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帝長的固然很美,可惜邵循此時無心欣賞,短暫的愣怔之後馬上回過神來,迅速垂下眼睛。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皇帝也沉默了片刻,這才重複道:“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麽?”

邵循心中又羞又愧,偏偏無路可退,只得硬着頭皮磕頭請罪:“……臣女冒、冒犯了陛下,請陛下降罪。”

她只說請罪,卻不提原因,皇帝繼續問道:“因何至此?”

邵循頓了頓,抿緊了嘴唇,好一會兒才勉強回答:“臣女……酒後失德,本就罪該萬死……”

“酒後失德麽?”寧熙帝覺得這幾個字頗有意思,便含在口中玩味的細品了一會兒,才道:“小姑娘,只是因為喝了酒嗎?若真是如此,那你之後怕是要滴酒不沾才行了。”

不是酒後失德還能是什麽?

邵循心中無奈,她能直接說這是她的好姑姑淑妃一手策劃的嗎?

皇帝今年已經三十有五,膝下除去夭折的二子一女,尚有存活的四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其中頭幾位子女已經過了十五歲,已經成親或也是要到議親的年紀,算不得小孩子了。

中宮只有一位公主,陛下諸子皆是庶出,而這時儲君之位仍然空懸,由不得衆臣不議論紛紛,有些貪戀權勢,想掙個從龍之功的投機者也漸漸開始将這潭渾水攪得更混,随着大皇子成親,三皇子也漸漸長成,這場儲君之争已經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勢。

四皇子和五皇子夭折,存活的皇子,分別為長、二、三、八九位。

二皇子趙言杭本身不得聖寵,生母只是當初皇後身邊的尋常宮女,早逝之後過了多年,才被追封了一個慎嫔的名分,實在是沒什麽體面。

若是皇後得勢還好,二皇子小時候好歹被中宮養過一段時間,也算得上有一争之力,可是現在皇後失寵,自身都難以保全,臉面全靠恪敬公主撐着,根本沒有力氣和資格攪合在立儲的風波裏,他就更加無人問津了。

剩下的六皇子今年才六歲,三字經還背不利索的年紀,實在看不出資質,因此風頭最盛的就是大皇子趙言栒和三皇子趙言彬。

這兩位皇子分別系德妃和淑妃所出,母親位分相當,年齡也差不了兩歲,資質更是不分上下,因此朝堂上支持誰的都有,算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眼看上書求皇帝立儲以固國本的聲音越來越多,原本還算穩定的後宮也漸漸浮躁了起來,淑妃本來和德妃共掌宮務,離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任誰都沒辦法不心動,而三皇子雖然讀書上進,但到底太文弱了些,又不及大皇子有身為長子的優勢,淑妃情急之下便動了個歪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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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生的人高馬大,勇武非常,但是在私下也有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小嗜好。

比如極好女色。

這一點外臣們大多不知道,而少數知情的人就算心中有微辭也沒有太當回事,畢竟男人愛美色是天性,大皇子不過稍微有點過分,對于他能不能當上太子不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淑妃的主意,就是要把這個私德上的缺陷放大,鬧到人盡皆知,乃至無法挽回,使人一提起趙言栒,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皇帝長子的身份,而是他身上如何也洗不去的污點。

一般的宮女或是民間女子肯定不行,就算到時候事情被鬧出來也沒人會當一回事,這個女子必須要身份高貴,門第高到就算是趙言栒明媒正娶都不會有人說女方高攀的那種。

夢中的淑妃選中了自己的堂侄女邵循,她作為英國公的嫡長女,滿大周朝找一圈也沒有身份比她更合适的貴女,淑妃又提前放出風聲去,要為三皇子聘邵循為正妃,更是再為大皇子口上了一頂侮辱未來弟妹的帽子,而大多數人也不會想到淑妃會狠到犧牲自己的侄女,給自己兒子戴綠帽子。

事發之後大皇子确實如淑妃所想名譽掃地,被封了吳王後匆匆出宮建府,整個朝堂都因為此事震驚,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從這件事帶來的陰影中掙脫出來,三皇子也在争儲争鬥中暫時壓了長兄一頭。

而邵循,不管旁人是唾棄還是憐憫,名聲都已盡毀,除了嫁給大皇子沒有第二種選擇,但人家早就有了正妃,她只能被迫一頂小轎擡進吳王府中做了他的側妃。

邵氏的嫡長女,做了旁人的妾室,即使這人是皇子,未免也太荒謬了。

整個英國公府顏面掃地,連帶着外家鄭氏也擡不起頭來,邵震虞驚怒異常,幾乎要與邵循斷絕關系,看在她死去的母親份上才作罷,饒是如此,她與家人的關系也一落千丈,本就不怎麽親近的關系更加疏遠,出閣之後也少有來往。

淑妃可能對這個侄女也有所愧疚,盡可能的在各方面幫扶,但這又有什麽用?

不說邵循本就對大皇子沒有半分好感,要嫁給一個這樣的人是不情願至極。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心裏愛慕趙言栒,嫡庶之別大于天,吳王妃齊氏善妒,瘋起來可以毫無顧忌,名分上又壓了她一頭,在後院中花樣百出的想怎麽搓磨就怎麽搓磨,淑妃再愧疚,還能為了她将手伸進吳王後院中惹人非議嗎?

她不會,所以誰都救不了邵循。

邵循心中還殘留着對齊氏的恐懼,回想起方才在宴會中看到她笑語嫣嫣的樣子,實在是不能想象這是同一個人。

這些事是邵循後來慢慢知道的,事情發生的當時她還被淑妃這神來一筆打得翻身不得,人家又做的滴水不漏,什麽也查不出來,她驚懼交加,如受雷霆,當真以為自己是喝醉了酒被大皇子鑽了空子,哪裏還能鎮靜下來分析底細?

這些真相是她後來緩過了神,覺得死也要做個明白鬼,這才東拼西找弄明白的,可惜那時已經太晚了。

而現在,知道了一切的她能對皇帝和盤托出淑妃的謀算嗎?

且不說她沒有證據,空口白牙污蔑正一品妃的罪名她擔不起,就算是有證據,淑妃姓邵,她膝下有着留着邵氏血液的皇子,雖然以英國公的家世并不指望這母子倆為府上再添光輝,但是誰也無法否認英國公府就是邵妃的娘家。

現在以邵循的身份想搬倒淑妃,運氣差就是以卵擊石,就算是運氣好也不過是玉石俱焚,搭上自己和整個家族名聲,來讓淑妃吃一次虧罷了。

她回想起在吳王妃手底下生不如死的日子,更想快快活活地活一次,為了搬倒淑妃,就要付出那樣大的犧牲,值得嗎?

邵循咬了咬牙,在寧熙帝的注視下緩慢道:“臣女以後再不飲酒了。”

皇帝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點頭道:“你能記住教訓就好了。”

邵循的肩膀緊繃了一瞬,慢慢松了下來:“請陛下降罪。”

皇帝向後靠了靠,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輕緩道:“朕難道要跟個醉糊塗了的小姑娘計較麽?”

也不知道怎麽了,這句話明明沒有什麽,可是邵循聽了卻偏偏鼻子一酸,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偏過頭去想掩飾變紅的眼眶,偏又露出了大片白皙的頸項與肩膀,皇帝冷不丁瞧見了,不知想到了什麽,立即移開了視線。

邵循吸了吸鼻子,啞聲說:“謝陛下寬宥,此事……臣女一定守口如瓶,絕不向任何人透露。”

皇帝啞然——這件事固然是邵循起的頭,但他身為男人到了後來也并不是全然無動于衷,除了到最後關頭好歹停住了,兩人也确實有了不少身體接觸,他本想着若是這姑娘介意不能釋懷,在宮裏給她挑個位分也不為過,但是人家上來就是要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現在的孩子,對這種事都這麽灑脫嗎?

皇帝最終也沒說什麽,只是擡手示意邵循起身:“起來罷。”

邵循沒想到皇帝竟然就這樣輕輕放過了這件事,對比夢裏那慘烈的場景,這才是順利的不可置信,她忍不住擡頭,見皇帝并沒有看着自己,似乎覺得這事不值一提,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也是,陛下後宮三千佳麗,什麽人沒見過,不過是意外有了一點接觸,對他來說說不定比吃飯喝水還正常,不放在心上也是常理。

心裏自我安慰了幾句,邵循站起身來。

皇帝問:“你這次入宮是……”

何晉榮提醒道:“今天是淑妃娘娘的生日,想來邵姑娘是祝壽來的……”

邵循聽了有些不可置信:淑妃好歹在正一品上,整個宮裏除了皇後德妃就數她最尊貴,況且這才壽宴開頭淑妃就跟衆人提到過皇帝,說他政務繁忙,可能抽不出空過來露面,中途也有兩儀殿的太監來替皇帝送賞賜。

如今看來,他竟是完全不記得……嗎?

皇帝點了點頭,何晉榮見狀便對邵循道:“邵姑娘,可要奴婢送您回依春閣?”

邵循吓了一跳,忙不疊的搖頭:“不必麻煩,我記得路。”

說着福身屈膝:“容臣女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眼,點頭答應了。

邵循正待退下,突然目光一凝,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顏色。

只見皇帝坐于榻上,身側的明黃色腰帶上綴了淺紅色的帶子,蜿蜒的順着腰線劃過榻邊,最後一端落在地上,在龍袍之後若隐若現。

邵循一愣,接着臉騰的一下紅的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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