。很快,他的衣袍便被鮮血染紅了。
端王躺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兩處肩胛骨處不斷地湧出,他的兩只手臂無力地搭在那裏,往日裏驕傲的臉上只有痛苦,那俊美的容顏也扭曲了。
“廢了的端王比死了的端王值錢許多。”秦王收回了劍,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這位敵人狼狽的模樣。
李辭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在他眼中,他仿佛就如同一個跳梁小醜。當年,他帶人叛出京都的時候,看到李辭那驚詫與恐慌的目光,秦王前所未有的快意。這是第二次,他有了這種快意,他将他的驕傲全部踩在了腳下。
秦王欣賞夠了李辭的醜态,才将他交給下屬,自己便離開了。
秦王手下,絕頂高手只有兩人。端王如今失去了武功,而趙睿,不過一個小孩子。他最終還是決定将這兩人關在一起。
昏暗的地道中,趙睿盤腿坐在一角,小小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食物的香味從桌子上飄了過來,趙睿咽了咽口水,卻始終忍着沒有過去拿。外面一直是靜悄悄的,但是趙睿知道,有兩個人守在門外。
小娃娃伸出手指,認真地掰了起來。他被關在這裏已經一天一夜了。他不敢吃東西,也不敢睡着,他瞪大了眼睛,等着爹爹過來救他。
門突然打開了,小娃娃聞到一陣血腥味,他緊緊盯着門口,片刻後,一個黑色的身影被扔了進來。等那些人離去後,小娃娃遲疑了一下,便走了過去,在離那人三步的距離外停下,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那人。
等了片刻,那人才動了一下。那人身上的血腥味很濃,幾乎充斥着他所有的感官。但是趙睿沒有退縮。直到那人伸出手,将那披散在額前的頭發撩開,趙睿便看清了那張臉。
“端王?”趙睿小聲驚呼道。
房間裏很暗,但是外面微弱的光線飄了進來,在這裏面呆久了,還是能夠看清裏面的東西的。趙睿往前挪了一小步,然後蹲下了身,更加看清了那張臉。
李辭睜開眼睛,片刻後,他才适應了黑暗,然後,他便看到了那小小的身影。小娃娃實在太小了,仿佛随時可能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那小小的身影,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一種暖洋洋的東西充滿了,那心中最堅硬的部分也被觸動了。雖然不能最終确定,但是看着這小娃娃的模樣,他又更加确定了幾分。剛剛他和李殷的那些話,半真半假,他确實服下了絕子丹,并非先皇初病之時,卻是在六年前,他登上攝政王位的時候,從那之後,他便喪失了為人父者的資格。孩子,在他心中成了一根刺,他的心思愈加陰冷起來。
他沒有想到,他這一輩子還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很想伸出手,将那小小的身體護在懷中,不讓任何人傷害他,但是他動不了,只能睜着眼睛看着他。
“端王?”趙睿又叫了一聲。
李辭回神,打起了精神。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将這孩子救出去。他的唇動了動,聲音沙啞道:“給我一些水。”
趙睿連忙站起身,走到桌子前,踮起腳尖,倒了一杯水,端到了端王面前,他沒有立即給他,而是放在面前聞了聞,稚嫩的聲音中帶着警惕道:“我不知道裏面有沒有毒。”
“我們對他還有用,他不會毒死我們的。”李辭道。
趙睿這才将手伸了過去,将杯沿對着李辭的嘴,一點一點地倒了下去。
看着小娃娃那認真地模樣,李辭很想伸手,摸摸他那光溜溜的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