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打籃球第二十八天
死寂。
熱鬧的體育館裏, 帝光休息區卻陷入一片死寂。
聽到如此義正言辭的答複，青峰大輝嘴角抽抽。
你們那叫配合嗎？！
哪有配合是互不幹擾的！
你們只不過是從1v9變成了1v5，達成了“絕對不配合”的共識吧！
白鳥彌看大家還是一臉質疑, 略一思索，嘀嘀咕咕地對鷹宮真樹說：“肯定是你之前搶我的球，讓前輩以為我們配合不好了。”
鷹宮真樹恍然，向前輩們鄭重致歉：“抱歉, 我會注意這個問題, 盡量不再搶隊友的球。”
不, 問題根本不在這裏！
前輩們與教練一時間槽多無口。
還有不搶隊友的球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什麽叫“盡量不”，你難道還會搶嗎？
你之前真的是在1V9嗎？！
一口氣哽在喉間, 二軍的教練深深呼出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
青峰大輝揪住白鳥彌的臉頰，惡狠狠地問他：“這才不是配合！我說的配合是傳球！傳球！阿哲教你的那種傳球！”
白鳥彌恍然大悟，口齒含糊地說：“14號的前輩不是給我們傳球了麽？”
球衣號碼14號的控衛吉永：你居然還沒記住我的名字嗎？
“那你為什麽不傳給別人？”青峰大輝繼續問。
白鳥彌才要問他：“我一個人就能得分, 他們也能一個人得分, 為什麽要傳給別人？”
他的眼裏是真切的疑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你一個人不可能一直得分。”黑子哲也回答。
白鳥彌立馬反駁：“所以大家是輪着來的，球在誰面前誰去搶,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得分。”
青峰大輝松開手，深吸一口氣：“只想要投籃得分, 你打半場1on1就行了。五個人打籃球的樂趣就在于團隊, 有一群出色的隊友一起并肩作戰，用傳球、掩護、各種戰術配合，一起對抗強大的對手, 發揮出比個人更強大的力量, 熱血沸騰地将承載着隊友希望的籃球投入框中, 一起站上領獎臺。”
他越說越激動，揚着笑容繼續說：“我每次都覺得，能接到阿哲的傳球實在是太好了。只要我和阿哲配合，再強大的對手也能打敗！”
連綠間真太郎也說：“如果沒有掩護，我無法以完美的姿勢射籃。能接到完美的傳球，也是投出百發百中三分球的重要因素。”
黑子哲也點頭：“沒錯，打籃球必須要五個人齊心協力地配合才行。”
可無論是白鳥彌，還是其他幾個一年級生，都對此無動于衷。
人是無法想象認知以外的事情，無論青峰大輝怎樣描述他在賽場上和隊友們配合得熱血沸騰的那一刻，對他們而言，那都是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事情。
因為他們不曾感受過完美的配合，不曾和隊友一起拿下勝利。
他們從來沒有感受過團隊籃球。
青峰大輝兜頭一潑冷水，綠間真太郎也深深擰眉。
比賽暫停時長只有一分鐘，想靠這一分鐘教會他們團隊籃球是絕對不可能的。二軍教練只好繼續給控衛下達指示，不要求用什麽戰術，但起碼用傳球把幾個一年級串聯起來，動一動。
鷺川清志用一條專門的毛巾墊在長凳上坐下，再用消毒濕巾将雙手仔細擦幹淨，連指甲縫都不放過，然後才開始拿起疊得方方正正的毛巾往臉上擦汗，擦身體又是另一條毛巾。
等全都擦幹淨了，他才拿起自己的水壺補水。此前他還拒絕鶴見平助提前将他的水壺拿出來。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雀部拓也。
雀部拓也随意坐下，毛巾往臉上
糊了兩下算是擦完了，鶴見平助把水遞過來時還送了個笑容外加一聲道謝，似乎習慣了別人的照顧。
白鳥彌沒出多少汗，他像喝奶茶一樣低頭咬住運動水壺的出水口，再用力擠壓瓶身，讓瓶子裏的水滋出來，蓄着水的腮幫子像倉鼠一樣鼓起來，分幾次咽下去，圓鼓鼓的腮幫子才一點點平複下去。
與其說是在喝水，不如說是在玩。
但他那張可愛又無辜的臉蛋，這時候卻讓其他人看得牙癢癢。
可惡，他怎麽就不明白什麽是團隊合作呢？
白鳥彌想到什麽，忽然放下水壺，轉頭看向一旁的赤司征十郎。
“赤司前輩，為什麽剛才他們跳球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搶球，好奇怪啊。”
赤司征十郎解釋道：“因為跳球必須在球抵達最高點後才能搶，和幹擾球剛好相反。”
“那是不是可以提前起跳？”白鳥彌問。
“如果滞空時間不夠，起跳太早了也不好。”
白鳥彌低頭琢磨了一會兒，興致勃勃地說道：“那之後我也要試試。”
“只有整場比賽一開始的時候會跳球。”赤司征十郎于是又說了幾句跳球的規則，等暫停時間結束，幾個一年級生回到賽場上，他發現其他人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這一次不等他開口，綠間真太郎就一臉難以置信地問：“赤司，你居然真的沒有給白鳥講過籃球規則！”
赤司征十郎這才明白他們古怪的神色從何而來。
他無奈地說：“要是直接将籃球規則一股腦的告訴他，他完全聽不進去。”
光是比賽開場前的一個跳球，就至少有八條規則，還會牽扯到違例和犯規相關的內容，更不用說其他的運球、投籃、三分球、防守等各方面的規則了。
如果光用語言表述，只會越聽越糊塗，也不好記。
白鳥彌本就不擅長集中，赤司征十郎結合他的情況，選擇讓他先看別人的比賽情況，等他有疑惑了再給他解答規則，這樣白鳥彌能聽得進去。
一邊學一邊記，差不多一、兩場比賽下來白鳥彌就能知道的七七八八，過程中可能會出現幾次犯規和違例，但不是大問題。
黑子哲也聽完評價：“感覺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呢。”
綠間真太郎猛地想起那本《如何與3到7歲的孩子交朋友》，這是書裏的做法。
他深深看了一眼赤司征十郎。
不愧是無論學業還是将棋都壓他一頭的赤司，連對這本書的研究和運用也比他熟練！
場上，控衛吉永遵照教練的指示，再次希望幾個一年級的打打配合，卻只收到了敷衍的回複。
白鳥彌覺得奇怪極了。
“前輩們為什麽總是要我們配合？團隊合作有什麽意義嗎？”
“誰知道他們怎麽想的。”雀部拓也攤攤手，“也許是覺得幾個人合作效率高吧。”
白鳥彌思索一會兒：“明白了！就是嫌我們得分還不夠多，不夠快！”
他居然被嫌棄了！
這怎麽可以！
白鳥彌眼中燃起鬥志：“接下來一定要拿到更多的分數！上次前輩們和高中生比都拉開了50分的分差，我也不能落後！吉永前輩，請把球都傳給我。”
“不，我剛剛才說了大家都要傳球——”
雀部拓也說：“無所謂，都給他吧，我的跳投很消耗體力的。”
鷺川清志冷漠說：“我不喜歡接別人的球。”
“如果是白鳥君要，可以的。”鷹宮真樹悶聲說。
就這樣，在一票反對，四票贊同的情況下，白鳥彌在上半場剩下的時間裏開啓了炮轟模式，連續進球。
原本喧鬧的體育館
在他一球球得分下安靜下來。
多麽可怕的個人能力！
“有這樣的隊員，帝光今年也絕對是勁敵！”
“甚至明年都……”
對手學校很快就改為雙人聯防，但就算他們防住了白鳥彌，帝光這邊還有其他人呢。
到中場休息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比分上占據絕對優勢。
這下前輩們總不會嫌棄他們效率低吧？
白鳥彌昂首走下場，露出驕傲的小表情等待前輩們的誇獎。
雀部拓也吐槽：“感覺他背景都飄花了。”
可是在其他人眼裏，他們不僅沒有聽勸，還變本加厲了！
之前還算是井然有序輪着來，現在都不遮遮掩掩，明目張膽1V5！
赤司征十郎輕聲嘆氣，綠間真太郎一言難盡，青峰大輝表情猙獰，紫原敦說他們“不像是在打籃球”，連黑子哲也都表情嚴肅地搖頭。
預想中的誇獎沒有來，白鳥彌茫然地看着他們。
他心裏委屈，一臉不開心地撅着嘴，抓着赤司征十郎的衣袖問：“為什麽前輩們今天都不誇我了？”
他難道表現得很糟糕嗎？
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明白什麽是團隊合作，可氣之餘又感到無奈。
但看着小學弟的表情，他們又忍不住想到，白鳥彌畢竟是才接觸籃球，之前學的是互不幹擾的躲避球，沒學過什麽戰術配合，配合意識差，把躲避球的習慣帶過來了都情有可原。
這也不是什麽大賽，就是一次練習賽，本來就是為了測試他們的适應情況，現在情況了解了，之後着重這方面慢慢教他就是了。
小學弟學習能力很強，學起來應該要不了多久，就像之前小學弟之前學傳球一樣，一開始傳不好，後來和黃濑可是配合完美。
團隊合作而已，肯定小意思的！
現在怎麽能過于苛責一個學籃球才三周，規則都沒學完全的新人，打擊別人的信心？
這是身為前輩該幹的事嗎？
誇！必須誇！
一個人拿了那麽多分，小學弟多努力啊，他的表現難道不該誇嗎？
青峰大輝正要擠出一句誇贊，卻被搶先一步。
赤司征十郎又輕嘆一聲，擡起手揉了揉白鳥彌的腦袋，注視着他澄澈的雙眼說：“作為第一次比賽的得分手，表現得很不錯，外校都在重點關注你。運球比之前有所進步，私下加練了？”
白鳥彌立刻眉開眼笑，喜滋滋道：“被前輩看出來了，因為每次帶球過人都會被灰崎前輩斷球，我有在好好研究運球的。”
被發現自己進步了，他當然超得意！
“很認真，不過之前的特訓菜單有點過時了，配不上你現在的進步速度，之後我再整理新的一份給你。”
白鳥彌連連點頭，又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把剛才的委屈抛至腦後。
肯定是前輩們被他出色的表現驚呆了！
他可不會在意這種小問題。
果然前輩們是覺得他們之前效率不高，看看，現在就不提了。
中場休息有十五分鐘，不少人都去館外透氣。
上崎中學籃球部裏一些沒有參賽的隊員開始打掃場地，鷺川清志主動提出要一起弄衛生，被教練駁回了，讓他好好休息。
帝光的前輩們也開始行動。
既然白鳥彌完全不明白什麽叫團隊合作，那就從他的隊友下手試試。
綠間真太郎找到同樣是得分後衛的雀部拓也，發現對方竟然打算買碳酸飲料喝，勸他換成對身體好的果汁。
雀部拓也卻還是選了碳酸飲料。
綠間真太郎皺眉說：“我從桃井那裏看了你的數據，相
比其他人，你的體力也較差，白鳥彌可以用現在這個狀态打滿全場，但是你不行。如果沒有隊友幫你分擔防守隊員的壓力，你到第四節就會體力不支，陷入困境。”
雀部拓也挑眼看他，笑了一聲。
“有什麽好笑的？”
“我在二軍聽說前輩不太好接近，沒想到也是這麽體貼的人啊。但是抱歉，”他擺擺手，“我挺喜歡白鳥的風格，他說的沒錯，我們現在打得挺好的，完全沒有必要用什麽團隊合作。”
綠間真太郎不解，明明他和白鳥彌出發前還是差點吵起來。
“才沒有那回事。”雀部拓也否認，嬉皮笑臉地說，“我可是很喜歡白鳥君的性格。”
綠間真太郎看起來有些狐疑，但是雀部拓也知道自己說的是真話。
他是個早産兒，天生體弱，幸運的是沒有什麽大病，沒有成為家庭的拖累，但他身上小病不斷，每到換季都會生病住院，稍微淋點雨就會發高燒，還有一些貧血、低血壓、低血糖之類的小毛病，好幾次在學校突然暈厥。
他去醫院就像回家一樣熟練，一年四季針對各種病症的藥物沒停過。
雖然沒有什麽大病，但由于他長相出色，卻總是臉色蒼白，唇色發紫，還當衆暈厥過幾次，身邊都像對待瓷娃娃一樣待他，學校裏最調皮的孩子都被家長和老師勒令不許帶着他玩。
他永遠是一個人坐在教室裏，看着大家在陽光底下歡笑。
他明明可以跑，可以跳，卻就是沒有人敢和他一起玩。
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會對他輕言細語，他每次請假，哪怕沒有任何理由，老師都會得到應允，值日也從來不會排到他。
也沒有人要求他學習好，只要他去上課，老師就會說他很棒，家長也會說他懂事。
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會充滿善意地将他當做病人區別對待，不顧他的解釋。
就好像他不是一個正常人。
這些他不需要的善意死死追着他，時常讓他感覺到無力和窒息。
就算他生氣，強調大家不要區別對待他，也只會被大家當做生病心情不佳，充滿善意的朝他微笑，再一次将他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
反駁這種善意，都會讓他內心産生一種負罪感。
有一次出院回家時，他路過一個街頭籃球場，看到兩個身體健康的人在打籃球。
雀部拓也駐步觀望。他心想，自己真的不如那些正常人，真的需要他們的善意嗎？
他看了很久，等到那兩個人出去吃飯，他走進去抱起籃球，像他們一樣朝着籃筐投球。
一次、兩次、三次……不知多少次之後，汗流浃背的他終于投中了一次。
他累得眼前發黑，但是心裏卻有一種莫名的暢快。
看吧！你們健康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自那以後，以鍛煉身體為由，他開始在一個籃球俱樂部學習籃球。
和過去一樣，他總是被區別對待的那個，組隊打球時，他更是被徹底無視。
雀部拓也不甘心。
他不覺得自己比健康人差。
他不斷磨煉自己，直到有一天，他能在1on1中打敗俱樂部的前輩。
雀部拓也笑了，他揚起從未有過的惡劣笑容說：“前輩連我這個病秧子都打不過嗎？”
看到了嗎？
他不比健康人差，他不需要對他的關照和善意！不要用憐憫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在看到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時，雀部拓也的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那種窒息感終于消失了。
原來如此。
雀部拓也心想，原來他喜歡的是別人對他的惡意。
他喜歡別人用厭惡的眼神看他，冷淡對他，罵他……
他對白鳥彌初次見面的反應很滿意，也對自己其他的一年級隊友感到滿意。那兩個人不愛多管閑事，不會多嘴，更不會用憐憫地眼神看着他。
除了那個二年級的前輩，其他人的打球風格也是他喜歡的。老實說，要是一直給他傳球，熱情鼓舞他支持他，他才完全受不了。
他們在賽前完全沒有溝通過，只是各自選擇了自己最舒服的打法，然後驚訝地發現其他的人也做出了一樣的選擇。
真是不錯的隊友啊~
綠間真太郎铩羽而歸，負責另外兩個人的青峰大輝和紫原敦也是一樣。
幾人聚在一起，看着場上依舊獨來獨往的學弟們，額角作痛。
到底怎樣才能教會他們團隊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