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當家,你們在這裏幹啥呢?秦王的人都被我們殺了,老七正抓着秦王要剮了他呢!這好戲,你們也不去看看?”鐵老二湊了上來,大咧咧道,眼神卻挑釁地看着端王。
趙闖也跳了起來,似乎在逃避着什麽,連忙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回譚雲三州!”說完,便抱着趙睿,迅速離去。
李辭站起身來,看着那如同兔子般逃跑的趙闖,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那笑容很快淡去,他跟了上去。
秦王本以為勝券在握,卻落了一個引狼入室的下場,最後連自己的性命也握在了別人的手中,可謂人算不如天算。
他關押趙睿的地方,并非他設立的都城虞城,而是靠近與南齊交界的地方,這座城的守備是秦王心腹,秦王自認固若金湯,所以無甚顧忌,豈知輕敵乃是兵家最忌諱之事。
秦王被俘,守城的士氣瞬間散了,衛鎮遠帶着三十萬大軍,以秦王性命要挾,花了一日便攻了進來。
端王野心勃勃,一直想要收複被秦王占領的十六城,此時更是趁此機會,讓衛鎮遠一路往北。秦王軍士氣損失太重,衛鎮遠一路直行,竟意外的順利。
後有歷史記載,景泰七年,南齊擒叛臣李殷,鎮遠大将軍一路北行,收複失地,不過五日,一連攻下瀛、魏、武三州,李殷之北秦兵敗如山倒。
持續整整三年的南齊北秦對峙之況,隐隐有崩解之勢。
幽州城,闖王府。
自一年前,闖王成了人質,随端王南行入京都,闖王府便彌漫在一層陰郁之中,黃金鑲着的柱子都失去了光澤,顯得暗沉沉的。而自闖王帶着趙睿歸來後,整個闖王府又仿佛活了過來,長廊後院中,偶爾有個金黃色的身影閃過,還有那穿着長袍的小童拿着書搖頭晃腦走過,這些景象,平添了景色。
九月深秋,秋高氣爽,景色正好。王府後院中,樹葉漸黃,秋風吃過,便有簌簌聲響起。那大樹之下,一人一琴。人是極其清俊的人,一身白衣,黑發如墨,皮膚白皙,面如冠玉,有仙人之姿,他修長的手指落在古琴上,輕輕撥動着琴弦。
仙人的對面,擺着一張坐墊。一小童盤坐在坐墊上,小童生得極其圓潤,腦袋圓溜溜的,臉圓鼓鼓的,連那手臂,也可稱藕臂。他身上裹着一件合身的長袍,手上捧着一本琴譜,待那仙人手撥動琴弦,小童連忙扔了琴譜,捂住了耳朵,小嘴咧開,露出一口白牙。
這兩人,自然是諸葛泷與趙睿師徒。
“先生,你又彈錯了。”小童嘆了口氣道。
諸葛泷挑了挑眉:“你怎知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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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曲譜相差太遠。”趙睿道。
“為何一定要與這曲譜一樣才算對?天地萬物,變幻無窮,琴音也蘊含其中。有時,錯并非錯,對也并非對。”諸葛泷高深莫測道。
趙睿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先生,你不用狡辯了,就你那彈出的琴音,也忒難聽了。”
諸葛泷将琴一推:“這琴也太差了,竟然發出這般難聽的聲音。”
“以純絲為弦,刻桐木為琴。秦姐姐說,這叫‘太古琴’,傳了幾百年。”趙睿望了一眼那古琴。
“……你就不能好好做一個六歲的小娃娃嗎?”諸葛泷惱羞成怒道。
趙睿臉上寫着‘我就是這麽聰明’,攤出手,作無奈狀。
諸葛泷:“……”
諸葛泷此人,能文能武,偏偏這琴藝十分差。諸葛泷自以為是自己的污點,可惜這污點怎麽也洗不掉,反而越洗越大。
諸葛泷開始閉目養神。趙睿的身子扭了一個方向,由對着諸葛泷轉為對着不遠處的房間門。這師徒倆看似行着風雅之事,實則幹着聽牆角的勾搭。那緊閉的房門中,趙闖與端王正坐在其中。
整整半個時辰了,趙睿豎着耳朵,都沒有聽到半個字。
并非趙睿耳力不好,而是那房間中,趙闖與李辭面對面,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從他們走進這間屋子開始,
趙闖便沒有安靜下來。先是摳摳耳朵,再是摳摳腳丫,然後又眼睛進了沙,一直在揉,再之後則是後背癢,不停地撓着,他開始還是坐着的,後面便變成躺着了。李辭則坐得筆直,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對面動個不停的趙闖。
等趙闖安靜了下來,李辭剛想說話,趙闖便開始打鼾了。
李辭站起身,朝着趙闖走了過去。李辭靠得越近,趙闖的眼珠子動得越快。李辭蹲下了身,伸手想要去撫摸他的臉。趙闖則似睡熟轉了一個身。
李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便這麽不想與我說話?”
趙闖依舊閉着眼睛,鼾聲更加大了。李辭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了他。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鼻尖頓時都是趙闖的氣息,他貪戀這種氣息。這種氣息編織成海洋,李辭漸漸沉迷其中,掙脫不了,也不想掙脫。李辭想,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可惜,這種令人沉迷的暖洋只持續了片刻。
趙闖再也裝不下去,猛地坐了起來,用力推開了李辭,臉上做出惡狠狠的表情道:“老子還怕你不曾!”實則,放在身後的兩只手已經握成了拳,他在害怕,害怕很多事。
“清離,趙睿是我的孩子嗎?”李辭直接問道,沒有給趙闖留下任何可以逃脫的縫隙。李辭的聲音有些激動,難以抑制的激動,“趙睿是我們的孩子,清離,他是你給我生的孩子,對不對?”
趙闖只是惡狠狠地瞪着他,如同野獸一般,眼眶血紅,随時都可能撲上來咬他一口。他恨,又何嘗不恨!恨他欺騙!恨他食言!恨他薄幸!在他徹底放下的時候,這人卻又突然出現,竟然問他這樣的問題!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李辭,你如何說得出口!
趙闖不說話,李辭已經知道了答案。他伸出雙手掩面。那一刻,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他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那些印象,被他埋藏在記憶深處,他很少去觸碰。那是他此生犯得最大的錯。
最後的那段日子,先皇病重,他終日忙于朝政之事。王氏懷孕,若是再王府,他多半呆在她身邊。清離一個人獨居在自己院子中。他沒有去看他,與其說是因為忙碌,不如說是因為恐懼。在清離和野心之間,他選擇了野心。他害怕看到他一日比一日絕望的臉,害怕看到他眼中的溫情漸漸淡去,害怕他的漠視。
然後,他求子心切,竟然聽信了所謂高人的話,讓清離去護着王氏!
再到後來,清離身上的無憂散發作。那是第一次,他從那無盡的野心之中清醒過來。可惜為時已晚,清離心已死。
他難以想象,在那段日子,清離是怎麽走過來的。在他孕育着孩子的時候,他卻沉醉在王氏懷孕的喜悅中。
這麽多年來,清離孤身一人,帶着這孩子……
往事如同一把利刃,硬生生地割着他的心。那利刃是他親自編制而成的!
李辭恨不得将頭往地上用力地撞着,他從來沒有這般後悔過,這般痛恨自己過。
“李辭,睿寶兒是老子的,你休想……你若是敢,若是敢跟老子搶睿寶兒,老子就宰了你!”趙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這段話的,說完便到處找武器。若是李辭敢說半個‘不’字,趙闖便要沖上去跟他拼命。
“我生他卻未養他,又有什麽資格和你搶他。清離,我不過想要一個真相罷了。若是你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那麽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知道我和睿寶的關系,包括睿寶自己。”李辭道。
趙闖便狠狠地瞪着他,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只這樣瞪着,不死不休!
李辭看着他,想要走過去,将他抱在懷裏,想要安撫他。但是他忍住了。趙闖就像一只渾身帶刺的野獸,若是他靠近一步,必定是鮮血直流,誰都不能好過!
他們之間竟是變成了這樣。
趙闖的腦海中亂成一團,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他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是血紅的。
“李辭,我該如何相信你?”
“清離,若我食言,不容于世,不得權勢,永失所愛。”李辭認真道。
多麽惡毒的誓言。
門外,蹲坐在角落裏的小童偷偷摸摸地走了回去,然後在諸葛泷的對面坐下。
“你爹爹不會被欺負的。”諸葛泷閉着眼睛道。
趙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端王的弱點,在你爹爹手中。”
“那先生,您的弱點呢?”
諸葛泷的目光落在那緊閉的房門上,臉上雲淡風輕的表情消失,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
“先生,你有想要的東西嗎?先生跟在爹爹身邊這麽多年,不得名利,又是為了什麽呢?”趙睿問道。
諸葛泷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在那一瞬間,他似乎穿越了九年的時光,回到了那個院子中,看到了那個藤架下站着的少年,少年的眉頭透着稚氣,那般天真,不染纖塵。
“你是王府的先生嗎?我叫趙清離。”
然後,少年消失,他的面前站着一個小童。趙睿烏黑的雙眼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諸葛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道:“順心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